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君暴戾
第二日早朝,按照李孟庭的意思如期举行,入流的官员分列在太和殿内,以尹明希为首。
天刚亮,不少官员脸上都带着未清醒的困意,走路时脚步也有些漂浮,更别提那些闭着眼睛打盹的了,恨不得卧地而眠。建昭帝不喜早朝,隔三差五才召开一次,官员们便养成了惰性,建昭帝离世之后,上了年纪的官员们更是懒散,装病、装累、装傻,无所不用其极。
李孟庭眯着眼打量着这些形形色色的官员,唾弃全部写在脸上。她昨夜将堆积的奏章粗粗浏览了一遍,一夜未眠,精气神都要比这些吃饱睡足的官员们好上太多。
她的朝堂不需要废物,二月之内,她必定要肃清朝堂!
年纪轻的官员要好上一些,腰板挺直,神情肃穆,他们未见过新君,行礼完毕之后,都在悄悄地打量着她。李孟庭的龙袍是改制后的,与从前大不一样,玄黑的袍上绣着几只金龙,样式十分简单。但距离隔得远,他们窥不见新君真容,打量几眼便作罢。
李孟庭没与他们寒暄,直奔主题:“昨日朕翻看了御书房内堆积的奏章,觉得一些大人的处事方式很有问题,今日拿来与大家共同商讨。”
“有一份奏章是昨夜加急送来的,近二月江淮地区连日大雨,致使洪涝,祸害河堤两岸的百姓。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衣不蔽体,更无物可食,地方官员向朝廷申请拨款五十万两,用以赈灾。户部尚书何在?”
“臣,户部尚书孙懋林参见圣上。”户部尚书孙懋林出列,上前行礼。
“朕问你,国库里还有多少钱?”
“启禀陛下,国库还有四十八万七千五百三十二两。”
“堪堪赈个洪灾,国库就没钱了是吗?”
孙懋林道:“是。”
“好,那国库里的钱全都拨给江淮,先解决洪涝。”
洪涝问题若是不处理得当,后头会留下无穷无尽的隐患。头二世大启的灭亡个便是以这场江淮洪涝为起点的,尹明希重生之后,最为关注的也是这场洪涝灾害。只不过她摸清了规律,找到了解决办法,不似往世那般担忧。
但李孟庭此番言论确实出乎她的意料,她竟将国库孤注一掷,这般魄力不是常人能有的,其中蕴含的是她治理洪灾的决心?还是玩笑般的肆意妄为?
尹明希打算再观察看看。
“陛下,不可!”就在这时,工部尚书与兵部尚书同时出列,异口同声地劝阻道。
工部尚书林泉水声音铿锵有力:“陛下,先帝陵寝还未修缮完成,还需三十万两,此笔费用应当先予工部。”
李孟庭已经动怒了,右手拽在扶手的龙头上,骨节都在发力:“统共就四十八万,你拿走三十万,你让那些灾区百姓吃什么、穿什么?”
兵部尚书忽然噤声不语,默默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放弃了争抢国库里的银两,是尹明希示意他这么做的,他只有乖乖听令的份。
工部的林泉水自恃有理,依旧喋喋不休:“陛下,先帝的陵寝耽搁不得,先帝呕心沥血治理国家,我等应尽早给他一个安身之所。”
李孟庭腾的一下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怒气全部往脸上涌,她指着林泉水道:“朕就问你,陵寝能吃吗?先帝不是已经有临时安置的地方了,为何急着动工?朕告诉你,国难当前,这四十八万七千五百三十二两银子,你一分也别想动!”
“陛下!”林泉水的声音比李孟庭还大,他本是言官出身,生来便是为了怼天怼地怼皇帝:“陛下此举于先帝大不敬,陵寝未修缮完成,先帝怎能安息?若国库一直空虚着,先帝的陵寝岂不是一直耽搁。”
李孟庭被气得在龙椅前来回踱步,面色阴沉得可怕,她忍无可忍,突然间便爆发了,将林泉水的奏章狠狠地砸在他的身上,怒斥道:“迂腐!”
所有人都被她的动作吓住了,昏昏欲睡的那几个大臣忽然如同被人捏住了脖子,呼吸都屏住了,骤然清醒了过来。整个朝堂鸦雀无声。
尹明希也被李孟庭那厢的动静吸引,掀了掀眼皮,抬眸望着李孟庭怒火中烧的脸庞,而后她便听见这人用不容更改的声音,一字一句道:“朕若死了,一把火烧了便是,不费你一分一毫,那些钱就挪出来给先帝修缮陵寝。”
每一个皇帝登基的时候,国库便会拨出一些银两来,布置新君吃穿用度以及建造陵寝。李孟庭从不稀罕这些东西,她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需要整这些花里胡哨的。这笔费用不挪到这儿来,她也会挪为他用。
只是在场的大臣思想不如她先进,皆震惊得无以复加。尹明希定定地望着石阶上站立的那个人,她的黑袍并不华丽,却自带威仪,她的胸腔还因怒火在剧烈起伏着,白皙的脸也浮现出了不少红晕。
一件在朝堂上时常发生的分歧,竟引发了她滔天的怒火。尹明希忽然很难将此时的她同昨日午后那个握错了笔就手足无措的小姑娘联系在一起。
李孟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史官,将朕说的每一个字都记下来,朕言出必行!”回复百官惊愕的是李孟庭铿锵有力的声音。
众人的视线移到了殿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有一个史官正在奋笔疾书,记录着朝堂上发生的一切。
她闻言,朝李孟庭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记下了。
工部尚书林泉水被吓得不轻,一张老脸煞白。那本奏章狠狠地砸在他的身上就已经让他脑袋发懵了,他从未想过新君会发这么大的火,还三言两语就将自己的陵寝废掉了。
林泉水感觉自己惹了大祸,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陈海,带着林大人下去休息,陵寝的事情就这么说定了。我们再回到江淮洪涝上来。”李孟庭坐回了龙椅,喝了一口宦官递来的茶水,润了润喉咙,也压了压喷薄的怒火。
她身子倚着龙椅的扶手,继续道:“此次携款赈灾,朝廷需委派一位三品以上的官员主持。你们说说看,谁去比较合适?毛遂自荐也可以。”
此话一出,在场的官员开始互相对望,继而三五成群小声地交谈起来。
“我们的人不要去,连冒头都不要。”李孟庭是个极大的变数,尹明希已敏锐地察觉到事情没那么简单,同她的下属们交代了这么一句话。
同她对着干的傅禹通则不是这么想的,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好差事,他自然是志在必得。新君哪里见识过他暗箱操作、偷梁换柱的手段?他定会让她挑不出刺来。
商议过后,有三位大臣主动请缨,一位乃都察院左都御史冯海昭,一位为户部右侍郎傅锦才,一位为刑部左侍郎周清林。这三个人都是傅禹通的人。
最后又经过一番商讨,定下的人乃是户部右侍郎傅锦才,他是傅禹通的堂弟,时常借着堂哥的名号敛财。自己升官之后,便用户部侍郎之便,时常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此番赈灾,他必定要狠狠地捞一笔。
“微臣定当不辱使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傅锦才在大殿上跪下,壮志凌云道。
“你先起来,朕有几句话要交代给你。”
李孟庭忽然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朝着傅锦才走去。想起方才暴戾的新君,傅锦才涌起了一阵不安的感觉,身体瑟缩了一下。他觉得朝着自己走来的这个人浑身散发着狠厉,似是来自地狱的魔,要马上将自己吞噬了。
傅禹通在他身后踹了他一脚,提醒他要稳住气,这可是在新君面前表现的绝佳机会。
“陛下请说。”傅锦才竭力稳住心神,回着李孟庭的话。
“傅爱卿此次前去赈灾,住驿站,干粮京师带去,用不了什么钱,国库里的四十八万七千五百三十二两送到江淮之后,若被朕发现少了一两银子,朕会让你人头落地。”声音分明不大,却感觉威压从天而降。
李孟庭嘴角挂着阴冷的笑,负手站在傅锦才的面前,双眼冷漠地看着他:“爱卿听明白了吗?朕再重申一次,朕向来说道做到。若爱卿有难处,及时提出,若没有,事情就这样定下了。”
巨大的威压压得傅锦才喘不过气来,他不明白,为何新君才十八岁,便会给人如此之大的压力?
但此时的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他在百官的注视之下点了点头,接下了圣意。
“那傅爱卿速速动身,朕限你在十五日之内到达江淮,若晚了一日,朕也让你人头落地。”
“人头落地”的两句话一直萦绕在傅锦才的耳边,直至朝会散了,他依旧回不过神来。
“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这样就把你吓住了?”傅禹通的心态明显要比傅锦才好,他素来是遇强则强,这个新君明显要比建昭帝和他那几个不争气的儿子好玩多了。
“大哥,你说她会不会真的言出必行?”傅锦才有些怕了,林泉水方才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亲眼见着新君狠厉地将折子甩在他的身上,毫不客气的。若她掷的是一把红缨枪,林泉水的身子定然会被扎穿。
“你动动脑筋想想,她在京城,你在江淮,她从何得知银两多没多,少没少?天高皇帝远,何惧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