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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花王宴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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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呦鸣几人姗姗回到水榭,此刻残阳渐渐坠于水天一线,银烛般清亮熹微的月光如薄纱笼罩在潺潺湖面上,恬静而又端庄。

    喧闹了几个时辰的牡丹诗会已近尾声,百十首遴选而出的咏花诗作被誊写在流光溢彩的五色签纸上,又有黄衣宫人在红栏浮桥上拉了绳索,系上一排排栩栩如生的牡丹宫灯。

    小娘子们竞相将自己心仪的诗词悬挂在花灯下,和对岸涌上桥头的郎君们彼此品鉴,互诉衷肠。烛火摇曳,彩签飘扬,霎时间天香苑内一片火树银花不夜天,小儿女间旖旎情意眉目传递,暧昧的氛围氤氲在浮板之上,竟似牛郎织女于鹊桥脉脉相逢。

    “易娘子不愧是冠绝京都的才女,这篇新作的《花王赋》,辞藻婉丽,用语甚新,评为榜首当之无愧!”

    “可惜易春柳容貌平淡,实不如她那三位同胞姊妹妩媚艳丽。未见时还有诸多幻想,见了真人便觉乏味无趣。”

    “堂堂君子岂能以貌取人!”

    “呸!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这辈子就是想娶一位美貌与智慧并重的佳人娘子,何错之有!”

    “说起美人,不得不提陆舍人家的花王娘子,实在是位倾国倾城的人间尤物。”

    “京都第一美人怎会浪得虚名?”

    ……

    桥上花团锦簇,热闹非凡,姚夫人正与几位脾性相投的贵妇人揪着某盏暗紫花灯下的新诗评头论足,斜眼一瞥便瞧见陆呦鸣姊妹俩鬼鬼祟祟地混入人群,登时横眉怒目,心口的火气竟似沸腾的油脂在胸膛来回翻滚。

    她正要破口大骂,却闻席皇后招呼着众人移步至碧湖尽头的伊洛传芳殿。今日牡丹花会的重头戏——花王宴即将在殿中的国色天香厅举行,皇帝也会率宗室百官御驾亲临,场面自然颇为盛大。

    姚夫人来不及细想,眼见皇后的凤辇愈行愈远,连忙焦急地去拉陆窈淑。姐妹俩侥幸逃过一顿训斥,只是陆呦鸣作为卫冕之冠,必须提前进入香厅等待决赛,因而将妹妹安全交到姚夫人手上后,便先行带着三位侍女匆匆离去。

    伊洛传芳殿黑瓦红门,内有几十根攀龙飞凤的巨型立柱支撑住云顶高梁,向下垂落颗颗圆润晶莹的南海珍珠,交织成一席席无价之宝的帘幕。更兼壁上镶嵌万千璀璨明珠,莹莹幽光将殿堂照耀得亮如白昼,灯火通明。

    更无论阔朗的国色天香厅中仅仅地面便铺就了成千上万块光洁剔透的水晶玉石,数千盆皇商从全国各地采买回京的牡丹珍品分列两侧,以供瞻仰。姚黄魏紫,豆绿赵粉,雍容华贵的王者身姿如同倒映在光可鉴人的镜面上,朦朦胧胧置身其间仿佛漫步于花海幻云之中。

    花厅中央摆放了一张散发出淡淡檀香的展桌,缠绕花枝雕饰繁复精美,面上铺了素色桌巾,又额外置了大朵牡丹桌屏。另有身着彩衣的宫娥将几十位官家娘子培植的新品牡丹陆续端上展桌,瓷塑陶捏的底座盆景上俱罩了一层深不可透的玄黑绸布,留足了噱头。花茎上另坠了铜质铭牌,帝后只待掀开布帷便可直接查清参选的娘子姓甚名谁,出身何处。

    陆呦鸣作为上届的花王娘子,总归还是被赋予了一点特权。她的牡丹被特允提前安置在厅堂西侧的一间角房内,盖的也不是黯淡无光的墨黑绸缎,取而代之的是如香山红叶般火红绚烂的绯红朝霞云锦。

    刚拐过廊厅,便撞见了风风火火的席心玦一行。两位互相看不顺眼的娘子夹道相逢,陆呦鸣只略扫对面侍女手中所捧雨霖纱倾覆的冰清玉洁盆,便知她定是得了席皇后的恩典,将参选的牡丹存置在东侧角楼。

    席心玦率先发出两声嘲弄似的冷哼,跟随伺候的典仪女官再三暗示,她才不甘不愿地抬起下巴,目露不屑地微微颔首示意。面容肃穆的典仪官无奈地抚了抚额,打不得骂不得教不好,作为皇后身边最得重用的侍奉人,她也对席家这位骄横的小娘子头疼得紧。

    陆呦鸣不愿在此刻引起冲突,并未多言,万福行礼后便主动领着侍女避让在旁。那条晃眼的迤地五色留仙裙宽绰而又斑斓,恍若姹紫嫣红与繁花似锦交融而出的仙境珍品,擦身而过时愈发衬得珠翠盈满头,雄赳赳气昂昂的席小娘光彩照人,志得意满。

    似是想到了什么,席心玦倏而展露笑颜,口中所吐之阴险狠辣堪比毒蛇吐信:

    “陆娘子,您这么慢慢悠悠,也不怕手上那株独一无二的宝贝牡丹被人糟蹋了去?”

    说罢狷狂地大笑远去,未曾留意到身后倦曲秾丽的长睫下,那双苍穹般优雅静谧的凤眸深处暗藏着多少难以捉摸的桀骜。天生的掌控者丝毫不惧敌手的威胁与恐吓,反而蠢蠢欲动着试图用疾风骤雨般的反击将对方的狂傲席卷干净。

    待到存花的角房槛前,果见负责值守的内侍惶惶不见踪影,徒留浮尘弥漫呛人口鼻,却也夹杂着缕缕沁人心腑的清逸幽香。推开半掩半开的红漆木门,向里一望,桌椅几榻不出所料被恶意推搡至东倒西歪,满地的素白瓷片边缘尖锐,堪比刀锋地狱。

    浮空中绢白的牡丹花瓣似漫天碎屑支离破碎,纷纷扬扬踏着绝望的舞步落于泥垢纷沓,被水渍及枯枝烂叶污浊如肮脏破布的火红云锦上。在这天女散花般玄妙无稽的幻境中,更令陆呦鸣惊讶的是那居于中央,遗世而独立的不速之客。

    一袭标志性的绯色长袍似火烧云霞般瑰丽夺目,高束而起的黑发佩以侯府世子专用的玄武鎏金冠,居烛尘身姿挺拔如苍松劲柏,举手投足间透着与生俱来的尊贵气质。

    只是这位丰神俊朗的贵公子此刻面上凝着厚厚的一层冰霜,两条隐入鬓角的墨眉几乎拧成了一团,深沉而又杀伐决断的眼风中迸发出一道道令人敬畏的寒光。

    那柄通身玄黑的墨玉软剑被他紧握于掌中,震颤着发出嗡嗡嗡的啸叫声。剑柄缠五彩丝绦,几滴腥红似涓涓溪流沿着剑锋尖端断断续续滴落于地,与那残败的雪白花瓣交相掩映,竟是格外刺目。

    陆呦鸣不由瞳孔微缩,牡丹花香馥郁,竟能将血腥味掩盖,想来方才这角房之内定是展开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激战。又瞥了眼毫发无伤的居烛尘,陆呦鸣犹犹豫豫地猜测到,或许战斗只是一场单方面的殴打?

    “娘子,你的牡丹被毁了。”

    居烛尘将软剑入了鞘,率先开口道。他声音冷冽,平铺直述中不带半分多余的感情,仿佛只是在凉薄地澄清所见所闻。陆呦鸣却只回以淡淡颔首,面庞间不见分毫惶恐,反倒引来了居烛尘的瞩目。

    灼灼其华的小娘子娥眉轻蹙,却不见愁云笼罩,平静无波的盈水春眸溢出的是处事不惊的淡然,却又让人难以猜透她深沉如寒潭的思绪。

    这般镇定自若的奇女子倒是让居烛尘刮目相看,忆起家中数百位争先恐后捂心口扮西子状的“表妹们”,他难得抽出一分耐心额外叮嘱了两句:

    “娘子,圣上若是责难于你,居某可为你作证,确有宵小闯入角房摧残了你的牡丹。”

    “不劳烦居世子了。”

    倾国倾城的娉婷少女笑若春桃,靥边两缕青丝抚面凭添一股妩媚而又灵动的风情。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漆黑瞳眸如夜色流转,携着淡淡的嘲讽之意。

    “虽未抓住那宵小之徒,想来如世子这般武功盖世,天下无双的绝顶高手定已重创歹人,呦鸣在此先谢过了。”

    陆呦鸣行万福礼盈盈拜下,口中连声称谢,却听得居烛尘极为别扭,总觉得这礼仪周祥的小娘子似乎在暗搓搓阴阳怪气。

    “不过我既敢把参评的牡丹空放在此处,又怎会不留下后手?”

    清脆两声击掌,却见西岐摇曳着罡步,借着轻功飞檐走壁在高耸入云端的横梁上搜寻了片刻,那株蒙着火红云锦的牡丹花盆便完好无缺地回到了主人的手中。

    “如此低级拙劣的手段,呦鸣十岁时便已弃之不用。席心玦虽然心思歹毒,道行上终究还是差了几许,哪里知道万事有备无患的道理呢?”

    轻抚手中触感柔顺,纹样繁复的云锦缎布,指尖似乎能感受到下方牡丹花瓣颤颤巍巍的脉动,陆呦鸣不由噙起一抹自得的浅笑。

    事先将真品牡丹藏于梁上,又准备好另一盆相似的赝品置于房中作那广撒网钓鱼上钩的鱼饵。被钓上岸的席心玦恐怕心里只装着擒贼先擒王的表面道理,从未考虑过竟有那熊吃豹子胆的小娘子在幽深宫苑中做那偷龙转凤,偷梁换柱之事。

    “如此,甚好。”

    居烛尘眼眸微暗,心中残存的善意烟消云散。眼前落落大方的小娘子心思诡谲难测,手段层出不穷,定是后宅四方天地中挑起风云的操傀手。若是谁迎娶这般好斗的女子进门,恐怕家中再难有安宁祥和之日。

    陆呦鸣斜他一眼,粉面笑如春风,却又暗藏锋芒:

    “世子既然说好,那结果自然是好的。”

    她是个睚眦必报,锱铢必较的小女子,无论是先前席心玦的陷害之仇,还是幼时与居烛尘的口舌之争,待她逮到机会,定要千倍万倍地加以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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