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吃了饭又喝了茶,宗兰实在乏得很,便同子墨一起告辞。
蕙兰又坐了一会儿,眼看八点了,两个孩子该睡觉了,便带志龙、志鹏回后院儿去了。
而老爷——
如今孙子孙女都有了,女儿又带了两个外孙过来,把曾经一个人丁凋零、冷冷清清的大宅子全都住满了,大家一块儿吃个饭,一张桌都坐不下,得分两张桌——
看了那景象,只觉得这么多年,一直空空荡荡的心都被填满。家里有了新鲜热乎气儿,心里头也都是暖的。
刚刚又喝了两杯,有些上头。
坐在正堂太师椅上,门大敞着,外头清凉的夜风吹进来——
老爷微微一笑,忽然便流了两滴泪。
仰在椅子上,脸上是一种极致放松的神态,对白齐道:“谁曾想,我白玉林也能有这么一天啊。儿孙满堂,天伦之乐,之前哪儿敢想!
“都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岁数了,我现在赚的钱,我自己又花不着,每日兢兢业业,还不都是想给子孙后代留下点产业、积蓄。只是这些年,蕙兰出嫁,子渊病逝,这日子真是越过越寒心!赚再多也没什么意思。
“尤其那兔崽子闹私奔那一阵儿,真是眼前一黑!也好在身边还有一个怡婷丫头在。如今,孙子、孙女又都有了,儿媳身子无大碍了,女儿也带着外孙回来了,真好!”
三太太道:“是啊!这么好的日子!你也把身子养养好,少喝点酒,也好多享几年福啊!”
“行,少喝点儿。”
感慨了一会儿,酒醒了,便又恢复了往日的理智神色:“白齐,这几日,你都不要到公司来了,留在宅子里帮蕙兰操办满月酒的事儿。鸢儿,这些日子你也不要待在老三屋子里了,出去帮忙,把喜儿给老三叫来。”
剩下的事儿,什么发请帖、定菜单,到时的席位摆放、人员调配,交给蕙兰也就可以了,只是又额外叮嘱了一句:“别忘了宗兰的婶娘,这两日到于家屯儿去请来。”
“明白。”
老爷想了想,又对三太太道:“对了,你那儿有新的、制好的成衣没有?挑两件儿好的,给宗兰婶娘送过去,到时穿得体面些,那么多人,别再让儿媳丢了份儿。”
三太太听了不高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有啊。”
顿了顿,又忍不住道:“你说咱家做绸缎生意的,哪回派车子去于家屯儿,咱没送几匹料子过去,只是看宗兰的婶娘,也不给自己制一件衣裳,每回来都穿得那么寒酸,穿得连佟妈都不如!宗兰也是心大,要换了是我,早觉得抹不开面儿,拉着婶娘做衣服去了。我上次就问了一句,我说那么多料子送过去,做衣裳穿了没有啊,你猜怎么着,婶娘说是都拿到集市上去卖了!”
老爷道:“行了,别嚼舌根子了。你从你那成衣里挑两件好的,满月酒之前,派车子去一趟于家屯儿,给人送过去。如果婶娘这几日没什么要紧事,最好直接接来。”
顿了顿,又道:“白齐,你到账上支五十块钱,一并送去,让婶娘到时随礼随回来,到了那天,谁家随了多少份子,都是要报出来的,别让宗兰脸上无光。”
“好,明白。”
老爷又想起一事,便趁想起时一并嘱咐:“还有,你这两天有时间去一趟银行,换四张新的一百块票子过来。”
三太太一听便是要包红包,问:“四百块!这是要给满月的亲孙啊,还是要给外孙?”
老爷道:“亲孙还包这么多钱干什么,我的还不都是他们的?这次蕙兰回来,带了这么多礼品,这几日操办满月酒也有她劳累的,一个外孙不包个二百块钱能行?”
三太太不满道:“蕙兰自己做珠宝生意的,还不都是从自己铺子里拿过来的啊。”
说到这里,老爷便有些急:“店铺里的东西不要本钱啊!那金啊、玉啊的,便宜能便宜到哪儿去?你以为自家生产、自家铺子里的东西,就都是不用花钱的了?你倒是不用花钱,记账上就成,那是我在后头花钱了。”
顿了顿,老爷又道:“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又嫁得远,一年也回不了一趟,这回好不容易回一趟,人家大大方方的,你也别扣扣搜搜的啊,送你的首饰你不也挺喜欢?就这四百块钱,我还怕入不了我那闺女的眼,要不是办满月酒又要出一次血,我都想一人包三百。”
…
西厢房内。
宗兰坐在梳妆台前,佟妈在后头给她拆发饰,从她身孕七八个月时起,佟妈便是如此,一点事也不让她自己做。
宗兰一直透过镜子打量佟妈的身材,开口道:“佟妈,上回我婶娘穿您的衣服,还挺合身的吧?”
“挺合身!”
宗兰便道:“佟妈,我箱子里还有好些料子,我明儿挑一个,您到裁缝铺去一趟,按您的尺寸做一件衣裳,做之前先问清楚,三天之内能不能赶制出来,不行就再换一个铺子。价钱可以商量,但日期可不能商量。”
“明白了。二少奶奶的婶娘比我瘦一些,把肩膀和腰收一收,应该正正好!”
子墨正在炕上躺着,翘着二郎腿温习国文书,听宗兰这么一说,也想着替宗兰顾她的周全,道:“宗兰,你要不自
己拿个五六十块,到时给咱们随礼,要不婶娘多没面子啊。我要是自己裤兜里有钱,我就自己掏了。”
宗兰纠结了好久——
“还是算了吧,我娘家的情况爹娘又不是不知道,哪拿得出五六十块,何必打肿脸充胖子。”
子墨转念一想:“也是,婶娘自己随一块也好、五毛也好,都是婶娘的心意,那就顺其自然吧。”
…
第二日一早,老爷吃了饭离开,蕙兰忙着安排满月酒的事。
三太太则把鸢儿叫来,从箱子里拿出一叠成衣,从中挑了两件,一件紫红色的、一件橙红色的,对鸢儿道:“就这两个吧!你让司机跑一趟,送到于家屯儿去。哦对了,老爷是不是让把人接来来着?你让司机去问一问,如果婶娘没什么事儿,今天最好直接接来。”
鸢儿接过那两件衣裳,觉得有些不妥:“这有点鲜艳了吧……恐怕不大适合婶娘。”
婶娘脸黑,再穿这样花里胡哨的衣裳,反而更显土气。
送过去,婶娘觉得不合适,不穿来,那送了也是白送,也体现不出白家的心意……
三太太顿了顿,还是说:“你就送去,我哪件衣服不鲜艳。况且这是这里头料子最好、最贵的,别的料子都不透气,你就挑最贵的送去,免得老爷又说我抠!”
鸢儿便去找司机。
而西厢房那头,宗兰则从箱子里挑了一件藏青色,花样也素净的料子,让佟妈拿上,到裁缝铺去裁衣裳。
下午时分,司机回来了,回鸢儿道:“二少奶奶的婶娘,说是自家房子刚盖好,这几天得好好收拾收拾,今天不能过来,打算满月酒前一天再来,说不必派车去接。说是二少奶奶的堂哥,在春江有个住处,她前一天来春江,在那儿住一晚,满月酒当天一道过来。”
鸢儿便一五一十回了三太太,又到西厢房回了二少奶奶。
…
白蕙兰则为满月酒操劳起来。
吃了早饭,拿上茶叶、山木耳等礼品,再加一棵山参,到陈府探望了陈老爷子一眼,顺道借了两个厨子、两个婆子、一个丫鬟过来,下午便回到宅子里安排起来。
打电话到公司,催老爷赶紧拟一张宾客名单派人送来,又派了鸢儿去铺子里挑几个请帖样式来拿给她过目。
拟下宴席八道菜的菜名,嘱咐厨房,上报当日一共需要多少食材,宴席前一日下午,食材一定要到府上。
又张罗家丁,从库房搬出数张桌子、椅子,嘱咐家丁、婆子们细细擦洗干净,并安排酒席当日的桌椅摆设。
宗兰自己在屋子里待不住,时不时便过去瞧一眼,看若大小姐下次不在,自己能不能也办出一次宴席来。
白蕙兰又走到耳房,嘱咐乳娘与王婆——宴席当日,两人务必什么事都不要管,无论外头忙成什么样,都在这屋子里守着两个孩子。
“当天一定人多手杂,你们可务必看住了!若两个孩子出了什么差错,我们谁都担待不起。”又狠狠叮嘱了一句,“二少奶奶拼了命生下的,我爹盼了这么多年的孩子,若有了什么差错,我怕是都要以死谢罪了!”
王婆、乳娘只是说:“是是是。”
大小姐叮嘱完,一边走出去,一边又对宗兰道:“我就是这么说了,到时宅子里一忙乱起来,也指不定她们能不能在屋子里待得住。”
…
大小姐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宗兰也无需费心了。
这两日便一直在屋子里,和子墨两人看孩子。
庭院里忙翻了天。
独属他们屋和三太太屋子里最清闲。
宴席前一日,佟妈如期取了衣裳来,宗兰便派司机去了一趟于家屯儿,把衣服送去,把婶娘接来,接到于二的住处。
满月酒当日,凌晨五点不到,宅子里便开始忙进忙出。
在庭院摆上桌椅,在桌上摆好瓜果。
厨房则开始打理食材,准备今天中午十一点钟的酒席。
宗兰、子墨,有了家人代为操劳,便睡得久了一些。
宗兰六点醒来,而醒来时,子墨仍在睡,又见佟妈进来,便叫佟妈去嘱咐厨房烧热水,待会儿给孩子们洗澡。
兜兜睡醒时,热水刚好烧好,便抬来木桶先给兜兜洗。
兜兜还挺喜欢水,水温也适宜,觉着舒服,脸上便是一种嘴角上扬的安详表情。宗兰用手舀水,淋到兜兜身上,兜兜眼睛便一闭一闭的,淋完,又睁开眼,一直微笑着、好奇似的看着宗兰,像是在对宗兰传达自己的善意。
兜兜洗完,袋袋那个小迷糊才睡醒,宗兰便又给袋袋洗。
天气炎热,孩子们皮肤娇嫩,即便乳娘与王婆每日给洗澡,又时常用热毛巾擦拭,但一出汗便总容易起痱子。
洗完澡,便只给他们穿了红肚兜,系上尿布。
放到摇床上,怕着凉,便在肚子上盖上一层薄薄的小被子。
又拿红胭脂,在兜兜袋袋的眉间点了一个小红点。
又戴上姑姑送他们的镯子和长命锁。
红肚兜、金饰品。
看着真像两个小哪吒。
打扮完孩子,才开始打扮自己。
酒红色上衣,藏
蓝色裙子,裙子上绣着浅色的精美花样。
耳环、项链、镯子等首饰佩戴齐全,发钗也选了最雍容的。
妆容略浓,涂了一个大红唇。
而打扮完自己,孩子的爹才起床,看到梳妆台前的宗兰:“这么快!”
“起来吧,都七点半了,收拾收拾吃个饭,马上宾客该进门了。”
白子墨一个鲤鱼打挺起了身,洗漱完,换上白衬衫、黑西裤,系上了背带,又对着镜子抓了一个油光增量的头发,把额前的碎发都理上去,看上去还挺精神。
厨房送来粥和包子,两人简单吃了一点,到了九点多钟,外头便听白齐大声报道:“张老板到!”
子墨说:“客人开始过来了,走,咱也准备准备接客去。”
“等会儿。”说着,宗兰又去补了个口红,这才同子墨出去。
路过耳房,子墨又跑进去看了一眼孩子,两手背在身后,轻轻弯腰睨着他们,脸上露出老父亲般的微笑:“真可爱。”顿了顿,“额头上还点了小红点呐,谁给点的,娘?”
乳娘道:“是二少奶奶点的。”
正说话间,又有几名宾客到门,子墨又看了一会儿,这才起身,用下巴指指外头道:“走!虽然今天吧,是白玉林孙子孙女的满月宴,不是白子墨、于宗兰儿子女儿的满月宴,来的也都是爹的朋友,跟咱俩好像没什么关系……但咱好歹是孩子的亲爹亲娘,就去凑个热闹!”
庭院内已经整整齐齐摆下二十多张桌子,桌上铺上红布,摆上简单的糖果和瓜子,子墨便顺手抓了一把瓜子,一边嗑一边走向大门。
老爷太太、白齐与一位账房先生已经在门口迎宾。
街道上陆陆续续有轿车与黄包车停下,宾客下了车同老爷叙旧,身后随从便将礼品、礼金交予白齐,白齐接过东西,报出数额或把礼单交给身后的先生,先生便细细记录下来。
子墨与宗兰只是远远站在远处观望——
听一位宾客拱手道:“恭喜恭喜啊,玉林兄!去年贵公子刚成亲,我才到府上来吃酒席,好像也就是昨日的事儿,这么快,我就又来喝孩子们的满月酒了!”
老爷一脸喜气,合不拢嘴地大笑起来,拱手道:“是啊!同喜同喜啊!”
子墨便嗑着瓜子,低头凑过来,小声对宗兰道:“你看看,全是恭喜咱爹喜得贵孙,可没人恭喜咱俩喜得贵子。一会儿有人认不出咱们俩来,你可别觉得尴尬。”
正说话间,那位宾客便走了进来,路过两人,认出了两人,道了一句:“恭喜恭喜。”便同太太步入庭院。
子墨微笑,学着老爷的样子:“同喜同喜。”
有时白齐对账房先生报出礼金数额,宗兰子墨都能听到,从十块二十块,到六七十块不等,一般都在三十到五十块之间,子墨便道:“你说咱们儿子女儿的满月酒,收这么多钱,爹是自己收着呢,还是给我们?”
宗兰白他一眼:“想什么呢!你自己也说了,今天是老爷孙子孙女的满月酒,来的都是爹的亲戚朋友,看的是爹的面子,你猜钱给谁?今天客人随了多少钱,改明儿遇上谁家婚丧嫁娶的,还不都是爹随回去啊。”
说着,又觉得这子墨真有意思——
这才多久,就开始帮着媳妇合计他爹娘,想着从爹娘那儿能拿多少拿多少。
日后福昌若是随了他爹,成了这等不孝子,那她可真是中大奖了。
子墨又道:“能给个一百二百的,改善改善生活也行啊。”
宗兰斜睨他:“你的生活还有什么可改善的?你是饿着了、冷着了、累着了,还是怎么了?我哪月没给你个三四十块,那是小钱啊?让人听了,还以为我多亏待你呢。”
子墨又开始耍滑头:“钱嘛!当然是多多益善了。办了满月酒,收了这么多钱,爹明儿分给我们个两三百块,你会不高兴?我也不是给自个儿要的,主要是给你要的啊,你不是一直哭穷嘛。”
宗兰:“……”顿了顿,“我可没哭穷,算了,跟你也说不明白。”
子墨:“……”
到了十点多,宾客越来越多,庭院内坐满了一大半,门外又一波接一波地涌进来。
一般称老爷为“玉林兄”或“玉林”的,都是老爷的密友,都能认出子墨来,而称老爷“白老板”或“白老爷”的,多半只是生意上的伙伴,一般都认不出两人,只当他们也是来吃席的呢。
两人自知没趣儿,但还是站了好一会儿,终于等到熟悉的面孔出现,是銮禧和銮禧媳妇,紧跟着,便听白齐报道:“陈公子銮禧,五百块大洋,另有金锁一对。”
五百?
宗兰:“这么多?”
子墨扒了最后一粒瓜子送进嘴里,拍拍手,又理了理衣领,两手背在后面,凑过来对宗兰道:“害!这算什么呀,他们家欠我们家八千块钱呢,现在拿不出现钱,只能从别处找补回来。什么盖了的房子卖不出去,打算送我们啦,满月酒随个五百块钱啦,到最后,他们能抵上一半就不错了。
“我爹说的对,借出去的钱,就别想着一定能收回来,当初要不是看在我姑……”
正说着,銮禧同老爷太太寒暄完,朝他们
走来,子墨便打住了。
銮禧走来拱手道:“子墨兄,二嫂。”
子墨也煞有介事地拱起手来道:“銮禧表弟,弟妹,里边请吧。”
宗兰只觉得,这个白子墨,平日里吊儿郎当,一副被人坑了也不知道的傻模子,心里倒还是有一本明白账的。
过了一会儿,又有熟悉面孔出现,是婶娘和堂哥于二。
婶娘穿上宗兰送去的藏青色衣裳,于二也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套西装,只是于二人又矮又干瘪,西装穿在身上有些大,肩膀大出去好多,就那么晃晃荡荡挂在身上。
老爷亲切迎接道:“婶娘来了,一路辛苦了吧,快请里边请。”
宗兰把婶娘、于二请进庭院,见已经开席,厨房陆陆续续端出菜品来,便安排好两人座位,嘱咐两人吃好喝好。
于二四处瞅了瞅,问了句:“孩子呢?让我这个当舅的也看看孩子啊。”
宗兰指了指耳房道:“那儿呢。”
于二便道:“娘,一起去吧。”
而到了白家,又是与白老爷亲戚朋友们同坐一堂的大场面,婶娘即便穿了体面的衣裳,白齐也报出自己随了五十块,却仍觉得如坐针毡,不好随意活动,只是道:“我之前看过了,开席了,待会儿吃了饭再去吧。”
于二:“那我自己先去了,我还没看过呢。”网,网,,: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