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呼海啸
第二日便是登基大典,钟鼓齐鸣,李孟庭穿着不喜欢的黄色衮服,按照礼部提前教授的,登上太和门进行祷告。
黄色的衮服衬得她的皮肤越发白皙,一双桃花眼安静而迷人,朱唇张合,姿态认真,从近处看,这副模样的人再乖巧不过了。
可若看得仔细,你会发现她的眼里藏着一道深邃的目光。当她的视线里晃进那人的身影之时,这道深邃的目光才会出现,但很快又会被她掩藏下去。
她戴的冕有十二旒玉藻,及肩,不留神就会打到脸上,这让李孟庭很不舒服。身上穿着的帝王礼服也是极为繁琐,李孟庭觉得,还不如自己从山野间带来的那件粗布烂衣来得舒服。
黑袍一盖,鸾姿凤态,走路都可生风!哪像现在,提线木偶一般,举步维艰。
祷告结束之后,李孟庭前往太和殿就坐,文武百官要按照官职高低依次进入,行三叩五拜的大礼。那些人中有她最想见到的人,她这才期待了起来,嘴角都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脚步声渐近,她不由得敛起脸上的神情,将身子坐得端正,好散发出自己与生俱来的威仪,让那人瞧见。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太和殿的大门,直至尹明希的身影出现在门栏之外,她眼里那抹深邃的神采才晃了晃。
尹明希身着华丽礼服,身姿挺拔,抬脚跨入了太和殿内,轻轻地迈动脚步,缓缓地走到了那个离李孟庭最近的位置上。她的脸上涂上了淡淡的胭脂,容貌昳丽,举手投足之间皆是卓绝风姿。
李孟庭的呼吸凝了凝,随后又快速地将目光收回。她知道对方也在打量自己,所以没敢让自己的目光太放肆。
尹明希入殿之后便站定,等候着其他的大臣排列好位置,再一起行大礼。她也借着这个空档,打量起新君来。
新君端坐于宝座之上,面容肃静,乖乖巧巧,乍一眼看过去,唇红齿白,稚气未脱,似乎是个很好拿捏的人。
尹明希想,自己需尽快取得新君信任,若被别有用心之人捷足先登,事情怕是要不妙了。
她垂下了眸子,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了一片阴影。李孟庭移走的目光又转了回来,明目张胆地黏在了尹明希的身上。
接着,她便听见了三叩五拜的号令,站在殿内的人齐刷刷地跪下,三呼万岁之后行了三叩五拜之礼。
随后,又是一通极为繁琐的仪式。一天下来,李孟庭多数是被禁锢在龙椅之上,听着官员宣读来宣读去的,身子都麻木了。为了在那个站得离她最近的人面前维持风度,她连嘴角都是紧绷着的。
诏书宣读完毕,登基大典终于宣告结束。李孟庭一刻也呆不住了,拔腿便往殿外跑去,寻一僻静之处,拉了拉自己的筋骨。
小宫女小太监发现她不见之时,她早都跑没影了。
太和殿边侧,有一造办处,里头人不多,僻静,李孟庭一出殿门便往那处走去。在造办处层峦叠嶂的太湖石前,李孟庭急不可耐地卸下了王冕,连华丽尊贵的衮服也被她脱在了地下。
正当她要寻找方才带出的黑袍之时,她突然发现自己的黑袍不见了。
“陛下可是在找它?”身后,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李孟庭一转身,便看见了站在林荫下的尹明希。树叶掩映间,细碎的阳光洒在尹明希的身上,给了李孟庭一种恍惚的感觉。
她定了定神,看着那人走近,随后接过了她递来的黑袍,答:“正是,你何处捡的?”
“太和殿门前,陛下走得太仓促了,便落下了。”见李孟庭眼中有疑惑,尹明希朝着她恭敬地行了一个礼,又出声道:“臣,尹明希,参见陛下。”
“原来你便是首辅大人尹明希。”李孟庭拽着黑袍,装作初识的模样,笑意盈盈地同她说话。另一只手,伸到背后,偷偷地将背后的布料扯了扯。
尹明希抬眸,便瞧见了春光乍现之景。她收回方才“稚气未脱”的评论,新君该起伏的地方起伏,该明艳的地方明艳,单从外表上来看,已经具备了成熟女人的魅力。
方才隔得远,她看得并不真切,此时近了,才将脑中的印象填补得更加准确。
“久闻首辅大人芳名,今日一见,当真惊为天人。”李孟庭打了许多遍的腹稿,本不想说这些轻浮的话,初次见面的她们应该聊些更有内涵的东西,只是自己这嘴一张,颇有些不受控制,张嘴便是这些花里胡哨的。
她听了,自己都嫌弃自己。
尹明希轻轻地笑开了,自己这话听了不下百回,若是放在他人的身上,她多数甩个脸就走了,但此时她面对的是自己要拉拢的新君,不得不释放出极致的和善来。
“陛下谬赞。陛下仙姿玉色,是微臣无法比拟的。”于是她也夸了李孟庭一句。
李孟庭听罢,心里的小花怒放了,放在背后的手又动了动,又将自己胸前的衣襟扯开了些。此时氛围甚好,她刚想说些别的,外头就急匆匆地走来几个人,坏了她的好兴致。
她定睛一看,眼里的光彩瞬间就消散了。她将手中黑袍展开,在身后绕了一圈,顷刻间穿好。
“微臣南宫孚,携旧部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说罢,南宫孚带来的那些人齐刷刷地跪下,异口同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宫中多少年没有出现过南宫的姓氏了,还在尹明希的面前!李孟庭觉得自己尴尬得都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不单是脸上的神情挂不住,现在她都不敢正眼看着尹明希了!这个南宫孚什么时候来找她不好,偏生是这个时候!
前仇旧恨那么深,好歹也要等到她与首辅大人铺垫好了之后再来。
尹明希浑身的冷冽都这个名字响起的一瞬间释放了出来,她转身冷眼看着南宫孚,用着冰冷刺骨的语气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南宫家族的后代应当被流放边疆,永世不得归朝才对。
南宫孚是来寻李孟庭的,但也没想到会这么快碰到尹明希,低了低头,轻声道:“陛下召我等归朝,我等是遵循圣意而来。”
李孟庭在后头的挤眉弄眼都白费了,南宫孚没有接收到她的暗号,一股脑将实情都倒了出来。而后她便瞧见尹明希僵硬地转身,冰冷的眼神投射在她的身上,用愠怒而不敢置信的语气问道:“新君难不成是想复辟锦衣卫?”
李孟庭浑身都冻住了,想解释又不知该从何处解释起,身上好像有万千只虫子在抓她挠她,脑袋都是懵的。
事已至此,沉默也无法掩饰真相,泼出去的水说出去的话难回头,干脆便认下了。李孟庭牙一咬,在尹明希寒冷的目光下,轻轻地点了点头。
尹明希额上了青筋跳了跳,深吸了一口气,拂袖离去。
李孟庭站在原地,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她分明是要像山呼海啸一般朝她奔去,没想到风未聚起、水未成群,她便被另一波的风浪送到了离她最遥远的地方。
而这一切“兴风作浪”的源头,就是面前的这个人李孟庭幽怨地盯着南宫孚,想要将他的身子盯穿,她想看看这人的脑子是不是用浆糊糊起来的?怎么这么缺德啊!
南宫孚瞥了一眼李孟庭即将杀人的眼神,弱声弱气道:“我知道错了”
南宫与尹家的恩怨要从建昭六年说起,那一年的尹明希十六岁,她的爷爷尹如宏乃三朝老臣,当了整整四十年的内阁首辅,在宫内宫外都是德高望重的人物,却在建昭六年遭奸人暗算,最后被五马分尸,尸骨无存。
那年的锦衣卫同样如日中天,南宫赫心狠手辣,办事果决,朝中的贪官污吏听到他的名号便会闻风丧胆。南宫一族掌管的锦衣卫是建昭帝强有力的臂膀。
但在利益与权势面前,南宫赫动了坏心思,一连迫害了朝中的数位清流,还私吞了半数的国库。尹如宏带头阻止,却遭到了敌方的暗算,本该是名垂青史的人物却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整个强盛的尹家也在当年的动荡中分崩离析,尹如宏是尹明希最敬爱的人,你说她心中怎能不恨?
当年南宫一族杀的杀剐的剐,剩下的全都被流放边疆,永世不得归朝,这便是尹明希的手笔。锦衣卫这一组织也在当年的惊天大案中沉沦,最后被彻底废除。
如今李孟庭要复辟锦衣卫,就是死死地踩在了尹明希的仇恨之上,她管她是什么新君余脉,但凡是惹到她尹明希的,她绝不会对她心慈手软!
“越骁,你去将宗族的人叫来,我有事要问他们。”
她曾用十天的时间将二皇子李廷涣赶下了皇位,扶持三皇子李廷淳继位。今日,她也会用同样的方法对付李孟庭。兴许还用不着十日,她便会让这人如那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厌恶。
这一切,都由她尹明希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