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156.碧山人来(六)
“我是何种身份为何要与你说,至于是不是谢家人所赠,我想这个答案你会比我更清楚吧,”池鸢低头看着唐知行的方向,这个距离足够让她看清他的脸,“你为何对七族之事如此感兴趣?”
“是呀,唐知行,你为何对这些事感兴趣,你不是向来胆小怕事嘛,居然还敢质问到池鸢姐姐头上了,胆够肥啊你小子!”钟绵绵拿出鞭子“啪嗒”的一声抽打在地,直吓得唐知行浑身一颤,低声嗫嚅道:“我只是好奇,没别的意思,冒犯之处还望海涵,我这就给姑娘赔罪,对不住,对不住,请姑娘多多担待。”
唐知行这个人很奇怪,初见时只觉得他是个温吞胆怯的书生,后来被钟绵绵威逼之时,又表现得格外坚韧不屈,即使刀刃架在脖子上都面不改色,池鸢还觉得这人心性不错,然而到了现在,却隐隐察觉到他伪装之下的真面目,从无意中看见自己荷包的那一刻,唐知行就暴露了他的本性,看似谦逊儒雅,实则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如此看来,唐知行之前对钟绵绵说的话极可能是他的一面之词,想想也是,能将负心薄幸之事说的那般冠冕堂皇,又岂会是良善之辈。
“池鸢姐姐,你觉得我和唐知行的雪人,谁堆得更好?”“自然是绵绵的雪人更好,这有心和无心一眼就能分辨,话说回来,你为何要拉着他出来陪你堆雪人?”
“姐姐出去了,我呆在屋子里觉得闷就带他出来了,池鸢姐姐,我早上喊了你的,可是你还没起来,所以就拉着他出来凑数,哼,唐知行这家伙真是笨手笨脚的干什么都不行,和他的小厮一样讨人嫌,池鸢姐姐你先等着,我先将他带回去关起来,一会就回来找你,等我哦!”说完钟绵绵就甩出鞭子卷起唐知行的腰一路飞奔的往回赶。
池鸢站在两个雪人之间,目光直直投在前方的山景雪色中,静静聆听耳侧的风声,忽而几片雪花从头顶的树上飘落下来,落在她眉间,池鸢眸光一动,飞身跃上树梢,展臂朝着来人挥去,那人反应也快,扭身躲开的瞬间回手朝她撒了一脸粉末,池鸢掩面后退,正要出剑,就闻对面那人惊呼道:“原来是你呀!姑娘我正找你呢!”
池鸢凝神探去,树梢的另一端站着一位长相清秀的少年郎,一身青白交叠的桃纹云衫,腰间挂玉,气度超绝。“你是云湮?”
“美人知道我?那个……我刚才扔的是迷药,你没事吧……”云湮微微抬袖,一道肉眼难见的银丝从袖中飞出缠到了池鸢左腕上,“居然没事……咦,你这中毒的迹象好生奇怪,按理说中了火荆毒,三日内必将全身溃烂骨肉化为脓血,而你体内残留的毒素却只侵蚀到眼睛,毒发之际又被你用真气压制下来,达成了一种均衡的状态,嗯~姑娘你这体质虽百毒不侵,但也难免会有疏漏中招的时候。”
“姑娘冒犯了,还请配合。”说话间,云湮已来到池鸢跟前,他伸出手探向池鸢的眼睛。“随意。”池鸢闭眼沉息,随着几道银针刺入,酥麻之感游走全身。
少顷,云湮才拔针后退:“还好毒被姑娘制住了,余下整治就简单了,只需施针三日,再佐以草药熬汤饮下即可恢复。”池鸢睁开眼睛,视线还是模糊,她看向云湮的方向微笑致谢:“嗯,劳烦云公子了。”
云湮脸颊烧红,有些不好意思的移开目光,如此近的距离看着美人的笑颜谁能承受的住,“咳咳,姑娘不必客气,我师父说了,你是她的朋友,按辈分来算,你……就是我的师叔……你这一声谢,我可受不起。”
“你我年岁相近,不必拘礼,直呼名字即可。”池鸢轻身跃下树,刚巧这个时候钟绵绵也回来了,然而方才还站在树端的云湮却消失无踪,云家人的轻功还不赖,居然能从池鸢眼皮子底下消失。
“池鸢姐姐,久等了……”钟绵绵气喘吁吁的扶着石墙喘气,她顺了口气接着道:“唐知行太可恶了,一回去就开始作妖,我看不过眼就打了他一顿,这才耽误一会功夫。”
“没关系,你让我等在这里是还要堆雪人吗?”
“没呢,刚才唐知行在这,私密的话我可不说,池鸢姐姐……可能今晚我就要走了,要尽快去找奚拂拂,她的武功比我弱好多,现在江湖这般乱,她一个人在外面乱闯太危险,池鸢姐姐……我好不容易见着你,可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分别了……”钟绵绵一头扑到池鸢怀中,抱着她的胳膊撒娇道:“一别之后,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池鸢抱着钟绵绵娇小纤细的身子一齐顺着树干慢慢滑落在地,轻声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要去做的事,分开也是在所难免,分别也是为了更好的重逢,我向你许诺下一次再见,你便带我一起去鹊枝岛看看,如何?”
“真的?”钟绵绵仰着红扑扑的小脸,睁着一双小鹿一般圆溜溜的眼睛,一眼不眨的看着池鸢,“那池鸢姐姐,我们约好了喔,再见之刻我就带你回鹊枝岛,你去了一定会喜欢,岛上的姐妹可好呢,大家和睦相处从来不会打架,而且……我跟你说个秘密哟,其实我们鹊枝岛的女子,比起男人更喜欢女人,嘻嘻,有没有吓一跳?”
池鸢微微摇头,唇角的笑意柔和得像一朵软绵绵的白云,“女子如此美好的事物,谁不喜欢?”“嗯,如池鸢姐姐这般美好的人,我就很喜欢,我最喜欢你了池鸢姐姐!”钟绵绵抱着池鸢恋恋不舍地在她怀里来回磨蹭,她想记住那抹冷香,那是属于池鸢姐姐独特的味道。
临到分别时刻,时间总是匆匆,闲话的午后时光眨眼之间就迎来了夜幕,钟绵绵坐上马车泪眼汪汪的和池鸢挥手告别,钟絮也挑开车帘笑着与池鸢辞别,“池姑娘,有缘再见。”“嗯,再见。”目送一路车辙印着雪色摇晃而去,渐渐消失在视野中,池鸢转身之时差点撞上姬无寐,这家伙刚才还没在,等人走了才出来送别。
“哎呀,可算是走了,这下我就放心了,池姑娘,我们什么时候走呀?”姬无寐摇扇笑得洋洋得意。
“人到了,那便明日一早吧,姬兄也要去震泽?”
“震泽?原来是去震泽呀,好啊,那就同去呀,好久没去桃花坞串门了,这下可逮到了机会,顾兄肯定也是要去拜访那位前辈。”
“桃花坞?”这名字耳熟,“桃花坞也是一个门派吗?”池鸢好奇问道。
“那是自然,桃花坞可是九派之一,地方虽小但能人异士居多,那里的怪老头可多了,得处处小心着点,走走,我们进里边说话去,这夜里的风吹得可冻人的紧。”姬无寐挥着扇子招呼池鸢一同进去,这前脚还没迈出去就立即收了回来,一个闪身躲到梁柱后拿扇遮着脸。
“诶,我刚才好像听见大师兄的声音了。”“是呀,我也听见了,奇怪难道听错了?”几个水月洞的弟子从客栈里边跑出来四处寻看,门前聚着不少商客和过路人,一眼望去很难发现躲在石柱后绕着他们走的姬无寐。
“池姑娘……池姑娘,掩护我进去……”眼看几人就要找过来了,姬无寐焦急的压低声音找池鸢求援,池鸢虽不明所以倒也仗义出手,直接走到姬无寐身侧脱下外袍搭在他身上,掩护着他进了大门。
姬无寐心跳如鼓,倒不是因为害怕被师弟们发现,而是因为这外袍上沾满了池鸢的气味,盖在身上就如同跌入美人温香软玉的怀抱里一般,很难不叫人想入非非,可这遐想还没延展开,身上的衣袍就被池鸢无情的抽走,姬无寐傻呆呆的望着上楼离去的人影,半响回不来神。
临推开门时,池鸢就察觉到屋内有人,但那气息却是熟悉,云湮……怎么知道她住这间?池鸢抱着满腹疑问推门而入,绕过屏风便探到云湮正坐在桌前等着她,空气里飘散着一股淡淡的香气,闻着像花香,却是药香。
落座之后池鸢就开门见山的问:“云湮,你是如何准确找到我的,我记得我并未向云兮慕说过我具体的方位。”
云湮捣药的动作一顿,满眼惊诧的瞪着她:“等等,你方才说什么,云,云……家主?”
“嗯,怎么,不是他联系你来的?”
云湮将捣药的工具抛掷一边,兴致盎然的凑到池鸢身前,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的将她重新打量了一遍:“哎哟,我之前竟看漏了眼,你,你你你……你这额头金印是家主所赐吧,之前我有在宫主那见过一次,嘿,真是稀奇,家主为何会给你赐上这金印?池鸢姑娘你知不知道被家主打上这个金印意味着什么吗?还有你为何敢直呼家主的名字?还有还有你是用什么方法联系上家主的,是他找的你还是你找的他?”
云湮一连串的话问得池鸢有些懵,她茫然的看着近前云湮的脸,微微倾首:“问我问题之前,可不可以先回答我的疑问?”
云湮咳了两声,强压下内心的激动,他挪过凳子端坐在池鸢身侧,取下腰间的玉佩放在右手上,玉佩上的桃花纹随着烛火跳动了一下,随即就点亮他手心中的阵法,“姑娘你看,这是我们云家独有的通灵玉,此玉稀有一般只有出门游历的弟子才可佩戴,我就是靠它召唤灵鸟与师父传信往来,至于你所在的方位,我想大概是你额头印记的缘故,再复杂的原因以我的身份也无从得知了。”
池鸢了悟颔首,是了,云兮慕当初打入这道印记之时说过,无论她在哪,他都能探查到,这道金印是他的灵力,本体越强,则感知越清晰,也难怪他能猜到她身在此处。
“姑娘,我都回答完了你的问题,那你可否先与我说说……你为何会直呼家主的名讳吗?你……跟家主又是什么关系呢?”
在云湮好奇又期盼的眼神中,池鸢像是陷入了回忆,过了好久才回道:“一直都是如此,我喊他名字他从来没说什么,这有什么不敢的,莫非还有什么禁忌?”云湮连连挥手摇头:“没有,没有,世人都尊称家主为折芳君,无人敢直呼其名讳,姑娘你可真是……独特,不过只要家主默许,倒也没什么忌讳。”
“我同他也没什么关系吧?不过是他救了我一次,我再还他恩情,我们就是这般关系。”
云湮满脸不信,“姑娘你别说胡话了,就凭这道印记你们的关系肯定不一般,要我说,姑娘你肯定是家主特别着紧重要的人,不然,他干嘛还赐你这金印,整个云家上下,也就绝尘宫的宫主有,但宫主是他的亲弟弟,赐给亲弟弟那是理所应当,但是赐给外姓人,那意义可见耐人寻味了,我还听说这金印是道护身符,若是陷于为难之际可无恙脱险,家主那边也能感应你的危险处境,说不定,下一刻他就跨越山海缩尺成寸来到你眼前了呢。”
跨越山海,缩尺成寸……这种小法术对于灵力傍身踏入玄境的云兮慕来说的确很容易做到,但也不至于因为一个险境就远渡千里来救人吧,云湮这说得也太夸张了。“原来还有这样特殊的待遇,我是第一次听说,云濯雪是他的弟弟,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池鸢惊讶完,不免心里开始胡思乱想,凭着金印云兮慕的确救了她一次,但她从未去细究云兮慕给她金印的缘由,看重在意……除了亲弟弟还给了她,云兮慕这是想干嘛……
云湮笑眯眯的望着池鸢沉默深思的模样,心满意足的继续捣药,其间还时不时的抬头去观察池鸢的神情变化,要说整个云家上下,就没人比他更懂这些风花雪月的男女情思了,虽说浮玉山上断情绝欲,但也不是绝对,云家族规还是很宽厚的,只要不是身具慧根之人,入世还是修仙单凭已愿,长老阁的那些人从来都不会管束,不过,这若是家主动了情念,那可不好说了,更何况这一代家主天资绝代,灵力强盛,如此情路怕是坎坷难渡了。
云湮如此想,分明是唯恐天下不乱,但他料错了,此事或有缘由,但是对池鸢来说,这些情思无异于对牛弹琴,执着大道之人又岂会在意人间这些纠葛的情爱,这不是自断臂膀么,云湮这凡俗思维终究是猜不透修仙人的脑子,池鸢如此,云兮慕亦如此,云兮慕如此看重池鸢,不过是因为她是他的天命,是解药,至于其中有没有生出其他绮念,就不得而知了。
“姑娘,快喝药吧,不然冷了更苦。”云湮笑着提醒道,池鸢也没多想金印的事,她更多的都是在考虑明日启程的琐事,经云湮提醒,这才去端碗喝药,不过这药闻着香,入口还是很苦,池鸢蹙眉一口气喝完,深吸一口气道:“算上今日,还需喝两次吧?”
“嗯,这药很甜吧?我还特意放了很多蜜饯……”云湮显然是睁着眼睛说瞎话,里面加没加东西池鸢还是能尝得出来的,“嗯,很甜,多谢你了,下次不放也可以。”
云湮露齿一笑,完全没觉得不好意思,他站起身揉了揉肩膀,看了看屋内唯一的一张床,也不与池鸢客气直接躺上去就睡,还懒洋洋的招呼池鸢睡觉:“睡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呢?”
云湮这个态度与初见之时简直判若两人,一旦和人熟稔起来他就一点都不客气,但也分人,比如很好朋友,再比如像池鸢这样的半个云家人,半个?算半个吧,都是云家客卿了,怎么不是半个。
池鸢没在意云湮的态度,随手熄灭的烛火,搬来椅子坐到窗前沐浴着月光打坐,而薄薰也依然隐匿着身形跟在她身侧一起修炼。
云湮躺在床上哪敢真睡着,他不过就试探试探池鸢,没想到池鸢还真就没在意,如此心性的确如洛意所言,洒脱随性与他一般,如此也不枉他日夜兼程赶至此处给她解毒了,这样的美人的确很合他的性子。
云湮眯着眼睛透过帐幔静静注视着池鸢的背影,忽然,一池月光泄下,撒落在她身上,冷清的光辉将池鸢笼罩在内,形成了一个雾蒙蒙的光罩,而她身上的灰袍随着月光明暗正闪动着奇怪的符画,看到这一幕,云湮一下就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吃惊的瞪大了眼,这……这是,这一刻云湮终于明白家主为何看重这位池鸢姑娘。
“怎么,是这床睡得不舒服吗?”池鸢回头瞧了他一眼,云湮对上池鸢泛红的眼眸,眼中还没来得及退去的惊讶又折返回来,他脸颊飞红,伸手挠头道:“没有,虽说我是客,但也不能占了姑娘你的床,怪让人不好意思的,我……我还是起来好了。”莫名其妙的云湮的那丝害臊心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