第104章
还没等来公社征收秋粮的通知,却先等来了县里要求各公社各大队大办国庆节，用秋粮丰收为祖国庆生献礼的公告。
国内战乱了几十年，新政府成立后一惯提倡节俭朴素，主席带头,全民上下都是这个作风,用这种抛费的方式庆祝国庆还是第一次。
不相信？
公社门口的公告栏上贴着通知呢,上面写的特清楚,就要大办！
起因说来还有点荒诞可笑。
外面漫天遍野全是今年秋粮超级大丰收的新闻，头版头条上全都是几千、几万斤甚至几十万的亩产，宣传的那个热烈啊，夏收那会儿跟现在比就是小巫见大巫。
有不了解实际情况的人产生了另外一种担忧——今年中州产了这么老些粮食如果全部收上来，现有的粮库肯定盛不下，又来不及新建粮库,该怎么办？
这样的担忧在林谷雨看来，实在是无稽之谈，但它的确刊登在了报纸上，白纸黑字,排的版面还不算差,很多人抱着一颗为祖国排忧解难的心报名回复,讨论的很是激烈。
有热心的同志就积极的提建议,说既然没地方放,那还不如让社员们吃掉呢！
那么多粮食放进仓库里,一时间肯定消耗不完,与其让耗子把粮食偷走,还不如让饿了这么多年肚子的老百姓好好的吃几顿。
也有人说要坚持艰苦朴素的作风之类的，投反对票。
几经周折吧，最后还是批准了。
敞开肚子尽管吃！
所以,国庆节这一天，西阳卫星人民公社一万八千多人要一起欢天喜地庆祝第九届国庆节。
怎么个庆祝法呢？
城市里庆祝的方式很多很精彩，排练舞蹈、组织合唱比赛、加班加点制造出新机器，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独特方式。
农村社员们就比较简单了，花里胡哨的东西全不会，最爱吃和喝，以前大户人家庆生啥的就是摆流水席，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这回也一样。
整个西阳公社要大办喜筵，喜迎佳节、庆祝丰收。
简单来说，就是公社掏钱，请大家随便吃随便喝。
消息一出来，全大队的社员都沸腾了，简直不敢置信？！以前几年的国庆节可没咋办过，这回阵仗这么大呢？
“红纸黑字的公告大街上贴了好几张，肯定是真的啊！政府公告还能骗人不成？”
的确不是骗人的。
林谷雨和柳东睿两个，看完公告之后面面相觑，也是无语了，俩人谁也没想到这个节点还能来这么戏剧性的一出！
林谷雨耐不住气嘀咕了一句：“又让敞开肚子使劲吃，这是生怕明年人肚子里有粮咋地？！”就不能简单的表达一下对祖国殷切的祝福嘛！！后世的国庆节咱也不是没过过，为了不给国家增加负担，都尽量不外出在家宅着了，怎么到了这里就得这么高调呢？
他们俩天天呕心沥血想着怎么能多囤粮食，怎么劝柳光耀秘密挖土窖藏粮食，社员们刚刚开始紧张起粮食来，结果上面又来了这么一出幺蛾子！！！
这个信号释放的，社员们还能紧张的起来？你说气不气人？！
“赶紧想办法，庆祝是该庆祝，但不能再由着社员们造了。”林谷雨都开始觉得自己是来专门给那些个人擦屁股的了，一出又一出的，真是累啊！
柳东睿闻言笑了，说：“可不就是吗？来到这，天天说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讲的不是吃就是喝，只为了满足最低级的生存需求。如果咱们穿的地方是个小岛啥的，开块荒地，养几个孩子，自己过小日子，哪里有这么多事儿要操心？”
林谷雨想了一下，赶紧摇摇头，“那还是算了，那跟独居的孤寡老人有啥差别？没有波折躺赢的人生跟以前的生活差别也不大好伐。”
她还是更想参与到这趟年代之旅中来，要是以后有机缘能回去，那也是一笔财富记忆，说不定还可以敲敲键盘写本小文出来呢。
这么一想，她又鼓起了劲儿，战斗力满满，可不能白白来这里一趟，这么好的机缘太难得了。
眼瞅着地快晾晒好了，时间也很合适，柳光耀原本打算安排柳东睿开着拖拉机犁地，准备种冬小麦，拖拉机都从公社开回来了，突然来了个国庆献礼，没办法，只好往后推几天。
因为柳河大队瞬间面临一个紧急的任务——重新开办生产队公共食堂。
据说是省里领导看到西阳公社开办的农忙食堂，既省时又省工，为了推进明年继续大y进，大范围的推广了生产队公共食堂。所以，这次的食堂不再是农忙食堂，而是要长期稳定办下去的公共食堂。
至于这个长期到底是多久，没说，反正就是一句话——生产队都要办公共食堂。
社员们一听又能去食堂吃饭，乐的颠儿颠儿的，心里那个美呀，吃完拍拍屁股走人，不用刷锅不用刷碗，啧！好日子。
大队干部要操心的事情可就多了，与社员们普通支持办食堂相比，大多数人都不太乐意，尤其是柳文明和李开路。
“今年秋粮都这么紧张了，还搞啥食堂？放开肚子吃那不是等着把仓房吃个底掉吗？俺不同意。”
柳文明“腾”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反对道。
李开路经历过夏季的麦忙食堂，亲眼看着三队食堂折腾了一个多月，最后弄得开不下去，对公共食堂的看法是喜忧参半——公共食堂的确能节省社员们做饭的时间，但也容易造成粮食浪费。
但他也知道既然上面下了通知，想要不听指挥那是不可能的，说话就相对平和冷静些：“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依俺看，这公共食堂，办肯定是得办，但到底该咋办咱们得好好商量商量。”
像夏天三队那么个搞法，他肯定是不愿意的。
大队会议室里你一句他一句，讨论的很是激烈，大队干部们同意和不同意的各占了一半，主要的争论点就在可能浪费粮食上。
柳光耀撕了张草纸，捏了一小撮烟叶碎，卷了一根烟，吧嗒吧嗒的抽着，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吵了很久，拍拍桌子下了最后的决定，“办！既然县里让咱们办，那咱就办！”
他觉得二队长李开路说的对，这件事不是想不干就能不干的，明目张胆的不服从组织领导，说不定明儿他就进去了，还提什么保证不让社员们饿死。
不就是公共食堂嘛，一个小小的食堂他还能管不好了？
“不过，这回办食堂就不能由着你们瞎弄，再像夏天三队那样不顾头不顾屁股的只讲胡吃海喝那是肯定不行了。”
柳光耀补充道。
李开路连忙举手赞成道，“俺们队全听大队长的，你让俺们咋开俺们就咋开，肯定不浪费一点粮食。”
吴二有嘴角咕哝了两下，本想为自己辩解两句，可是想想，夏天搞那个农忙食堂还真挺丢人的，最后张了张嘴，啥话也没敢说。
这件事通知的很突然，特别是跟国庆节连到了一起，要求要大办特办，用最大的热情给祖国献礼，柳光耀这会儿也没想到什么好主意，他轻轻咳了一下，说道：“不管上面咋说，队里有多少粮食，大家心里都有数，长期办食堂可以，但怎么能不浪费粮食，如何能省粮食，大家伙都好好想一想。”
听到他这句话，柳文明瞬间转变了态度，附和着说：“大队长这话说的可太对了！今年粮食本来就不多，咱们就更不能坐吃等山空。”
又说道：“马上就该种麦子，麦子种完，咱们村子里就是冬季农闲了，一般没什么重活干，要像夏收秋收那样吃那么多粮食，俺看就没有必要了，那是浪费粮食，俺决定了，这回从第一天开始，俺们第一食堂实行限量制。”
“怎么个限量法呀？”
听上去倒很稀奇，大家伙都伸长了脖子等着听他继续说。
大林子具体怎么说的来着？柳文明挠挠头仔细回想了一下，哦，对了！
“既然队里粮食有限，那就不能再随便吃喝。早上和晚上喝的稀饭，用不了多少粮食，就不用限量了，但中午饭就不一样了，俺打算根据一队社员年龄的大小和劳动的强弱，把中午的干饭分为四等。”
具体的标准就是：
1-5岁的小孩子，每天干不了啥活，中午限量2两湿面条，每天一个窝窝头。
6-10岁的大孩子，能干点割草这种轻活的，每天中午限量4两，每天一个窝窝头。
11-15岁的半劳力，每天要干不少活，每天限量是8两湿面条，两个窝窝头。
16岁以上就按成人来算，每天中午可以吃10两湿面条，每天4个窝窝头（老称：1市斤等于16两）。
“除此之外，1岁以下的小娃娃们一般都吃母乳，队里分的粗粮他们肯定吃不动，那就给哺乳期妇女每天多加一个窝窝头，1两湿面条。”
“还有，这些是现在的标准，等到进了冬天，社员们彻底闲下来，就只吃早晚两顿饭，中午那顿干饭直接取消。”
柳光耀吧嗒吧嗒的抽着烟，随意吐出几个烟圈，听着柳文明的话不时的点点头。
柳文明挠挠头，又补充解释道：“当然中午的干饭不是纯捞面条，是汤面条，里面还要加上不少瓜菜。”
汤面条省粮食，谁都知道。
这个量定的，说实话，还真挺细致，各个年龄段劳力强度都考虑的很贴合实际，虽说吃这些不一定能吃饱，可是连汤带水吃个半饱肯定是没问题的。
社员们现在最关心的就是自己的口粮问题，看见柳文明安排的这么细致，一队的社员顿时安心了许多，虽然吃不饱，但只要不断顿就行，这样才能省下粮食来。
但也有人有不同的意见：“俺不想天天吃半饱，能不能把今儿中午这顿攒到明天中午去吃个饱饭？”
谁也不想天天都半空着肚子呀，反正每个人的量就定的那么多，咋吃不是吃。
柳文明哈哈笑，说当然可以啦，”社员们每个人都胃口不一样，有的人这顿吃得多，下一顿吃不下，大家伙也不用非逼着自己硬吃，会计这里呢有个小本本，每天吃饭时东明都在食堂，谁要是吃不下，提前一天打一声招呼，让食堂少做点就行。粮食可以积攒累计到以后再支用。”
也就是说，这顿中午饭不吃的话，可以攒到下一顿一块儿吃，如果每天定量是2两湿面条，统共一块儿给4两，如果定量是10两的话，饿一顿，第二天就能领上1市斤4两，该你多少就是多少，
公社帮大家记录，不占一点便宜。
社员们纷纷鼓掌叫好，“这样可太好了！俺们愿意饿上三天，最后一天好好吃顿大饱饭。”
“哈哈哈，小心一顿吃那么多，再给撑坏了。”
“撑坏了有啥，俺愿意！······”
然而即使这样，还是有社员面露难色，主要是觉得对自己来说不是很方便，“俺们就扫盲认识了那么几个字，哪里能看的懂账本哟？一顿两顿的没啥，俺就怕次数太多，最后再给记混了·······”
林谷雨心里悄悄嘟囔，哪里是怕自己记不清啊，这是怕会计把自己好不容易积攒的粮食给弄错了，心里不放心罢了。
她觉得柳东睿想的这个点子虽说不一定称得上是完美，但也算面面俱到了，赵小果和王秀娥也不是那种爱占小便宜的人。
柳文明眉头紧皱，听着是个小问题，可真要出了点差错，还真不好弄清楚，涉及到粮食的问题，老百姓较真真呢。
柳东明蹲在那里直皱眉头，“老三，你想的这办法虽然好，可人家说不放心也是实话，我也不愿意因为这个跟社员们掰扯，你再动动脑子，帮哥哥我想个好法子。”
换谁也不愿意担起这事儿啊！现在大家把口粮看的这么重，简直就是除了自己家人谁也不敢相信了！不！有的自己家人说不定也不靠谱。
这么相互猜忌可还能行？
柳东睿仔细想了想，当时想这个方法的确没有能考虑到社员们现在的对粮食超级紧张的心态。
于是，他提议说：“队长，不如就按照规定的标准，每个月月初把社员们一个月的粮食量全都分给社员，至于他们每顿吃多少，就看社员们自己的安排，第二天要吃多少，前一天晚上把粮食交上去就行了。”
社员们交给食堂多少粮食，自己心里都有数，这样不但能大大减少会计的工作，也能避免在食堂工作的人偷吃偷拿。
而且，一旦把一个月的粮食都分到社员手里，那就是社员们自己的了，社员们自己过日子都非常的节省，不会像之前吃免费食堂一样海吃海喝，不知道节约。
一举三得！
无非就是每个月月初队长和会计要多忙活点，提前把要分下去的粮食准备出来，分给社员。
柳文明觉得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事，点头同意了。
柳光耀想了一下，觉得这主意还真挺不错，就吩咐柳东方，“征求一下所有社员的意见，只要有超过一半的社员同意，咱们就按文明和东睿说的来办。”
这个粮食定量的标准虽然不多，可如果交完公粮和征购粮队里肯定剩不下那么多粮食，除非是只交公粮，征购粮任务先欠账。
以往合作社时期，也不是没有欠交征购粮的，柳光耀打定主意今年怎么也把社员们的口粮留够360斤，老话说够不够360，哪怕以后每年慢慢还上呢，今年也得把社员们这颗心给安住了！
其它的他现在也管不了了，爱吹多少是多少吧，他如今只能先护着社员们拿点口粮了。
这时，林谷雨脑海中突然涌出了一个新想法——粮票！
发行粮票原本就是国家为了缓解粮食紧张而推出的限制居民粮食消费的方法，虽然对老百姓来说买个东西既要钱又要票很不方便，特别是对农村人来说，生产队每年也就能发几尺布票，其它票想都不要想，买个贵一点的东西都费死劲了，但不得不说，这个方法在这个年代是卓有成效的。
那么他们生产队也可以效仿国家的这套做法，自制粮票啊，当然队里这个粮票跟国家的那一套不一样，主要是为了鼓励社员们力所能及的节约粮食。
柳东睿看着她侃侃而谈：“月初分粮时如果哪个社员少要5斤粮食，就可以额外奖励他半斤的粮票；少要10斤粮食，就可以额外多奖励1斤的粮票；以此类推，少要的粮食越多，额外奖励的粮食也就越多。“
”每月统计一次，第二个月向社员公布上个月的账目，做到日清月结，这些粮票作为社员的个人储备粮，以后可以随时向队里申请支用。“
并且，生产队不养闲汉，揣着手不干活干等吃饭？想的美吧！去劳动的人才有饭吃，无故旷工就没有饭吃。如果家里有亲友过来，可一把自己节余的粮票拿出来，招待亲友在食堂里吃饭。
林谷雨说完转身朝柳东睿笑笑，歪着头眨了眨眼，既俏皮又灵动，酒窝深深，盛满了笑意，好像在说：“我想的这主意好吧？”
柳东睿眉开眼笑，特别想搂着她，狠狠的亲在她甜甜的酒窝里，可惜地点不对，他伸手过去握着她软乎乎的手，在她手心里一笔一画，轻轻写下一个字。
好。
的确是个很好的方法。
林谷雨笑的更甜了，纵然觉得前路曲折艰难，可是两个人一起努力的感觉，真的很棒！特别是萎靡不振的时候有志同道合的他陪伴在身旁，抚平她的焦躁不安。
柳东睿陪伴着她慢慢成长，两个人心意相通，有种老夫老妻的感觉，但时间并没有磨灭掉彼此之间的激情，他身上有很多自己钦佩的点，两人之间的感情好像一盅陈年老酒，愈发醇厚！有这样的爱人陪伴着，无论到哪里，林谷雨都觉得自己
很幸福！
两个人对视了好久，直到柳东旗走到他俩旁边，看不下去咳了两声，小声嘀咕道：“你俩够了啊，这还开着会呢。”
林谷雨捂着嘴嘻嘻笑，哈哈是有些跑题了，她脸上有些臊得慌，却也没有放开柳东睿紧握她的手，两人十指相扣。
社员们听完，觉得这个主意也挺不错！谁家不是一大家子好几口子、十来口子人？一人每天省半两，一个月那就能省下1斤半来，嘴巴稍微紧点，还能挤不出5斤、10斤的粮食来？
反正最后还是自己家的粮食，队里还多给，多好的事儿啊！这样逢年过节家里来个亲戚，就不至于让人家空着肚子走。
柳文明觉得这主意听起来倒是不错，可奖励的粮食从哪里来？生产队给？那可就亏大发了！他犹豫不决，看向了柳光耀，大队长比他见多识广，先看看他怎么说。
柳光耀手中的烟卷不时露出猩红的火光，昏黄的煤油灯印在他布满了沟沟壑壑的脸上，不见多么的欢喜，显而易见也是担心到这个问题。
柳东睿见状走过去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不晓得到底讲了什么，反正大队长脸上露出了吃惊的表情，最后还是点点头同意了。
一队的社员们可就更开心了！
虽然说只是相当于换了一个地方吃饭，可能还跟在家里吃的东西差不多，可粮食在自己手里掌握着，社员们更觉得放心，柳东方拿着本子问了一圈，一队的社员全员同意！
二队有样学样，李开路认准了跟着大队长走肯定不会有错！有几个懒汉反对的声音他只当自己耳朵聋了没听到。
吴二有现在还精神恍惚呢，没什么反应，他想着前几天他去吴金喜家却没看见吴金喜，吴抗日和吴援朝两兄弟支支吾吾的，一个说他爹出门转转去了，一个确说是去看病去了，这回莫名其妙的亩产8000斤玉米说不定就跟吴金喜有关！
三队不少社员嚷嚷着要跟一队学，柳光耀权当吴二有的沉默是默认。
这下子公共食堂就好办多了！
他顿时感到身上轻快了不少，笑着吩咐下去：“阳历10月1号这天，三个食堂重新开张！各个队长把以前的锅灶、屋子、桌椅板凳啥的全都提前收拾出来。”
以后困不困难的先不讲，日子不能跳着过，走一步看一部，这回趁着国庆献礼的好机会，好好薅一下公社的羊毛，让社员们饱饱口福！
作者有话要说：小林和小柳尽力趁着“东风”捞好处，拖拉机啦，砖瓦厂啦，自行车啦，这顿饭过后······转折感谢在2020-08-2021:48:32~2020-08-2123:12: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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