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脱(精修) 忠爱两难全
在叶靖鹰的提点之下, 花又青的治愈咒术运用的炉火纯青,只是轻轻一触,傅惊尘所受剑伤便完全不痛了。
傅惊尘已经给足她足够面子, 清水派的那四个人,一个都不为难, 悄悄地送出去, 一点儿也不惊动他人
若是寻常, 他定然已将入侵者折磨至死,吊尸示众, 以儆效尤。
蚂蚁不足为惧,但没有人想家中到处都是蚂蚁。
最省事的法子,便是树立些典型,免得这些虫蚁总是接二连三地打扰他,或异想天开地取他性命。
隔着一扇窗,院内竹影婆娑。
少阴站在石凳旁。
花又青已经睡下了, 熄灭了灯,他便守在门外, 安静地数着月亮。瞧样子, 竟是打算这样站立着一觉到天明, 来守她的夜。
傅惊尘给他倒了杯清水, 微笑着请他饮“三月不见,原来你比我更早寻到她。”
少阴沉默。
“如今你侍奉她, 不错, ”傅惊尘说, “你也曾听过湘夫人预言,应当知道,她若离开玄鸮门, 会有性命之虞。”
少阴声音沙哑“她救过我的命,您说过,从今往后,我这个人便是她的了。”
“她这些天一直闷闷不乐,虽然对我乖觉,也不过是虚与委蛇,心里仍旧不开心,”傅惊尘长叹,“刚好,你来了这里,同她说说话,聊聊天,也能替她解解闷。”
少阴应答“惊尘尊主,我明白。”
“只一点,”傅惊尘盯着他,沉声,“莫做出格的事情,我不想我的妹妹因某些脏男人而坏了修行。你知道,她体魄轻盈,若能好好修炼,总有一日能得大道影响她飞升者,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少阴从喉间压出一声遵命,终于坐下,双手接过傅惊尘递来的清水,一饮而尽。
傅惊尘微微看外面青翠的竹子,玄鸮门外大约落了雪,他常常能听到结界外、玄武山上的积雪声,咯吱咯吱当初同青青第一次来玄鸮门时,外面山上便是如此,落了几日的雪。
他说“许久不曾与你这般相对饮茶。”
少阴说“尊主贵人事多。”
顿了顿,少阴又问“尊主为何不问我,清水派中如今如何”
“我既然说过,你这条命是青青的,那便默认了你是她的忠仆,”傅惊尘淡淡,“你只需效忠于她,若是答了我的问题,便是对她的背叛。”
少阴沉默不言,铁面具下,疤痕狰狞。
“若有朝一日,我同她兵刃相见,你也只需站在她那一边,”傅惊尘侧身,瞧着他,慢慢地说,“莫让我失望。”
转眼间,玄武山上白雪积厚,千里皑皑,月照几峰皎皎。
雪厚之后,山路难行,又多饿狼,进山打猎的猎人渐渐少了,一望无际的白雪上,如今唯独有飞鸟走兽的掌印,千里渺无人烟。
巡逻的夜鸮挥翅低徊,空中打横,警觉贴雪树而飞,惊起扑扑簌簌一滩落雪。
傅惊尘终于安排好玄鸮门中的事情,得空陪花又青出门散心。
从玄鸮门到姜国皇宫的这一路,花又青都很平静,不曾闹过一点脾气。
修道之人,不在乎什么金银俗物,入了庄严宫帷,也不曾被这严谨宫规吓到。
见过冯正熙后,花又青双眼泪汪汪地扑上去,哽咽着唤了好几声冯姑娘。
冯正熙亦心疼瞧她,爱怜不已,她向来是个很好的姐姐,在亲近的人面前,卸下重重防备,只颤手捋开她的发“怎么瘦了如此多”
一别多年,冯正熙鬓边竟已生了层层白发。
如今她身份尊贵,皇帝重病,几乎不能掌管朝廷事物,冯正熙以皇后之身临朝政,大权独揽,名声也不好。
改祖宗礼法制度,总伴随着流血牺牲;更何况,姜国如今这局面,重文抑武那套法子已经行不通了,若想强盛,必定要改了这规矩,提高武将地位,多练精兵,以御外敌。
她一步一步,分化瓦解了反对派的文臣。
先是将武将家的千金指婚给刘大人的儿子,又暗中提拔了刘大人政敌王大人家的孙子,许个不大不小的武官官职,再慢慢提拔。
不出一年,尝到甜头之后,反对“重武”的文臣越来越少。
除却君主昔日的帝师。
一个顽固的两朝元老,放出狠话,并于朝堂之上,脱下官帽,露出一头白发,怒斥冯正熙。
他并不在意自己的性命,也不在乎是否会被流放,老夫人早已过世,儿子也死于一场疾病中,当真是无牵无挂,两袖清风。
如今是改革最大的、也是最后的阻力。
冯正熙想要狠下心,直接杀他。
而君主不许。
花又青他们来的不是时候,冯正熙刚同病榻上的君主李信桢争吵过后,满面疲容,却仍笑着,让那些人为她送上糕点,都是往昔入京路上,花又青喜欢吃的那些。
如今的冯正熙早不是当年羸弱的孤女,权力是最好的滋补品,同玄门中人结交多了,但对于花又青,仍旧是当妹妹般疼爱。
如今坐在一起谈天,也多是聊些近况家常,好似寻常的故友重逢。
聊了没多久,又听婢女匆匆来请,说君主又咳血了
冯正熙难得显露忧伤之态,不过片刻,又面带笑容,同他们作别,头戴金钗,在牧霞搀扶下,缓步离开。
姜国宫中礼仪制度多,虽历经简化,皇后衣饰仍旧繁重,高高凤冠,金丝绣凤裙摆,冯正熙单薄瘦弱的身体,也被这皇后服制高高地嫁成一个端正高大的样子。
她扶着身侧的牧霞,如同扶一根拐杖,互相依靠着,渐渐走入沉寂奢靡的宫帷之中。
花又青望她背影出神,好奇“君主生的是什么病难道连玄鸮门也没有法子么”
傅惊尘波澜不惊,为她斟一杯茶“是别人想让他生的病。”
花又青沉默半晌,问“权力当真可以让人牺牲爱情么”
“不是权力,”傅惊尘平和纠正她,“青青,是黎明苍生,是天下百姓。”
花又青不懂。
“如今的姜国,不需要善良的君主,”傅惊尘说,“需要一个杀伐果断的领导者。”
花又青默默吃掉眼前的樱桃煎。
姜国如今虽大不如往昔,毕竟是一国的皇宫,底子还是有的。
雕刻出仙鹤莲花的香炉徐徐喷散龙涎香雾,白玉做的小瓷碟中,端端正正地放置着清雅的樱桃煎,花又青尝了一口,忽而想起曾经的那个简陋客栈。
银杏树高壮,纷纷金黄叶落。
她曾吃过这世上最美味的樱桃煎。
之后再没有可与之比拟的美味了。
从姜国皇宫离开后,走两座城,再翻越一座巍峨青山,终于抵达东阳宗。
这一路去东阳宗,除花又青外,傅惊尘只带了青无忧一人。
喔。
还有少阴。
少阴戴着一铁面具,身着棉布旧衣,发插一根木簪,少同人言。
休息时,也不睡在房间中,而是守在花又青门外,抱着一把铁剑,斗笠拉下,遮住脸,背倚靠着木门,沉默不言不语。
青无忧只觉这般不雅观,同傅惊尘说了几次,傅惊尘不为所动,只说随他去吧。
他不在意。
毕竟是“名门正派”,无论玄门还是凡间,东阳宗的名号打出去,来看热闹、来拜师、来比划几招的,以及想一举成名、出人头地的,兜售各类丹药符咒的
众人齐聚此处。
就连这镇上的客栈,也都住得满满当当。
不。
莫说是客栈了。
就连外面的破庙,每日都有抢地盘而引起的群殴。
诸多混乱中,花又青没有再提离开的事情,出乎意料地乖觉,乖觉得不像她的性格。
果不其然。
晚膳过后,傅惊尘刚刚沐浴后,便听少阴敲门,用沙哑的声音告诉他,青青忽然间不见了。
这些时日,花又青很注重自己行踪,不曾留下半点发丝,以至于寻踪符也无效,难以寻觅她的踪影。
傅惊尘面色一顿,凝神,以同生共死符去寻她,轻而易举锁定目标。
不过一炷香时间,她竟跑去东阳宗负责招收弟子的房屋前。
因尚在三里地之内,且同生共死符无任何征兆,证明此时此刻的花又青没有遭受任何攻击,傅惊尘并不慌忙,只是愤怒多一些。
莫非她认为,混入东阳宗中就能躲开他
她可知东阳宗中也有不少玄鸮门细作
甚至于,无需这些细作动手,若她当真藏进去,傅惊尘只身去东阳宗。
里面的人为了自保,也会毫不犹豫地将她交出。
这就是所谓的名门正派。
傅惊尘冷着一张脸,看窗外白雪飘飘,本踏出房门,又折身,叫青无忧的名字,让他去花又青房间,拿上她的红色斗篷。
他不停留,运气腾身,离开客栈,不过几步,丝毫不费吹灰之力,便轻而易得寻到花又青身影。
此时此刻,花又青个子小小,扮作男子,束发束胸,探头探脑,排着长队,不知在看些什么。
傅惊尘阴沉着脸,落在地上,大步走向她。
白雪积深厚,一步一个深深脚印,咯吱咯吱,他不曾收了气息,脚步声重。
花又青后知后觉,转身看声音来处。
见到他,花又青脸上露出几分惊恐之色,像被撞破了什么天大的秘密。
傅惊尘不容她分辩,人多眼杂,他身份特殊,实不适宜在众人面前暴露身份。
更何况,还有她。
将青青困在玄鸮门中,也是不想让外面的人发觉她,从而对她下手。
同“傅惊尘”交好,并不是什么好事;但凡和他有些牵连,暗中便有一群人磨刀霍霍,杀不了他,便要朝他身边人下手。
他此生树敌太多了。
不动声色,傅惊尘催动同生共死符,牵扯着花又青,催她不受控制地步步走向他他只需转身,不惹人瞩目地走进附近无人的暗巷,花又青便跌跌撞撞地跟上来。
暗巷中空落落的,无人经过,檐下冰凌结了小臂长,日头一晒,明灿灿的光,晶莹剔透,若冰玲珑,折着光,瞧着暖,内里寒。
待妹妹被迫“走”到了眼前,傅惊尘方平静问她
“为何一句话不说,偷偷来了此处”
花又青嘴上说看热闹,不自觉地缩了胸膛,像是在藏怀里的什么东西。
不自觉露了怯意。
傅惊尘眯眼,问“怀里藏着什么”
不说还好,一说,花又青更不安了,忙摇头,说什么都没有。
傅惊尘由不得她争论,又冷又寒,她穿得如此单薄,就这么跑出来去的还是东阳宗地盘,谁知她想做些什么
一次又一次地和盘托出,说她若离开,可能会面临被黑魔缠身、被大师姐斩杀的风险
他还将“温华君连自己妹妹都杀”的事情暗示给她,提醒她,若离开玄鸮门,会有多么危险,偏偏她不信,仍旧是一门心思要逃离。
“我早知你不会如此乖巧,”傅惊尘催动法术,无需动手,轻而易举便取出她怀中之物,“青青,为什么不听话”
怀中珍藏的,原是一个小纸包。
见出来后,花又青心中发急,伸手抢夺,却扑了个空,被傅惊尘稳稳握在掌中。
里面的东西又轻又脆,只不过稍稍用力,便听碎裂声。
咔吧。
傅惊尘一顿。
视线中,花又青汪汪一双眼,忽而红了。
“明日就是腊月初一,你的生辰,”她嘴唇发抖,声音带着哭腔,终于开口,“我不知给你送些什么礼物,因你好像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只听说,这边有人会捏精巧的糖人。我辛辛苦苦过来,好不容易才捏出形状来,又想排队买些好看的糕点点缀一下”
“可是,”她强忍着,“现在都被你给捏碎了”
傅惊尘一顿,慢慢放下手。
打开纸包,里面果真是几枚精巧的小糖块。
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她一直躲躲藏藏的,竟然是这种东西。
他说“青青。”
“别叫我青青,”花又青捂眼睛,“我改名了,以后请叫我花大冤种。”
“花小青青,”傅惊尘放缓声音,“你这小蛇捏得当真惟妙惟肖,是称赞我灵活如蛇么”
“那是龙,”花又青坐在雪地上,垂首,“你属龙,我捏的是龙。”
傅惊尘“”
他不得已,学着花又青的模样,同样坐在地上,看她,叹气“是哥哥错了。”
花又青怔怔“可我的小龙再也回不来了。”
傅惊尘尝试用法术还原那个小龙失败了,她捏的着实又些四不像,试了几次,更丑了。
莫可奈何,他取下一块,含在口中,称赞“我们青青的手艺当真不错,我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糖。”
花又青抱膝盖,发红的眼睛看他。
不哭了。
见此招见效,傅惊尘又吃两块,虽然味道奇怪,还是微笑称赞她“你这生辰惊喜”
话未说完,唇角有血流下。
与此同时,傅惊尘察觉到周身经脉缓缓僵硬,如冰封。
他变了脸色,要将方才吃下的糖逼出,而中毒后的身体迟缓,花又青运功,快他一步,已然封住他经脉。
“哥哥,”花又青说,“对不起。”
傅惊尘已然平静“叶靖鹰教的你。”
趁他最松懈之时,在糖人中下这种毒会是谁能教她如此无色无味无感的东西,又是谁悄悄给她材料,不需要想,玄鸮门中,唯有一人能做到此事。
花又青摇头“是我自己翻了叶爷爷的药方,你莫怪罪他。”
傅惊尘笑。
饶是此刻被她反将一军,此时此刻,他面上也没什么恼怒,只是以欣赏的目光看着自己妹妹“能学得这样的招数,很好。”
“糖的毒性不大,只会麻痹,你不需要吃药,很快便会消散。这封住经脉的法子,还是当初哥哥用在我身上、我改动后的。以哥哥你的能力,不会耽误很久,一炷香内定然能解开,”花又青说,“同生共死符,不仅可以通过交,合解,也有其他法子可解哥哥,我知东阳宗恨你入骨,如果在此刻拿走你五成功力,他们必然会趁虚而入,或许会杀死你,可我不想你死。”
恍然间,同多年前的石洞中的声音叠起来。
以前那个小小的青青,折身救他,同样不希望他死去。
傅惊尘含笑“愚蠢,若我是你,想要彻底逃离,此刻就该下了杀招。你知道,但凡我活在这世上一日,迟早会再找到你。”
“不是愚蠢,是我不想杀你,我不想你死,你怎会觉得如此”花又青抖着声音,眼睛渐渐发红,“因我我”
寒风吹,那句“对你心动”的话却再也说不出。
傅惊尘如此执着,大约也是因她的忽然“死亡”。
得不到会成为执念。
她只是对方的一段执念。
傅惊尘并非逼迫她说出那些话,从容不迫,徐徐开口,忽问“你可知,当初是谁杀了我一家人”
花又青问“不是城主么”
“他不过是个从中讨好处的人,”傅惊尘说,“实际上,背后下命令之人,是东阳宗的莫不欲。”
花又青愕然。
“当初定清留下的预言,令莫不欲用东阳宗的铜器,早早预测出已被、或即将被黑魔附身之人,”傅惊尘不隐瞒她,缓声说,“实际上,那一年,莫不欲暗中邀请湘夫人进行卜算,占卜得出,我的威胁力最大,才会如此痛下狠手。”
花又青望傅惊尘的脸,只觉心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难怪傅惊尘如今提及东阳宗,皆是不屑语气。
“家破人亡后,唯独我一人苟活于世。没有什么高人指点,有的只有乞讨和厮混。我曾为一根鸡骨头被人揍到吐血,也曾为半个脏馒头去钻狗洞,为保命而笑着吃掉朋友的肉,我做尽窝囊事,也做尽恶事,”傅惊尘说,“因为我想活着。”
花又青怔怔。
她不想再劝傅惊尘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如今的他已经没了回头岸。
问他为什么杀人不需要问,花又青便知道。
傅惊尘若不杀他们,死得便是自己。优胜劣汰,他只是不想做被淘汰的那一个。
她都理解,可两人观念却是背道而驰。
从不存在什么幻境,有的只是水中月,镜中花,相望而不可及,因从一开始,他们便站在了天然的对立面。
花又青叫“哥哥。”
“也想要我妹妹活着,”傅惊尘垂眼看她,“我上次同你讲,只有你安安稳稳地留在玄鸮门,才会活下去,但你不信。那时候我想,你年纪小,性格又活泼,忽然间被我关起来,肯定心中有怨气。我这个做兄长的,多让让你,也是应该我从不曾因此生你的气。”
花又青说“为什么非要强留我在这里”
“因为我只想你活下去。”
花又青不说话了。
“你我天生血肉有异,而你又天生异眼,聪慧过人,是黑魔馋涎的躯体,”傅惊尘说,“湘夫人占卜到,十年内,那黑魔会强行进入你的身体。”
花又青安安静静。
“到了那个时候,你的大师姐、二师兄,若遵循你那定清师尊的遗愿,要为天下和平而斩杀你,你又该怎么办”傅惊尘坦言,“青青,我不想看你落到被至爱至亲杀死的地步。”
花又青说“若是我身死能”
“青青,”傅惊尘打断她,“你知道,我不喜欢你提死这个字。”
花又青说“所以你给我种了同生共死符,又想强行关我入玄鸮门。”
“只有在玄鸮门,我才能保证万无一失,”傅惊尘沉声,“在那里,你才能自由自在。”
“可自由不应当是局限的自由,”花又青说,“这不叫自由。”
“我说了,你想出去玩,也都随你,”傅惊尘微笑,“我会陪你一同去,就像今日。”
“难道一辈子都要如此吗”
“待我解决掉黑魔及东阳宗那些人,”傅惊尘说,“等到再无人能危及你我二人性命,我便将玄鸮门交予他人,伴你游山玩水。”
花又青缓慢摇头。
她说“我是清水派的人,必然不能看着师兄师姐们为此奔波,而我只躲在玄鸮门中,做一个缩头缩脑的家伙。大师姐当年救下我性命时,也必然不想看我做一个只会躲人背后的无能之人。”
“有没有想过后果”傅惊尘不急不恼,只是问,“若你被黑魔附身”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花又青说,“我宁可死于山河原野,也不要被囚在鱼缸之中。如果天道注定要黑魔附身于我,我此刻躲避,岂不是白白害了他人。”
傅惊尘不言语。
大片雪花悠悠落于他身,冷风落衣,怀抱中唯有虚无一片。
兄妹之间,这场坦诚的对话,仍旧不曾说服花又青。
她被清水派教得太好太好,为大义甘心牺牲生命。
身后,暗巷外,厚厚雪地,伛偻的老人穿着破洞草鞋,用板车拉着冻僵的儿子,麻木僵硬地往前走。
这乱糟糟世间,倘若无人收拾,如此惨痛之事,日日上演,民不聊生。
花又青认真地说“若我身死,能成全师尊遗命,能安天下百姓,纵魂飞魄散又有何惧。”
傅惊尘问“若我想让你留下呢”
“多谢兄长这些时日的照料,但我本是草木之人,难以消受福恩,”花又青深深看他,只想将傅惊尘的脸永远、永远记在心中,“今日一别,请兄长珍重身体。”
傅惊尘说“你说这些话,是要同我决裂”
“不是决裂,”花又青说,“自古忠孝两难全我”
忠孝。
不。
是爱与孝。
同大师姐和师门比起来,她那些微不足道的爱情,渺若尘埃,算不得什么,着实不值得一提。
因这条命是大师姐亲手救下。
她知对方不是傅惊尘对手,必须有人劝她花又青不想看清水派和玄鸮门对立。
傅惊尘凝视她“可以全,留在我身边,剩下的事情由我来解决。”
花又青仍旧摇头“对不起,哥哥。”
“你常说善因结善果,恶因结恶果,”傅惊尘一笑,“我的善因”
一顿,他说“看来如今的我是自食恶果。”
花又青惊讶,如今的傅惊尘竟也会谈到什么“善恶因果论”,先前的他,不是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么
现下无暇再谈论此事了。
她起身,握住傅惊尘的手,以绵绵牵丝细针刺破二人手指,血脉相连,将傅惊尘抽离一魄所做的同生共死符,再度融化,悉数传于他。
不曾采他元阳,宁可用这种法子解咒,也不想让傅惊尘遇到危险。
她不能做不仁不义之辈,更不能辜负这些年来,傅惊尘对她的悉心照顾。
手腕上,他那一魄化作的同生共死符,正徐徐重回他的身体,只是不知他改动了哪些地方,还是她功力不足,过程十分缓慢。
嘴唇苍白,花又青说“哥哥,我必须要去见大师姐,我会劝她放弃和东阳宗结盟。”
傅惊尘平静“所以你还是选择了她。”
花又青说不出口。
解开同生共死符,她匆匆走出几步,忍不住,又向傅惊尘行了大礼。
“先前欺瞒兄长,是我过错;若兄长有需要,我必然鞍前马后”
傅惊尘说“那你留下。”
“唯有此事不能应允,”花又青说,“求求兄长,放我离开。”
傅惊尘噙起一点笑“你可知,若再相见,你我立场便是真正的泾渭分明了。”
花又青望着傅惊尘,大颗大颗落泪“青青知道。”
行礼过后,忍住泪意,头也不回,转身便走。
刚出暗巷,迎面撞上青无忧。
对方愣两秒,只见她孤身一人,面带悲戚色,立刻明白眼下发生什么。
同生共死符的解开亦耗费心神,此时此刻,花又青心知肚明,自己未必能打得过青无忧。
她脸色苍白,正欲摆出攻击姿态。
皎白雪地上,站着少年修长身影。
青无忧咬牙,踌躇许久,忽下定决心,闭上眼“你走吧,我就当没看过你。”
花又青无奈“呆子,你这样一定会被傅惊尘责罚。”
青无忧一愣。
下一瞬,站在青无忧身后的少阴抬手,干净利落地一记手刀,直接打晕青无忧。
青无忧抱着大红斗篷,迎面倒在雪地上,重重雪被下坠气体激散扬起,覆盖了他一身。
花又青弯腰,给昏迷在地的青无忧施加一个隐形咒。
此隐形咒语,唯独傅惊尘能看到。
乱世之中,免得倒霉的青无忧被路人欺负。
傅惊尘为何能教出这样的徒弟
真是不可思议。
花又青轻声“被我们打晕就不会被罚了,小可怜。”
做好一切后,花又青方看向少阴,灿然一笑。
“长阳师兄,谢谢你。”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