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该来的总会来
茶馆二楼,赵青松和公孙长权穿着便装,在靠近栏杆处的位置坐下。
赵青松捧起茶杯喝了几口,茶馆的说书人正绘声绘色的讲述着「白衣公子单骑仗剑北游追贼」的故事。
赵青松放下茶杯,“公孙大人,算算时间江家的大少爷马上就要进京了。”
公孙长权食指在桌面上敲打着,发出“笃笃”的声响。
“嗯,安城那边的驿站已经送信过来了,江家少爷大概明天就能到。”
他回眸看了眼嘴中辞藻涛涛的说书人,然后正眼面对赵青松,道:“到时候还要麻烦赵大人前去接引了,毕竟江家少爷今后就是你的学生了。”
赵青松摸着下巴上的胡须,面色感慨,道:“许多年前,我曾有幸当过江公子的教书先生。”
公孙长权面露疑色,“那江流年还在赵大人手下读过书?”
不过转瞬他便明白过来,赵青松当年在京城的名声还是挺大的。
之后落魄了去了凉都,将军府的人消息灵通,大抵是知道他有真材实华,将家中弟子送入他的门下学习也是件很正常的事情。
“来京城之前,江家的小女也还正在我那小小书塾中念书呢。”
想起那个穿着红棉袄的小姑娘,赵青松便觉得一阵好笑。
小小年纪,心思到是大的很。
“听赵大人这么说,我可就放心的把江流年那小子交给你了。”
公孙长权端起茶杯,开玩笑道:“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江流年惹出什么麻烦,到时候陛下怪罪下来,你可得给我担全责。”
赵青松忙摆手:“公孙大人你这就不地道了,执意让他进京的可不是我。”
公孙长权叹气:“没办法啊,江家若是无人在京,我心里不踏实,晚上睡觉都做不了好梦。”
曾几何时,不知多少个夜晚,公孙长权从睡梦中惊醒。
醒来后发现自己正睡在软床上,背夹间冷汗不止,只有花魁温润的娇躯能给他几分还活着的真实感。
江家私自更换边军统帅这件事一直像根鱼刺卡在他的咽喉。
公孙长权深怕下一次醒来京都便已经沦陷,焱国已经易主。
如今太子成功登基,江家也表态愿意臣服,多年的心结一下子就解开了。
念头通达,夜里无梦,夜中少了一阵风雨,精气神也便自然好了许多。
赵青松给自己续了杯茶水,对于即将抵达京城的江流年略感棘手,倒不是担忧对方不听话瞎捣蛋。
江家愿意听话,并为表诚意将独子送入朝中,这便已经取得李煜和公孙长权的信任了。
而江家历代镇守北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李煜对待江家嫡子不会苛刻只会宽容,只要不做出什么捅破天的荒唐事,都在可容忍范围里。
赵青松怕的是,朝中某些有心人士通过算计江流年为江家抹上污点,甚至拉江家下马。
江家人在书信中几乎是点名将江流年托付给了赵青松管教,与其说是管教,不如说是让赵青松照顾一下。
赵青松和江家关系谈不上有多好,只是当初他落魄到凉都时,江家暗里对他有过些许帮衬。
公孙长权明白赵青松在想什么,位置高了,有些利害一眼便能看清。
“其实我有一个点子能让江流年那小子多长点心眼。”
“哦?”赵青松好奇,“什么办法?”
公孙长权看了眼四下,示意赵青松靠近点儿,随后在他耳边小声絮叨。
“公孙大人,你确定这样可行?”赵青松面色古怪。
“信我一回,”公孙长权拍胸脯打包票,“除非他比能陛下还精明。”
赵青松惊愕的眨眼,看公孙长权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
“咚咚——”卧房的门扉被敲打着。
合上书本,墨莺站起身缓步走到门后,拉开屋门。
屋外,萧婉儿一身素衣,站在原地。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
其静若何,松生空谷。
其神若何,月射寒江。
修身的素衣白裙下,萧婉儿气质冷冷清清,见墨莺打开了房门,面上顿时浮现魅人的笑靥。
白净的衣着,一颦一笑间却又饱含的成熟女人的魅艳,强烈的反差给人一种想要拨乱反正的冲动。
推到她,撕开她,窥见真正的她。
墨莺一时间有些看痴了。
萧婉儿摸了摸脸,面露疑色:“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墨莺回过神,忙摇头,按耐下心中莫名的冲动,老实道:“萧姐姐今天穿的和往常不一样,一时间有些看呆了。”
“不一样吗?”
萧婉儿低眉看了眼自己的衣着,确实和以往不一样,以前在宫中,身份原因,多数时候都是穿深色的略显威严的宫裙。
如今虽是离了深宫,但穿衣风格早就定格了,挑衣服下意识的选深色的。
显得沉稳。
“不说这个了,”墨莺伸手拉起萧婉儿的手腕,拉着她走入屋内,在茶桌旁坐下,她问:“萧姐姐,你怎么来了?”
萧婉儿稀里糊涂的跟着墨莺入了屋里,直到入座时才突的回过神来,香肩幅度微妙的轻颤一下。
墨莺眨眨眼,下意识的向萧婉儿的翘臀看去,这才想起来萧婉儿说过,她前几日沐浴时不小心摔了跤。
墨莺面色关切:“萧姐姐,你的伤还没好吗?”
萧婉儿面颊微红,心中羞耻,捋着头发,轻声说:“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墨莺笑容真诚,“萧姐姐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萧婉儿凭借着优良的心理素质马上将心态调整好,面色平静的开口道:“我有事想出城一趟,过来墨姑娘说一声。”
“萧姐姐要出城?”墨莺问,“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萧婉儿没有隐瞒,老实道:“嗯,今日是母亲的祭日,我想去看望她。”
‘母亲的祭日……’
墨莺面色动容,她不知道自己父母的坟头在哪里,或者说根本就没有。
萧婉儿有些害怕,“墨姑娘,现在我能出城吗?国师说让我不要离观星楼太远,我如果出城了会不会有事?”
墨莺摇头:“这个我也不清楚,去问问小白吧。”
萧婉儿颔首,她不好意思一个人去找墨白,来找墨莺就有让墨莺带着她去见墨白的意思。
墨莺带着萧婉儿前往观星楼。
观星楼底层入口处,墨莺回头看向萧婉儿,后者正仰头仰视着观星楼,眉宇间带着惊奇之色,美目中艳彩纷呈。
墨莺笑出声:“萧姐姐还是第一次来观星楼吧?”
萧婉儿收回眼,她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仰视观星楼,离着远了终是感受不到身临其下的震撼。
回神时发现墨莺在笑自己,萧婉儿羞恼的看了眼她,媚意天成。
墨莺“嘿嘿嘿”的笑出声:“萧姐姐,我们上去吧。”
……
观星楼共有七层,墨白平日里一直坐在最顶层,偶尔也会去四层的藏书阁翻阅书籍。
爬楼爬到一半儿,墨莺回身看向后方的萧婉儿。
萧婉儿的步伐沉重,面上有细汉泌出,她气喘吁吁的靠在栏杆上,动作略显艰难的抬头。
“墨姑娘,还有多久才到?”
墨莺盯着萧婉儿红润的面颊看了会儿,面上带着大大的疑惑。
才上了三楼,就累的不成样子了?
萧姐姐中看不中用啊。
墨莺收回眼,往上方的楼阁看去,轻声道:“萧姐姐,这才三楼,还有四层楼呢。”
“啊?”
萧婉儿双腿发软,两股阵阵发痛。
才三楼?
明明已经走了上百个台阶了,为什么才到三楼?
眼见萧婉儿累的不行,墨莺好心建议道:“萧姐姐,要不你在这儿等着,我一个上去吧?”
‘不行,我一定要上去!’
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心气支撑起萧婉儿,她眼神突的坚定,摇头道:“我没事,墨姑娘你先走,我很快跟上去。”
‘真的可以吗?’
墨莺有些担忧的看了眼萧婉儿,萧婉儿要坚持,她也不好多说什么,打压别人的上进心是不对的。
“嗬……嗬……”不知花了多久,萧婉儿总算是抵达了第七层,靠在栏杆上缓着气,她睁眼看向面色无常的墨莺。
她心中感慨,羡慕不已:‘墨姑娘好厉害,连上七层都不带喘气的。’
墨莺等着萧婉儿缓过气,目光朝前方看去,“萧姐姐,小白就在前面了。”
‘终于要见到了吗?’萧婉儿深呼吸一口气,心中不由得紧张起来。
最终时刻,要来临了。
跟着墨莺一路走过长廊,穿过一扇大门后,视野瞬时广阔。
她曾无数次想象过观星楼顶层是什么样的,华丽,高雅,仙气飘飘。
直到真正走上来后方才发现,自己的想象力实在是弱爆了!
什么叫超大型风景台啊!
抬头是白云渺渺,晴空万里。
低头是屋舍鳞次,蜉蝣万民。
萧婉儿面色呆滞的走到平台边缘,望向一侧的皇宫,曾经囚禁她的,森严高大的皇宫,在这一刻是那么的低矮。
心中翻涌起万千思绪,积压在心中的愁苦与幽怨在这一刻仿佛将要爆发。
萧婉儿忽的有些明白,为何那些名流千古的大诗人们都喜欢登山远眺。
站在高的地方,身下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渺小,自信心达到了巅峰,激动的按耐不住想要放声长啸,引吭高歌。
若非身旁有人在,萧婉儿可能已经按耐不住“啊——”的大声叫出来了。
二人进来的动静不小,而盘腿坐在一旁的墨白却是没有半点反应。
墨莺走上前拍了拍墨白的肩膀,“小白,你在干嘛呢?”
墨白睁开眼,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星光,他微微惊讶的看着墨莺,余光瞥见站在平台边缘望着皇宫反向发呆的萧婉儿,顿时明白了什么。
“有什么,事吗?”
墨莺将萧婉儿想出城祭奠母亲的事情告诉了墨白。
墨白歪头看向萧婉儿,微微睁大了些眼睛,清冷的衣着下装着的却是媚艳成熟的女人,不是不合适,只是视觉效果有些刺激人。
萧婉儿已经从眺望发呆中回过神,发现墨白看自己的眼神有那么一瞬仿佛要将自己生吞吃掉,她有些害怕的躲入墨莺身后,面色紧张。
“要出城?”
萧婉儿点头。
“可以,一起。”
萧婉儿没听懂,疑惑的看向墨莺。
墨莺:“小白说你可以出城,不过得让他跟着。”
萧婉儿惊讶的眨眼,“国师要跟我一起去?”
墨白直言:“怕你死了,不好交代。”
“……”听了墨白的话,萧婉儿心中打起了退堂鼓,‘要不还是别去了?空一年不去,母亲应该不会怪罪我吧?毕竟现在非常时期,母亲应该能理解我。’
萧婉儿正考虑着,墨白缓缓站起身,问道:“你的母亲,在哪?”
“欸?”
墨白声音淡漠:“坟头,在哪?”
墨莺明白了墨白的意思,抬手在墨白的腰间掐了把,面带歉意的看向萧婉儿,赔礼道:“萧姐姐,小白没有冒犯的意思,他是想问令母的墓地在哪里,好直接把你送过去。”
“是这个意思啊?”萧婉儿面色古怪,总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
她仔细想了想道出城外的一座山名,担心墨白不清楚京城附近的山头,她辨别了方向,朝北边指了指。
“就是那个不太高的小山包。”
墨白放眼望去,下一刻,星光闪烁。
京城北部一处植被茂密的山峦,半山腰处,穿过密林小道,方见一处广阔的平地。
一块黑色的石碑矗立在那里,小土丘上野草横生,一旁的愧树生机勃勃。
“萧姐姐,我们在这等你。”墨莺拉着墨白停下,给萧婉儿留出私人空间。
萧婉儿道谢一声独自走上前,先是对着墓碑祭拜了一番,随后蹲下身说起了悄悄话。
“娘,今年来的有些急,没带什么东西,纸钱什么的以前给你烧了那么多,应该有多得吧,你生前就很节俭,想必在那边也是一样。”
萧婉儿摸着石碑上雕刻的名字,面上带着歉意,往年她都是带着侍女一起来的。
烧纸,扫墓,添土,都有人出力。
今年……
“唰”的一声,脑袋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落地了。
“您要是真缺就给我托梦,到时候我再来给您补上。”
萧婉儿面色动容,幽幽道:“娘,女儿得绝症了,虽然有得救,但很难很难,我也不清楚我现在还有多长时间。”
“我知道您老在下面一个人寂寞,老爹的连个坟都没有,估计都去不到下面找您,不过他去不了下面也好,省得天天和你怄气。”
“……”
“我还年轻,我还想多活几十年,我有好多事情没做,我小时候就想去南都看花了,到现在都没能实现。”
萧婉儿面色动容,双手合十,诉求道:“娘,您在下面多保佑保佑女儿我,等女儿活够了再下去陪您,拜托了!”
蹲在坟头絮絮叨叨了许久,萧婉儿抹了把眼角的泪花,站起身,腿有些麻。
返回到墨莺和墨白二人身旁,萧婉儿一扫面上的阴翳,嘴角带着释然的微笑,道:“墨姑娘,国师,我们回去吧。”
星光再次闪烁,深林寂静无声。
山脚处,一辆马车慢悠悠的驶过。
车夫回过头对车内喊道:“少爷,再有半个时辰就到京城了。”
江流年掀开车帘,抬眼望向地平线上若隐若现的城墙。
‘该来的总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