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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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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石生伏在案上,按照暮晚摇的要求,将那白牛茶的茶树模样画给暮晚摇。

    暮晚摇听说言石生这里只有不到一斤的白牛茶,她顿觉嫌弃,想这么点儿,怎么够长安那些人分?

    最好的法子,就是弄清楚这白牛茶的茶树长什么样,她让自己的人去野外找。如果能将岭南的白牛茶茶树移到长安种植养活,那是最好了。

    而州考在即,言石生要读书,他只肯帮暮晚摇把茶树的样子画出来。这还是暮晚摇以教他《切韵》、帮他修正他的古音为条件换的。

    如此下午,自然是暮晚摇百无聊赖地翻着《切韵》一书,言石生在画茶树了。

    安静宁和之时,门院篱笆外,传来达达马蹄声。有人还没进门,就大呼小叫:“言二郎!言二郎你且出来!”

    被窗外声音一惊,言石生手中的狼毫向下一按,浓郁墨汁晕在宣纸上,笔下树身上,出现了一道深沉的阴影。

    暮晚摇心疼画:“谁在外面喧哗?”

    侍女春华向外走:“奴婢去看看。”

    言石生听到有人喊他,当即要起身去看。暮晚摇伸手把他一拉,向窗外偏过脸,道:“且让春华去看看怎么回事。这么大呼小叫,万一是持棍要伤你的恶徒呢?”

    言石生手中狼毫一抖,有些看不懂、又有些欣慰地望暮晚摇一眼:这位娘子竟然维护他?他没听错吧?

    暮晚摇下一句道:“你还要帮我画茶树,这时候不能受伤。”

    言石生无言。

    言家的篱笆门外,停了一匹棕马。一个少年书生骑马而来,马上驮着极厚的书目和干粮。

    这少年书生下了马,没有进院子就开始喊:“言二郎!言石生!我阿父让我来找你,你人呢?”

    他下了马后,看到言家和昔日不同,院子里多了很多卫士和侍女。他只是奇怪了一下,却并不惊恐,仍是拉着自己的马进院门。

    言家其他人这时候不在家,没人招呼这个客人。侍女春华打帘而出,娇喝道:“是谁在此处吵闹?”

    春华下了台阶,身边侍女们一指,她看到了那已经进了院子、但被卫士拦住的少年。

    春华看去,怔了一下。因此人年少,衣着锦裳,眉目隽永颇有才气,和寻常岭南人完全不同。

    春华心中不禁嘀咕,岭南这么荒僻的地方,有一个言石生长得不错就不容易了,这时怎么又冒出一个?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这不是岭南,是黄金窟长安呢。

    少年没料到一个腰肢纤细的貌美女郎横眉立在阶前,他也怔愣一下,然后目中的傲气和不耐烦瞬间一收,雪白面上突兀地红了一下。

    他有点儿慌地放下牵马缰绳,弯身作揖:“不知小娘子如何称呼?此处应是言二郎的家舍吧?小生姓刘,我阿父让我寻言二郎,问问今年州考之事。若是没其他缘故,我阿父让我与言二郎一起去参加州考。”

    春华登时了然。

    每年深冬时节,大魏各州、道会通过考试,将合格的学生推举去长安尚书省应考。待到了那时候,便是“科考”了。这位少年书生来找言石生,自然是为了最开始那道“推举”考试了。

    春华屈膝行礼,柔声答:“郎君稍等,妾身这便去寻言二郎出来。”

    她转身进屋,又回过头,向院中那远道而来的刘姓书生看去。

    书生痴痴地看着她,目不转睛,眼神明亮。

    见冬日暖阳葳蕤,女郎长身玉立,亭亭绽放,非寻常之美。

    微风拂过面颊乱发,春华面容再一红,她对书生微微一笑,低下了头。这次春华便再不回头,直接进去找公主了。

    --

    那书生名唤刘文吉,今年堪堪十八,比言石生还要年长一岁。

    他父亲曾当过御史,后来得罪了朝中大官,便被贬来岭南了。

    据言石生说,刘文吉是岭南道有名的神童。言石生自己读书,就是跟随刘文吉的父亲。言石生已经参加过三年州考,刘文吉却没有他那般急躁。

    刘文吉今年才是第一年来参加州考。他被他父亲派来找言石生询问州考经验,并打算与言石生一起结伴去考试。

    刘文吉虽是第一年来考试,却信心满满,觉得自己一定能考中。

    刘文吉为了去考试方便,打算住在言家。言石生便把刘文吉的情况告诉暮晚摇,希望暮晚摇能够允许刘文吉住下。

    暮晚摇瞥着向她说明情况的言石生,显然言石生这么耐心地解释,是想将人留下的。

    而侍女春华也柔声:“岭南镇与镇之间相距甚远,刘郎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若是赶他回去,说不定会耽误考试。”

    暮晚摇神色古怪:“你希望他住下,过两日与你一起去考试?”

    言石生温声:“是。刘兄学问极好,他如果住下,小生还能向他讨教。而我二人一起去考试,能相互照应。”

    暮晚摇:“他有神童之称?”

    言石生点头。

    暮晚摇好奇极了:“你学问比他如何?”

    言石生面红,惭愧道:“刘兄家学渊博,我不如他。”

    如此,暮

    晚摇就极为震惊了。

    她站起来,绕着言石生走一圈:“这么说来,你是要留一个能够威胁你、很可能抢了你名次的人住在你家?这种极有威胁的人,你不把人赶走,还唯恐对方休息不好,供对方好吃好喝?你是已经做好自己落第的准备,打算巴结人家神童了?”

    言石生道:“我也不一定会输。”

    “噗。”

    言石生:……“噗”是什么意思?

    暮晚摇坐了回去,她巴巴地仰望他:“大魏南北十五道,东西五十关,每年推举人才去尚书省参加科考。十五道加上五十关,天下学子无数,每年却只会推举千余人。”

    “那些大州能得推举的人多,像你们岭南这种偏远的地方,每年也就一两人的名额吧。既然刘文吉有神童之称,那他就是你最大的威胁。”

    暮晚摇眼尾若飞,跃跃欲试地为他出主意:“你可以在一开始,就将这个威胁排除了。”

    言石生沉默半晌。

    他问:“你觉得我该赶他走?”

    暮晚摇双肘撑案,乖巧又娇俏:“当然要住下。”

    言石生诧异地扬了下眉。

    暮晚摇为他出主意:“我看他似是骄傲、从无挫折的人。这种人,刚极易折。以你的心机,足可以在窃取他的才学时,扰乱他的心思,让他考试失利,成为你的脚踏板,助你州考得利。虽然你不一定能赢,他却一定会输。”

    “人生之事,奋勇向前,本就一个‘争’字!”

    公主言语含笑,内容却这般狠。

    言石生盯暮晚摇片刻,缓缓道:“人生之事,奋勇向前,却不只一个‘争’字。还有德,忠,仁,义。”

    他道:“我自然学问不够好,神童的名号我拿不到,连续考了三年州考都没有结果。但我绝不会拿他人的未来,去为我自己铺路。天道有酬,我有我的道,只求俯仰天地间,问心无愧。”

    暮晚摇脸色不改。

    她仍蛊惑他做坏人:“你不说,谁又知道你做过什么?反正做过了,也就过去了。”

    言石生温声:“这世间,没有任何事情会真正过去。它不会过去的。”

    听他说了一番大道理,暮晚摇尚且没有脸色难看,却是如今这几个字,如重锤击上内心,让暮晚摇心脏陡痛。

    她后退一步,脸色骤变,神情变得些许苍白。

    在这世间,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过去么?过去的所有痕迹,会化作噩梦,一次次回来折磨你,对么?

    看她脸色不好,言石生关心问:“你怎么了?”

    暮晚摇撑着案几,细瘦骨节轻轻颤抖。她面上却不表现一点柔弱,恶狠狠道:“我的建议已经提完了,你既然不听,就滚吧!”

    言石生观察她半天,未果,他收回目光。

    --

    过了两日,言石生与刘文吉来向暮晚摇辞行,二人要一起去参加州考,一两日是回不来了。

    暮晚摇看那个刘文吉不停地偷看她的侍女春华,而言石生眉目温和,平平静静。言家的兄妹们鼓励言石生好好考,依依不舍地送言石生。

    隔着帘子,看他们互相鼓励、兄妹情深,暮晚摇讽刺道:“这便要蟾宫折桂去了?”

    言石生礼貌道:“多谢娘子近日的照拂。”

    暮晚摇口上关心地问:“可有想过你根本考不上么?”

    言家人一下子齐齐怒视暮晚摇。

    没有人愿意做恶人,暮晚摇却偏偏喜欢做那个恶人。她掩口故作惊奇:“我说的是实话呀。天意难测,难道你们不做最坏准备么?”

    言石生便彬彬有礼:“那小生只能祈祷人定胜天了。”

    言石生一走,暮晚摇就不再笑脸相迎,而是把人都赶了出去。

    她喝着卫士们:“随我去野外,我们去寻白牛茶树!待找到了,我等就离开此地,见过我舅舅后,我们回长安!”

    春华怯怯问:“我们不等言二郎的考试结果么?不等言二郎回来么?”

    暮晚摇说:“等他做什么?”

    她轻蔑:“没有人照拂,考得中嘛他。”

    春华心动:“不如娘子你……”

    暮晚摇微笑道:“他不是要凭借他自己的本事博天命么?那我怎么敢耽误言二郎的正道?我这种小人,还是找我的茶树要紧。”

    他先不安抚自家人,而是隔着篱笆,向外面关心的百姓拱身行礼道谢,又对着村长使眼色,示意自己家的问题解决了,大家不必担心。

    细雨斜风,只听得少年书生声音清润:“……如此,改日再登门道谢,多谢邻里乡亲的关心。”

    村长笑道:“些微小事,我们也没做什么。总之言二郎你回来,我们便知你家事情必然解决。待在这里不走,不过是求个心安。既然没事了,大家便散了吧。”

    言石生便再次作揖。

    言家三郎声大如雷,大咧咧道:“二哥,都是乡里自家人,你何必这么迂腐客套……”

    言石生望他一眼,三郎瞬间被身后的幺妹拉到一旁,示意他别给二哥添麻烦了。

    待门外的人散了,言石生才对言家人交代了自己和暮晚摇的对话。

    听到他们还能住在家里,言父先松了

    口气,愁眉苦脸的面上露出笑。自己家被占走,他不敢上前交涉,硬是等到二郎回来,才解决了这个问题。

    言家其他人也点头,三郎对于他们只能用偏房有些微词,但在言石生的凝视下,他并没有把不满的嘀咕说出口。

    看到稳住了他们,言石生才面向自家小妹言晓舟,柔声道:“幺妹,今夜你独自住一屋,早些睡。明日起得早一些,拿我们家去年埋在后门树下的灵溪博罗出来。灵溪博罗是岭南名酒,暮娘子初来乍到、恐没有喝过,你明日就烧酒请她。”

    幺妹言晓舟惊诧。

    她睁大清澄的眼睛,有些弱地争取:“可是灵溪博罗很珍贵,我酿了整整一年,说好是大哥娶妻的时候再喝。怎么现在就要给那个陌生女郎喝?她只是过路的呀!”

    言石生道:“东西再好,也要在合适的时候拿出来用。那位暮娘子身份高贵,我们非但不能得罪,还应与她交好。你们……算了,这事我来便好。”

    言石生摇了摇头,并不放心自家人凑去那女郎面前。

    方才那些侍女跪了一整屋、暮晚摇淡然无比的场景仍让他心悸,觉得此女恐怕是经常被人跪,才这样习惯。他绝不能让自家人凑上去,万一惹恼了那位娘子,说不定他们一家都会招来杀身之祸。

    这种事,还是自己多上心些吧。

    言石生心中思量好后,再问言家大郎:“大哥,我让小妹取灵溪博罗来,你不介意吧?”

    言大郎身量魁梧高大,有上山打虎之威,是几人中最壮实生猛的。他无比信任自己二弟,当即拍胸:“无妨无妨。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为你们娶上嫂嫂,这酒喝了便喝了吧。”

    言石生赞许。

    就他三弟不屑地撇了撇嘴。但鉴于言石生在他们家的话语权,三郎没敢再开口。

    --

    天亮时候,销金缂丝的罗帐后,暮晚摇幽幽转醒。侍女们端衣候在帐外,替公主掀开帷帐,看那长发垂至脚踝的妙龄少女懒懒步出。

    雪鸦一般的赤足踩在温暖地衣上,她鞋袜不穿,指甲上涂着红丹蔻,明丽如一片片花瓣。如此晶莹剔透,惹人遐想。

    暮晚摇坐下,侍女春华与其他几女迎上前,为公主梳发试衣。

    暮晚摇忽闻到一阵香气。

    她皱了皱眉。

    不等她问,春华察言观色,边梳着公主那乌黑秀发,边为公主解答:“是言家幺女大早上便在外面烧火煮酒,说是她二哥吩咐的,让她将家里珍藏的什么灵什么罗酒取来给公主。”

    暮晚摇讶了一下,没想到昨夜那个言二郎说一句让他妹妹拿酿的酒给她喝,竟然还真把酒送来了。

    这种小事,竟然都不是哄骗她的。

    暮晚摇低头看着自己纤长细白的手指,兀自发笑。

    春华观察公主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迟疑着判断道:“……恐怕岭南乡下也不会有什么好酒,公主不喜欢,我让那言家女退下便是。”

    靠着茵榻,暮晚摇嫌弃地瞥侍女一眼。

    她慢条斯理道:“岭南灵溪博罗,四川剑南烧春,还有乌程若下等等。这都是当今天下的名酒。你可真有意思,人都到岭南了,连岭南最著名的灵溪博罗都没听说过。”

    侍女春华赔笑:“婢子才学浅薄,白丁一个,哪里比得上娘子博学多才。”

    许是她这句话恭维得好听,暮晚摇扬唇笑了一下。

    一朵芍药点在暮晚摇额心,华胜垂下,金翠照嫣红,鲜妍妩媚。

    --

    言石生天未亮,就拄伞,冒雨去学堂了。而言家幺女言晓舟,乖巧无比,天还灰蒙蒙的,她就将埋在后门古树下的酒坛子挖了出来,按照二哥的吩咐,烧了一早上酒。

    谁知道这位女客架子极大。言晓舟都抱着酒坛请人喝酒了,那女客的侍女把她拦在门外,冷冰冰地说“娘子未醒,你且候着吧”。

    言晓舟有些不满,然而她又胆小,看自己家被卫士围得水泄不通,她不敢生气,只好委委屈屈地等人醒来。

    言晓舟在廊下脚都要站得麻木了,才有一个侍女推开门,让她进去。

    隔着段距离,言晓舟莫名其妙地站在大厅下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和侍女一般,等着那女客召唤自己。她想得迷茫时,暮晚摇踩着翘头履,终于出来了。

    言晓舟打开酒坛,示意侍女斟酒。言晓舟不光带来了酒,还打开食盒,带来了一碗香软小酪。

    她声音轻柔软糯,伶俐无比地将碗碟放下:“娘子刚刚醒来,只喝酒不好,我还为娘子准备了荔枝酪,希望娘子喜欢。”

    暮晚摇坐下,手托着腮,看那伶俐的言家幺女动作。她似笑非笑:“谁让你准备酪的?”

    言晓舟低头小声:“我二哥说娘子来自中原,恐吃不惯我们这里的饭菜。二哥说北方人食酪,我们这边又产荔枝,北方却不多见。两相结合,也许娘子会喜欢这样的早膳。”

    说话间,侍女已经端着碟子回到了暮晚摇身边。

    暮晚摇伸指,捻了一口酪。那酥软食物在舌尖一点,便立刻如流乳般化开。同时荔枝的果香,中和了奶酪天然有的一股腥味,吃起来,当真软绵可口。

    暮晚摇又喝了一口

    酒。

    她若有所思:“这酒好像不只灵溪博罗的味儿。”

    言晓舟有些诧异,这时才信这位女郎真的如自己二哥说的那般,出身高贵,连灵溪博罗都喝过。

    因为即便他们岭南产此酒,此酒也非一般人喝得起的。他们家就藏了这么一坛,自己喝都心疼,这位娘子却能品出味道正不正。

    言晓舟解释说:“我二哥说近日雨水不停,娘子连日赶路,恐身体疲惫。他让我在酒中添一些红枣,为娘子清心养脾。”

    暮晚摇:“……”

    侍女春华:“……”

    春华有些茫然,又感觉到一丝危机感。因这言家二郎未免太细致,把她们侍女应该做的活都抢走了。公主会不会觉得她们太无能?

    暮晚摇再喝一口酒。

    她嗤道:“谁要清心养脾?某个乡巴佬真是多此一举。”

    言晓舟微怒,即便怕这位女郎,她还是鼓起勇气抬头开口:“你不能这么说我二哥!”

    目中带焰,将言家幺女几分柔弱的面容竟衬出一些勃勃生气来。

    暮晚摇呵一声。

    她懒洋洋问:“你二哥怎么不自己过来伺候?”

    听这娘子竟说她二哥是来伺候人的,言晓舟心里更气。她要反驳时,见暮晚摇妙目盈盈望来。细碎浮冰,藏在那笑意后。

    言晓舟打个哆嗦,声音重新弱了下去:“……我二哥去学堂了。”

    暮晚摇淡淡“哦”一声,有些无趣地推开了案上的奶酪和薄酒。

    她并不贪杯贪食。

    只是缺有趣的人逗乐而已。

    --

    雨仍旧下着。

    言家人战战兢兢,怕那暮娘子再找麻烦。

    然而并没有。自早上言晓舟为暮晚摇送酒后,那暮娘子也没有出来走动。除了院子里多出来的这些侍女和卫士让人心悸,家中并没发生什么事。

    下午的时候,言石生跟学堂告了假,回来了家中。他已经请了数日假,一是家中贵客难说话,二是下雨天确实往来不便,他便干脆在自家读书,不去学堂了。

    言石生回来后,听家中人说那暮娘子并未再找他们说话,甚至连门都不见出,言石生也松口气。

    他想了想,觉得彼此不打扰,相安无事也挺好。

    安抚了家中人一通,让该练武的去练武,该读书的去读书,言石生自己也从帙袋中取出书来,准备攻读。

    他心中忧虑,想每年年底,州县都会选出合格的学生送去长安,好参加下一年年初的考试,如此才有中进士的可能。

    但是他已经连续考了三年,都没有被州县推举去长安。今年第四年,不知是否可行……

    言石生将杂念屏蔽,摊开卷轴,准备读书。但是低头时,发现这偏房光线不好,昏昏沉沉,看不清字。

    言石生迟疑一下,还是没舍得在大白天点烛火。他便卷起书卷,冒雨去外面廊下,找到一合适的地方读书。

    坐在廊下,听着雨声潺潺,言石生满意地打开《尚书》。

    而言家幺女言晓舟偷偷摸来,向言石生告状,说那娘子的可怕,又忧心忡忡问言石生,那娘子什么时候能走。

    --

    暮晚摇靠着窗,端正地坐在一棋盘前,自己与自己下棋。她下棋下得无趣,渐有些困顿,便头靠着窗一点点磕着,昏昏欲睡。

    侍女们隔着帘子看到公主这样,私下嘀咕,却没有人敢上前问公主是否要歇息。

    暮晚摇昏昏间,梦到她骑马行在千障石碑间,长风掠衣,她骑马纵行,畅意无比,将心中阴郁一扫而空。

    白马仰头长啸,骑在马上的公主回头看自己身后被丢下的石碑、千军万马。她忍不住自得笑,然而她还没挑衅那些追她的人呢,却忽的一跌,身下马踩空,她从高处跌落下去……

    “咚!”暮晚摇的头磕在了棋盘上。

    声音清脆,吓了侍女们一跳。

    暮晚摇睁开了眼,她撩衣裙,踩上棋盘、趴在窗口,侧耳倾听外面那刻意压低的说话声——正是把她从梦中吓醒的罪魁祸首。

    侍女们看公主如此不讲究,顿时面面相觑,脸色古怪。

    --

    “啪”一声。

    言石生正坐在台阶上压低声音劝妹妹别乱说,后方窗子打开,一碗棋子当头罩下。那棋子砸下来的架势如同冰雹般,差点没把言石生砸死。

    这就是谋杀。

    言家兄妹仓促站起,言石生将妹妹抱在怀里保护。棋子噼里啪啦打在他身上,他咬牙坚忍,回过头,见身后开了窗,暮晚摇撩目而望。

    片雨拂面,香气若绕。

    她微笑:“你们是问我何时离开么?”

    言石生即刻:“恐怕我们之间有些误会……”

    暮晚摇笑盈盈:“没有误会。我听出你们希望我早些走。我本来明日就走,现在却打算在此长住了。言石生,又要被我多折磨几日了,生不生气?”

    言石生:……

    言石生便坐姿不变,以有些随便的口吻与她闲聊:“娘子打算如何帮我?我爱金钱万贯如何,爱美人如玉又如何?”

    暮晚摇笑吟吟:“你爱金钱万贯,我就让人备下金钱万贯放在

    马背上,你追着马儿跑。你爱美人如玉,我就让我的侍女们骑上马,让你追逐。不瞒你说,我的侍女们各个貌美如花,在……时,不知道让多少人踏破我的门。”

    她提起那个被她缩略的地名,根本没有说出口,敷衍了一下就掠过去了。

    言石生若有所思:为什么不提那个地名?那个地名有什么问题?她是怕被人知道,还是不想被人知道?

    暮晚摇:“问你话呢,发什么愣?”

    言石生便回答:“那娘子的好心要被辜负了。我既不爱金钱万贯,也不爱美人如玉。”

    暮晚摇挑一下眉,仍笑嘻嘻的:“那你爱什么?名利?权势?”

    言石生摇了摇头,轻笑:“也不爱。”

    暮晚摇便不再说话了,她清黑的眼眸盯着他,判断他是说真的,还是故作姿态。

    少年书生态度端正,风骨清致,他的眼睛干净清明,确实没什么妄念……

    暮晚摇却沉下脸,冷笑两声。

    男人怎么可能没有欲望?不管是位高权重,还是蝼蚁小人,只要一有机会,他们就放弃所有去向上爬。抛妻弃子在所不惜,杀人放火家常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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