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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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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是夜宴,时人多用两餐,中午是点心过渡。mwangzaishuwu

    皇亲国戚们平时读书忙,包括公主、公子们在内都是弘文馆的学生。弘文馆的谢学士教授生徒严格,读九日休一日,每旬都是如此,节假外寒暑不辍。今日是七月十四,本不是假期,难得多得了一日闲暇,她们打定主意要玩个痛快,直到夜宴开始为止。

    阿四则受制于小小的身板,新奇的心情退下去困乏就占据高地,黏在孟乳母身边打哈欠,眼角泌出星星点点的泪意。

    算算时间,外头正午的太阳高升,已经到了阿四午歇的时间。

    孟予手上推筹的动作不停,心神跟着阿四走,伸手轻拍阿四的背后安抚她焦焦的情绪,自罚一杯庵茶换了旁的内官来代替她的位置。孟乳母起身抱起阿四往内室走,素手轻抚阿四的耳廓,轻哼小调哄婴孩儿入眠。

    “妈妈……”阿四听着轻轻的、柔柔的声音,靠在乳母肩头陷入温暖潮湿的梦境里。

    低低的呢喃只有孟予能听得见,眉宇更是柔软下来。她跨过一道道无声开合的门,抱着婴孩消失在帘后,将孩子放进素来睡惯的小榻上,褪去织物,留一件肚兜遮肚。

    薄薄的锦衾一角盖在阿四身上,孟予斜靠着轻摇小扇。

    七月半,天气燥热了些。

    阿四一觉睡醒,天已擦黑,睁开眼看见的就是一身浴衣长发半落的谢有容。

    作为皇帝的身后人,谢有容不再有资格涉足朝政,便将心思放在了治学和育儿上。阿四每每看见他,十有八九是在看书。

    阿四推开身上的被褥,回想了一下朦胧的梦境,似乎是个下雨天。

    突然,小公主的手落在腿间,还好还好,是干燥的。

    起床第一要事,就是如厕。

    屏风后有一座红木的摇马,马头里装香料,脖挂一圈铃铛,马背铺着锦垫,中空成人巴掌大的小口。

    这就是阿四专用的马桶。

    绣虎抱着小公主坐上去,阿四两只手抓住辔头,两脚踏马镫,一动就能听见银铃声作响。

    事毕,自有宫人将木马头里的隔板抽出,香料从马头落入马腹,掩盖了臭味。

    阿四惯常地感慨封建王朝奢侈的生活。

    要知道,这样的好日子,她可是要过足八十年!

    阿四沾沾自喜的叹息声引来孟乳母的探看:“四娘醒的正好,陛下说去年今时正是四娘出生的时分,恰好开席,问问四娘是不是有空去露个面呢。也请了郎君一道。”后半句是对谢有容说的,

    她进来与绣虎一块儿给阿四做了简单的清洗,换了另一间红新衣。

    阿四任由她们动作,大大方方地说:“去。”

    等阿四打理好了,谢有容也换好衣袍。他在丹阳阁待的时间越来越长,不少东西干脆就留在了丹阳阁,洗漱更方便。

    宴在蓬莱殿西的清晖阁,阿四腿短,跟谢有容坐步辇去。

    路上,谢有容估摸阿四说过的字眼,有意逗阿四:“怎么听得你这么多话了,连一句‘耶耶’也不曾叫过?”

    阿四无语地望他一眼,心想:也没人教过呀。

    孟乳母是聪明人,“阿娘”一词是天天挂在嘴边的。“妈妈”是绣虎她们常喊孟予的。其他的口令多是常用语,至今也没人和她说过“阿耶”这种词,突然学会了也奇怪不是?

    谢有容环抱阿四,垂头露出两分委屈来哄劝:“四娘来,叫耶耶。”

    盛名在外的郎君素日里端方,朗朗如日月之入怀,富贵锦绣中修成的冰魂雪魄,刻意做出两分委曲求全来,连小儿也不忍拒绝。阿四不禁张了张嘴,鹦鹉学舌:“耶耶。”

    得了这一句,谢有容笑如春山,光映照人。

    “耶耶的好阿四。”

    阿四内心奇异地生出几分对谢有容的可怜,为他才高困守深宫、不曾堕落的志向,也为他日渐消瘦、不堪绮罗的身形。这样一个宰相之后,唯一的正事就是照料孩子、保养他的容颜。

    这并非是同情,而是居高临下的怜悯。

    阿四即使再年幼,她的未来是光彩的,她坚信自己绝不会落到这种境地。加上部分微妙的情绪和不公记忆在先,阿四很难对谢有容产生过多的共感,那太讽刺了。

    身为皇帝的幼女,阿四继承大宝的机会小,但她深切地记得自己无忧无虑、尊贵无比的生活正来自于皇帝的胜利,得益于如今在位的女皇帝。她是天底下的大俗人,怕冷怕热,不欺软也怕硬。靠山乘凉的生活,阿四真心实意的满足。

    车停,谢有容抱着阿四下车,孟乳母想接过手,谢有容摇摇头拒绝了。

    时下稍有身份的人,在正当场合都不会随意地怀抱稚儿,多是让乳母、仆从抱着,毕竟稚儿年幼,一不小心就让大人丢丑。孟乳母虽不明白谢有容的想法,但绝不争辩,安静地落后一步跟随。

    风姿卓绝的郎君怀抱婴孩儿进清晖阁,颇吸引人瞩目。

    他已经不年轻了呀,四十有余的人了。自从姬羲元圈了先帝做太上皇自己当家做主后,不知道多少人家翘首以盼能将自家小郎送入宫中去伴驾,且这种想望伴随着小公主的出生愈演愈烈。

    原先陛下无子、收养子嗣,旁人不免疑心是皇帝不愿生,毕竟女人生产是难关,可以理解。但还是有无数男人乐得前仆后继为前程奉献身体。

    现在陛下产子,那就更不得了。女帝不比男帝随意,子嗣是有数的,要是能沾上那么一丁点儿的光彩,对家族是无穷的助益。

    一时间,鼎都脂粉衣料价格飞涨,能够出入宫廷的小官小吏都受人追捧。

    直到皇帝下旨册封姬若木为太子,又与左右笑问城中涂脂抹粉的小郎是效仿魏晋颓靡风气吗?至此,百官皆知陛下心意,才算是揭过这一茬。

    被皇帝落了面子的人绝大多数是不敢怨怪皇帝的,想来是对那个“带坏”了皇帝的人物指桑骂槐。鼎都中彰显美貌的男人少了,关于谢有容的流言却肆意起来。

    先是说陛下成婚二十载无所出,是曾经的驸马都尉不得意,进而隐隐约约地传起小皇女与谢家无缘的风言风语,后来流传的就是宫中郎君善愱的二三故事。

    皇帝对于外头的流言蜚语有所耳闻,但她日理万机,将事情交给尚宫处置。尚宫冬婳得令,第一件事就是封锁无根据的流言进入宫廷的可能性。冬婳伴随皇帝多年,从青葱少年熬成深宫内相,她对人的劣根性不抱期待。她和其他跟随皇帝的人一样,希望谢有容永远留在宫廷里做个摆件,贤内助都不必,那是冬婳的活计。

    孟予有机会出入宫门,对一些杂事比谢有容了解的多,就她个人观察,不敢肯定谢有容对外界一无所知,无法推断他今日怀抱孩子入场的用心。

    正轻声交谈的宗亲和极少数受皇帝信重而获得参宴殊荣的高官注意到来者,陆陆续续地见礼:“郎君长乐、公主万福。”

    美人共赏之,凑在一堆的皇亲国戚小声点评:“不惑之年,依然是面如凝脂、眼如点漆,仿若神仙中人啊。”

    姬难嘴毒:“就是大庭抱子不雅观,小公主眉眼尚未长开,一并走来,犹如蒹葭倚玉树。”

    什么是蒹葭倚玉树呢?

    指的是芦苇靠在玉树旁,两者丑美不相称!

    “胡说八道,学了两个词就乱用。”姬宴平和阿四相处得多,听不得这种瞎话,伸手就去拧他嘴。

    兄妹俩闹作一团,其余几人对此司空见惯,端王孙女玉照县主拱火:“三娘是讷于言而敏于行,阿难就是恶语伤人了。”

    场中统共三四十人,这边闹起来很是显眼,阿四的被阿姊们吸引,指着姬宴平的所在激动地和谢有容说:“耶耶,去!”

    “好,耶耶带阿四去玩。”谢有容应了一声,心情相当不错,准备带着女儿去参合热闹。

    不料半路被人喊住:“有容!”

    亲近至此的,只有谢家人,还得是关系亲密谢家人。

    谢有容听着熟悉的声音侧首看去:“阿姑?”

    来人正是皇亲国戚中的纨绔子们避之不及的弘文馆学士谢隽心,客气或促狭,多称一声大学士。谢有容的母父都不在人世了,祖辈也早走个干净,撑起谢家名望的姑姑谢隽心算是名义上与他最亲近的人。

    谢隽心是不好不搭理的,她必定有事要说。

    “耶耶不能陪阿四去了。”谢有容遗憾地叹口气,将阿四交接给孟予,独自上前与谢隽心叙话。

    阿四不在意这些,兴致勃勃地往最热闹的地方进发,快乐才是人生最大的意义。

    姬宴平余光瞥见阿四的动向,立刻甩脱不知所谓的姬阿难,三两步冲上来。面对阿四时,姬宴平的话最多:“睡得好不好呀?今儿是阿姊们玩过头,忘记了阿四,明天专心陪阿四玩好不好?带你去放河灯。”

    好呀好呀,她还没放过河灯呢。

    阿四立刻抛弃了孟乳母,张手就要姬宴平抱。姬宴平无愧妹妹的信任,轻松地将她抱到怀里。

    除非有人许诺的更多,否则现在小阿姊就是她最亲近的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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