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医者仁心非人心（二） “……
一直等不到人来，骨姈盘坐在竹筐前，垂着脑袋已经开始打瞌睡了。czyefang
水云依觉得这么等着也不是办法，遂准备出去看看，她刚起身，骨姈瞬间清醒了，野兽感受到异动般警惕地望向后门的方向。
水云依刚走几步，骨姈便无声地绕到她身边拉住了她，水云依疑惑地看向骨姈，刚想问怎么了，便听到后院传来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她微微侧目，就看到门缝中数个人影穿过。
水云依和骨姈对视一眼，转身分别贴站到门两旁的墙边。
木门微微晃动，门后似乎有很多人趴在一起，正借着门缝往医馆里看，他们挤在一起，小声地发泄着对同伴的不满。
“别挤！”
“谁？谁踩了我一脚！”
“谁的脑袋啊，都说别挤了！拿开！”
“啊啊啊！谁的胳膊，别放我腰上，拿开！拿开！！！别逼我扇你啊！”
“都给我小点儿声！”
“散开，散开！热死了！”
……
水云依皱眉，这声音，一群小孩儿吗？
水云依轻声唤了下对面一动不动地盯着门的骨姈。
骨姈扭过头，水云依嘴角噙着笑意看向她旁边的门闩，朝她示意。
骨姈当即明白了水云依的意思，抬起手，坏笑着朝门闩伸去。
门闩被快速抽掉，只听“砰”地一声，门从外面冲撞开，一群八九岁左右的小男孩交叠着摔在地上，一个个“唉呀，唉呀”地叫唤着。
“到底是谁的脑袋！早说了拿开！我的腰啊～”
“谁！谁趁机删了我一巴掌！到底是谁！”
“上面的，屁股移移！”
“别喊了……都从我身上……起开！！！”
最底下胖一点的小男孩发出最后地呐喊，上边的人愣了愣，赶紧纷纷起身。
“也不来个人扶一下我，哼！”胖男孩撅着嘴自己起身，表情看起来委屈极了，他转身满腹怨气道：“我就说我不打头阵，你们非让我第一个！”
其他人：“……”
“怎么不说话啊？都看什么呢？”胖男孩转过身，这才注意到身后一直看着他们的水云依和骨姈，他张着嘴，一下子惊得失了声。
其他孩子皆不知所措地停在原地，骨姈绕着他们看了又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道：“一群小屁孩？别和我说你们是捉妖师啊！”
孩子们没有看骨姈，反而死死地盯着水云依，水云依低头看看自己的衣着，又捏捏胡子，她觉得胡伯长得挺正常的啊。
“啊啊啊啊啊啊～妖怪啊！”
除了那个胖男孩，大家都尖叫着拔腿往外跑。
“跑什么呀都……我这么和蔼的人。”水云依甩出赤绫，一下子把人全给绑了回来。
胖男孩僵着身子扭头看了眼身边围成一团的小伙伴们，腿一软跪坐在水云依脚边，抱着水云依的腿，哭道：“爷爷我错啦～您饶了我吧～别吃我行不行啊～啊～”
水云依俯身捏捏他的肉脸，道：“诶！别哭了，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一会儿给你买糖葫芦吃。”
说着看向一旁的其他男孩，道：“只要你们老老实实地回答问题，一会儿就都有糖葫芦吃。”
胖男孩抬起胳膊捂着眼，哭到不能自已，另一只手紧紧抓着水云依的衣角不放，抽噎道：“爷爷～能不能，能不能别把我穿成糖葫芦啊，我不好吃，我怕疼～啊～”
旁边的孩子看不下去了，伸出手费力地去拉他，喊道：“不是吃你，不吃你，哎呦！”
“啊？”胖男孩懵懵懂懂地抬起头，双眼通红。
“我的祖宗，你终于不哭了。”骨姈放下捂着耳朵的手，好笑道：“谁要吃你了。”
水云依摸摸胖男孩的头，朝其他孩子道：“这医馆的阵法是你们布下的？”
孩子们乖乖地点头。
水云依道：“其他医馆请你们来抓我？”
孩子们又乖乖点头。
水云依道：“这州上其他人知道你们在抓我吗？”
孩子们摇头。
水云依抱臂朝他们笑道：“最后一个问题，你们觉得我是妖吗？”
孩子们怯懦地低下头，算是默认了，刚才伸手拉胖男孩的孩子却抬起头，小声道：“好像不是……”
水云依微笑道：“为什么是好像？”
那男孩低头看向绑着他的赤绫，道：“这红绳是天师捉妖用的，可是好奇怪……”
水云依道：“奇怪什么？奇怪我身上怎么会有妖气？”
其他孩子纷纷点头，骨姈笑着悄悄靠近他们，然后倏地露出爪牙假装朝他们扑去。
“啊啊啊啊！”孩子们瞬间乱作一团，朝哪个方向跑的都有，最后一起撞到墙上才摇晃着停了下来。
坐在地上的胖男孩什么都没看到，疑惑地扭头看向他们，骨姈拍拍他的脑袋，道：“不该看的别看。”
胖男孩听话地扭回头，整个人看起来依旧懵懵的，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恐惧中走出来。
水云依笑道：“就你们这样还捉妖呢？当心别被妖捉了去。”
刚才那个男孩看了眼骨姈，朝水云依道：“爷爷，您是捉妖师吗？”
水云依双手背后，道：“怎么，不像吗？”
其他孩子插话道：“您是捉妖师？那您怎么不抓妖啊，您抓我们做什么？”
“我抓了。”水云依指了指骨姈，道：“这就是我抓的妖。”
骨姈作势朝他们“嗷呜”一声，孩子们围在一起缩得更紧了。
水云依道：“孩子们，现在是你们要抓我，我为了自保，不得已才抓的你们。”
一个男孩义正辞严道：“我们不是要抓您，我们要抓的是妖！”
说着又自我否定道：“诶？不对啊，我们抓的是您……不对不对不对，我们不抓您，我们抓妖！”
水云依道：“这样啊，那你们来我这做什么？我又不是妖，难不成，你们想从我手里抢妖？”
胖男孩坐在地上拽了拽水云依的衣角，抬头道：“爷爷，我们不抢妖，我们是来抓妖的，他们说你是妖。”
水云依撸起袖子，佯怒道：“是不是那些医馆说的！”
孩子们纷纷附和道：“是，是他们。”
“哎呦～”水云依宽袖上下一甩，酝酿着情绪转过身，背对他们带着哭腔道：“我一个老人家，无儿无女，独自支撑着一家医馆，我容易嘛我！啊啊啊～那些来看病的人还动不动就不给诊费，我想着都是穷苦人家，不给就不给吧，先把病给人家治了。可我也是人啊，我也得吃饭生活啊，没办法，我只能趁空隙时间出去抓几只小妖换点钱，勉强维持着生活。结果，没想到啊没想到，其他医馆看我生意好，就眼红造谣我是妖，他们这是要断了我的活路啊！是要饿死我啊！苍天啊～”
骨姈已经呆住了，微张着嘴，怎么没和她说还有这一段啊。
听见身后没动静，水云依捂着脸回头从指缝里观察孩子们的反应，哭诉道：“我治病救人，还不收钱，有错吗？”
看孩子们摇头。
水云依忍着笑，道：“我抓妖赚钱，就为了吃口饭，有错吗？”
孩子们又摇头，然后一个个愧疚地低下了头。
水云依道：“我一个人怕孤独，抓个妖陪我，有错吗？”
孩子们看向骨姈，刚才眼中的恐惧变成了心疼。
胖男孩从下面望着水云依，撑着哭花的脸，道：“爷爷，你别哭，我们不抓您了。”
“嗯！我们不抓您！”
“爷爷是好人！”
“对，您是好人，我们不能抓您！”
“主要是我们也抓不住您。”
……
一个声音弱弱地传出，孩子们骤然安静了下来。
“……等会儿啊。”水云依拿袖子在脸上假装擦了擦，然后捂着脸跑了出去，再慢一点她就要笑出声来了。
不一会儿，水云依抱着整靶子的糖葫芦又跑了回来。
她抱着杆从孩子们眼前晃过，只见他们的眼睛唰地一下亮了起来。
水云依给骨姈拿了一根糖葫芦，自己又拿了一根，得瑟地咬了一口，道：“想吃吗？”
孩子们纷纷高声道：“想！”
水云依道：“帮爷爷一个忙，这些就都是你们的了。”
孩子们看了眼糖葫芦，咽着口水使劲点头，道：“怎么帮？”
“唉！”水云依叹了口气，道：“爷爷我啊，还是想靠开医馆来养活自己，所以，你们能不能回去和那些医馆的人解释一下，能不能别在为难老头子我了，我真不是妖啊！”
胖男孩积极道：“爷爷，您放心吧，我们会和他们说的，我一定会告诉他们您是一个非常厉害的捉妖师，您不是妖！”
其他孩子也附和着。水云依道：“呃……我是捉妖师这事就不用说了。”
孩子们疑惑地歪着头，胖男孩道：“为什么呀？爷爷，他们知道了以后，不就能请爷爷您帮他们捉妖了嘛，那您就能多赚点钱了。”
这正是她担心的，水云依艰难地扯起一抹感动的笑容，道：“这个……这个爷爷年纪也大了，实在不适合上蹿下跳地捉妖了，现在捉妖也就是想有人陪我说说话，你们还小不懂，人上了年纪吧，会比较孤独！这个这个……只要医馆能正常开，爷爷的吃饭问题能解决就行，这样就很好，很好……”
看孩子们还是满面疑惑，水云依收回绑着他们的赤绫，将糖葫芦分给他们，郑重道：“拜托了孩子们！帮爷爷解释啊，大家都是捉妖师，我们得相互帮助啊，你们说是不是？”
有个孩子边咬着糖葫芦边道：“爷爷，我们一定会和他们说清楚的。”
说着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骨姈，道：“您放心，您捉妖的事我们是不会说的，以后您要是想找人说话，可以找我们。”
水云依抱拳道：“多谢，多谢！都是善良的好孩子啊！”
“来来来，快，不够吃还有，吃啊，都吃！”水云依把整个草靶子都递给了孩子们。
孩子们一手一根糖葫芦，一个个仰着脸争先恐后地保证着，刚开始还是吵着谁先和那些医馆说，到后来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大，开始纯粹比谁声音大了，颇有要把仁心堂屋顶掀了的架势。
一旁好好吃着糖葫芦的骨姈猛然抬头，嘴里还咬着一颗山楂，道：“移即？”
水云依正和孩子们玩闹，没有听清骨姈说什么，转身问道：“什么？”
骨姈看向水云依，不确定道：“我好像听到移即的声音了。”
“移即？”水云依连忙跑出门去看，结果什么都没有。
骨姈跟上来，站在门口望了望，道：“我听岔了？”
水云依道：“估计是附近小猫小狗偶然经过。”
水云依转身回屋，骨姈还待在原地，难以置信地拽着自己的耳朵：“我怎么会听岔，不应该啊！我竟然会听岔！”
转而悲伤道：“难道我的耳朵被白伯揪坏了？！”
水云依笑着把嚎叫的骨姈拉回屋内，道：“这屋里这么吵，细微的声音听岔了很正常，像我们还都听不到呢！”
送走了孩子们，屋内重回平静。
骨姈担忧道：“姐姐，这些小屁孩们可信吗？那些医馆真会相信他们的话，不再找胡伯麻烦？”
“这个给你。”水云依撕下鱼皮面具，将它递给骨姈。
骨姈乐滋滋地接过，道：“谢谢姐姐！”她迫不及待地想戴着面具回去逗白伯。
水云依换回自己的衣服，道：“他们能说清胡伯不是妖就不错了，至少别再找捉妖师来捉胡伯，至于以后找不找麻烦……这个还真不好说，毕竟别家医馆也得赚钱不是？”
骨姈道：“断人钱财，如同杀人父母！胡伯这个看病动不动就不收钱的习惯可太招同行恨了，都来他这免费看病了，谁还花钱去别的医馆啊！”
水云依道：“想来也是胡伯医术好，仁心仁术，不然倒贴钱也没人来他这看病。”
两人走出医馆，骨姈道：“唉！希望那些医馆消停些，能让胡伯回来继续行医。”
水云依道：“这里不能开医馆，换个地方继续开不行吗？或者做个逍遥的游医？”
骨姈摇摇头，道：“不行，我们日月谷有规定，妖长时间外出的话，不能离谷里太远，海石州附近都可以，再远就不行了。”
说着两人已经走到了街上。
水云依总觉得这和万妖谷的规定有点像，笑道：“那要是有妖一定要去很远的地方怎么办？”
骨姈一改往常的调皮样，厉色道：“那他就不再是我日月谷的妖了，不再为日月谷效力，也不再受日月谷庇护。”
街边有小伙计卖力地吆喝着，水云依顺耳听了一下，是昨日在茶楼听的那个戏。
骨姈道：“也没几个要离开谷里的，除了那些劫来的妖，我们谷里的其他妖，基本上都是我们谷主捡来的，日月谷就是我们的家，我们怎么舍得离开谷里呢。”
劫妖，捡妖，还不让妖离开，水云依对骨姈口中的谷主越发好奇。
骨姈滔滔不绝地讲着谷里的趣事，扬起的嘴角就没下来过，水云依光听她说都能感受到她在谷里生活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