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109.风雪辞春寒(三)
“最后一个问题,你可知道城中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新娘失踪案吗?”池鸢微笑着望着跑堂小孩问道,这里整日鱼龙混杂,是各种消息风声聚集之地,问一个店小二应该最清楚不过了吧。
跑堂小孩咧嘴一笑:“客官若是论起这件事来,别人知道多少小的不清楚,但是小的绝对是知道最多的人了,像您这样打听此事的人,一天没有三五个最少也有七八个。”
“哦,那甚好,你就将此事完完整整的与我道来吧。”“是……客官,其实这件事最开始是发生在数月之前,怪事也不是从劫杀新娘开始的,而是从城西那家待嫁闺中的张家小姐开始的,那张家本来计划来年与城中首富钱家结亲,可哪知还未等到成亲那日,张家小姐就在闺中暴毙身亡,要小的评价的话,只能怪张家老爷见财忘义,原本他们张家与城郊的孙家定过娃娃亲,两家儿女也是从小一块长大青梅竹马,自从前些年张家发达了搬进了城内就翻脸不认人,就在前些时日,听说那日日在家寻死觅活的张家小姐不知怎么的从府中逃了出来,一路来到城郊寻那孙郎,却没想到孙郎早在半年前因为患了重病没钱医治病死了,得知消息的张家小姐一时伤心便寻了地上吊自尽……客官你猜后来怎么着?这张家小姐不仅没死成还带回了那死而复生的孙郎一起回到了自己家,事情也是从这里开始怪起来的。”
池鸢听得津津有味,也没想到这小子还敢卖关子。“死而复生就很奇怪吗?别打岔快说。”跑堂小孩诧异的问道:“客官,死而复生当然很奇怪啊,那张家老爷也知道孙郎早就死了,为了稳住自家女儿的情绪所以一直隐瞒不说,其实在孙郎病死之前,他们孙家也曾拉下脸来找张老爷借钱看病,只可惜张家老爷不仅没有借更是遣人将他们赶了出去,哎,真是可怜。”跑堂小子话说到这里一阵长吁短叹的,一个半大的孩子老成的像个大人一样。
跑堂小子感慨一阵后在池鸢逼人的视线之下终于缓过神来,他嘿嘿一笑:“噢,小的说到哪了,对,对,就是那张家小姐把死而复生的孙郎带回家之后的事,其实这件事可把张老爷吓死了,他以为是孙郎的魂魄是来找他索命,整日吓得不敢回家,钱家那边也害怕沾上邪气赶紧退了亲,没有张老爷的管束,张家就更没有人敢忤逆小姐的意思,自那日起,两人就在家中如胶似漆日日相伴而眠,本来以为事情就这样过下去了,直到一个月之后张家小姐怀了身孕,那孙郎的态度就变了,他突然一声不吭的离开了张家,走得杳无音信,便是张家小姐派人去寻去打听也无济于事,毕竟孙郎早就是个死人了,他的坟就埋在城郊呢,客官您说要去寻一个死人该如何去寻,去阴曹地府吗?哎,寻不到孙郎以后,张家小姐也渐渐死了心,她觉得这是阎王爷给她的机会,至少她怀了孙郎的骨肉,可惜好景不长,没过三日张家小姐就暴毙在闺房之中,听闻死状极惨,全身都是刀痕,连眼珠子都给挖了,直到听闻自家女儿暴毙的噩耗,那张老爷才急匆匆的赶回府,据说张老爷后来大病了一场,报官之后衙门的人也查不出什么结果,自此为一桩悬案,无一不透着古怪啊。”
“之后又过了许久,此事也渐渐淡了无人谈及,而就在前些时日听闻几家勾栏里的头牌无端暴毙而死,并且那死状和张家小姐一模一样,至于最近闹的几桩劫杀新娘的案子已经不新鲜了,哎,这世道真是乱的很,客官您也要多加小心啊。”
池鸢微微勾唇:“我问你,那张家小姐生得美吗?”跑堂小孩纳闷的挠头想了想:“嗯,小的没见过,不过听街坊邻居提起张家小姐生得极美,不然那首富钱家的儿子也不会无故看上她。”
池鸢笑着又问道:“如此想必勾栏院里的那几位也是美人吧?嗯,这么说出嫁的那几位女子一定也生得水灵。”“对对对,客官说的对极了,听江湖人说这都是一个名叫千面鬼的人干的,他生性好色喜爱虐杀美人,如此说来倒也和这些事迹对得上号,只是这么个大魔头为何要一直盘踞在平阳城里,哎,如今闹得人心惶惶,已经有好些要出嫁的人家都取消了日子。”
听完故事之后池鸢心满意足的走出了客栈,她向那小孩问过了事发之地,于是自出了门之后就直往城西的荒郊走。
寒风阵阵还飘散着丝丝小雨,越是临近黄昏街上的人群就越是稀少,池鸢直到天黑才走到西城门,这个当然是始料未及的,她一边散步一边观景孰能料到这座不起眼的小城会如此之大。
池鸢前脚走出城门后脚城门口的守卫就急匆匆的将城门关闭了,近日城中出事不断,官府的人已经下令实行了宵禁制度。官道上空寂无人,唯有池鸢一人在撑伞漫步,脚下积雪渐渐融化在冻雨之中,踩上去略有湿滑,路旁树影在寒风下婆娑晃荡,风声吹面阵阵凄厉嘶鸣,四处一片惨淡之色,若无月光的照映很难看清东西。
池鸢突然折道拐进了林间小路,按照步数推算再走上百尺的距离就要了。风拂山林吹落一片积雪敲击在池鸢的油纸伞面上,安静之中这几许意外颇让人惊悚。池鸢低头数着自己步子,数到一半突然察觉到什么,抬眼之际,突然瞧见雪色之间陡然映出了一片似血的红色。
池鸢快步走过去,才发现那是一顶被人遗弃的花轿,花轿鲜艳的红色在这片雪地上显得格外刺眼,地上还散落着几片红色的碎布,其上龙凤呈祥的花纹清楚分明。突然风卷起了花轿半边的垂帘,滚动的帘幕飘拂的弧度诡异得像一个人在里边朝池鸢招手。
这里的确有很多孤魂野鬼,但坐在花轿里的那位却不是新娘本尊,是一些喜欢捉弄的小鬼在里边吓唬人。池鸢信步走过去,直接掀开了花轿的帘子往里边探查,轿中整洁如新,坐垫角落里还散落着红枣和花生,视线往下,突然瞧见红缨布盖之下露出了半只红绣鞋,在月光的照映下鞋上的金丝闪动着奢靡又精致的光芒,仿佛在昭示着逝去的这位新娘显赫的身份。
风声突然将远处的说话声传进了池鸢的耳朵里,她放下垂帘离了花轿往人声之处追寻,小心探走几步,就见林中闪烁着火光,旁边有一队人马正围聚在火堆前小声说话,池鸢无声的飞上树端,枝丫上沉积的雪花没有一朵被她突然的造访惊扰坠落。
凑到近处看了,才发现这些人不就是白日里在客栈见过的莲花宫弟子么,池鸢半蹲下身鬼鬼祟祟地偷听他们说话。
“师兄,要不我们继续赶路吧,能早一日回到断崖谷就少一分提心吊胆。”“不妥,今日听道上的兄弟传言,赵无咎就在这附近活动,若是贸然赶路遇上了这个大魔头,那就完了。”“哎,前有拦路鬼后有追命人,这可怎么办,究竟是谁要与我们莲花宫的人作对?”“不知,我们莲花宫向来不与人结仇,若强行说有什么恩怨,那也是上一代宫主和桃花坞之间的事情,但此事早就翻篇了。”
池鸢正听得兴起之时,突然感觉林子深处好像有人在窥视,细探之下还能听见什么微小的动静正慢慢朝这边靠近。然而此刻底下的莲花宫弟子们还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浑然未觉危险的靠近。
直到靠近之时,莲花宫师兄才有所警觉,他站起身冷喝一声:“是谁,藏头露尾的算什么英雄好汉,快给我滚出来!”余下的弟子纷纷抽出手中的佩剑将师兄围起来摆出了一个剑阵。
暗处的人也没继续藏着了,簌簌的踩雪声中走出了十几个持着长剑的蒙面黑衣人,莲花宫师兄没想到林子居然潜藏着如此多的杀手,心中顿时凉了一片:“你们是谁?是不是与前些时日击杀我们弟兄的恶贼是同一批人?”
但回答他的是一片肃静沉闷的杀气,一个黑衣人站出身来,他举起剑对准了莲花宫师兄,在月光的照耀下,那银白的剑刃刺目得让人不敢直视:“动手!”一声令下,所有蓄势待发的杀手一拥而上,那迅猛利落的杀招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专业杀手,“你们是风雨楼的杀手!”直到这一刻所有人才明白真正要追杀他们的是谁,能有如此追踪本事的杀手必然是风雨楼的人。
虽然莲花宫的弟子们在池鸢眼里看来武功很弱,但若是放在寻常人的眼中还是有一些看家本事的,就比如当前他们摆出来的剑阵,面对出招狠辣不留情面的杀手,还是有一些抵抗的资本的。不过,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为首的那名杀手内力极其厉害,他几道剑气之下直接破了剑阵,就在莲花宫弟子溃不成军的时候,池鸢抛出了灵兮剑,银光飞耀之间,直向杀手领头而去。
池鸢这次出手并非出于好心同情,她之前就颇受风雨楼的杀手照顾,落难之际,被人戏耍的滋味她永远也忘不了,如今遇到老对家,怎能沉得住气?
“谁?”杀手领头被池鸢飞来的一剑击退了一步,他的感觉十分敏锐,一眼就察觉了池鸢的藏身之处。池鸢摘下幕离对他挑眉一笑,在后者疑惑的目光跳下树梢,抬手接过了飞旋而回的灵兮剑。
“多管闲事,一并杀了。”那头领持剑冲身刺向池鸢,池鸢回剑击挡,杀手冷哼一声一剑快速刺向池鸢的眼睛,同时还抬腿扫向池鸢的下盘,池鸢以牙还牙,右手挑剑,左手一掌就送他飞出了数丈之外。这杀手也属实厉害,接了池鸢一掌之后还能安稳落地,他站在原地调息了一会飞身又执剑刺来。
两人在一处缠斗,余下的杀手便围杀着莲花宫的弟子,破了剑阵之后的弟子们武功不及杀手,毕竟温室的花朵缺乏历练哪能及得上这些成日刀口舔血的杀手经验老道,当然,这些杀手击砍的地方也十分毒辣,不是眼睛就是胸口,亦或是将手脚砍伤让人后继无力,血光四溅中雪地上已有不少横尸之人。
在这场单方面的屠杀进行之时,池鸢与杀手头领越打越来劲,她哪管地上堆积的尸体。但在旁人看来,便是觉得池鸢无暇顾及余下的莲花宫弟子,两难局面之时,林中突然飞来一个红影加入了战局。“池鸢姑娘,我来助你!”
池鸢转身朝寒徽却望去,那一眼正对上她明媚的笑脸,两人对视片刻之后纷纷展开了战局,然,与池鸢打斗的那名杀手听见寒徽却叫出池鸢名字的时候,他出招的剑势慢了一分,就在这分心的一刻,池鸢一道剑气直击他胸口,杀手来不及聚力顺手以剑击挡,但此举就如螳臂当车一样可笑,池鸢的剑气是何等威力,霎时间杀手手里的剑就碎了,后续的剑气割开了他胸前的夜行衣,一道血痕深深的打在他的胸膛之上,那名杀手头领半跪在地呕出一口鲜血,他强自运气调息,正要起身再战之时,与寒徽却缠斗的杀手们突然纷纷撤走,直接扛起头领就飞身遁走了。
寒徽却诧异的看了看手里的剑,又看了看瞬间销声匿迹的杀手,十分不解的走到池鸢身旁道:“这些杀手跑得倒是挺快,还是姑娘你厉害,击退了领头之人,底下的那些小喽喽直接就吓得跑走了。”
池鸢心里很不爽快,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打得有来有回的对手,怎的突然就逃走了。池鸢缓缓收回剑,抬眼正视着寒徽却:“你跟踪我来的?”寒徽却也没有瞒她,点头道:“徽却知道姑娘功力深厚,便是跟在后头也离得很远,应该……大概是无法察觉到才是。”池鸢望着寒徽却明媚的笑容,回道:“是,我的确不知道你一直在跟着我,但方才你来得那么及时,就很容易猜出你是跟着我一路找来的。”
“多谢女侠出手相救,初某感激不尽。”此刻,两人的对话突然被莲花宫弟子前来道谢的声音打断。寒徽却转过身对着他们抱拳,脸上明艳的笑容换成了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诸位不必客气。”“你是寒徽却?”莲花宫师兄惊诧出声,显然他认出了寒徽却的身份。
“敢问这位女侠大名?”那位师兄客客气气的走到池鸢身前道谢,池鸢嘴角勾起一个极为冷淡的笑容,“池鸢。”“池鸢……”很显然这个名字他并没听过,但他依然客客气气的给池鸢再三行礼:“多谢池女侠救命之恩,大恩大德初某没齿难忘,待回了莲花宫在下一定向宫主禀明……”“好了,别说了。”池鸢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这些人的寒暄之词大同小异,听得多了无端让人头疼。池鸢不耐烦的看着那位师兄怔愣的表情,又道:“你们直接赶路吧,赵无咎不会出来了。”
莲花宫的弟子们面面相觑的一会,随即起身给两人道谢,寒徽却也不太喜欢这种场面,见池鸢头也回的走了,她也赶忙跟了上去。
池鸢疾步走到了林中孤立的花轿处,身后寒徽却紧跟而来,她抬头看了一眼花轿,说道:“其实我跟着你来到这里的时候,也在四周探查了一会,除了这处,其他的位置还有两顶花轿。”
池鸢站定在花轿前头也不回的说道:“你为什么跟着我?”寒徽却笑容一顿,随即回道:“姑娘不必劝我,混迹江湖的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若不面对更厉害的对手,岂会知道自己的不足。”
池鸢笑了一声,这声笑被风声传得很远。“随便你吧,要跟着便跟着,若是跟丢了那可不管我的事。”寒徽却见池鸢终于松了口忍不住喜笑颜开:“多谢姑娘,不如这样,以后姑娘叫我徽却,我便叫姑娘鸢儿如何?”池鸢将手搭在花轿的轿杆上,轻言道:“随你的便。”
寒徽却望着这凄惨无主的花轿突然想起一件事。“鸢儿妹妹,其实我们早上分别之后,我也去城中打探了一些消息,听闻最近有一户人家急着嫁女儿,说是给一个大家族的少爷冲喜,之前下聘的聘礼给的极多,嫁女儿的那家想改日子,但大家族中的少爷可等不起……徽却觉得这是个极好的机会,借此我们可以直接将颜千风吊出来。”
池鸢转头看了她一眼,寒徽却则误会了其中的意思,误以为池鸢在怪她枉顾人命利用平民百姓去吊杀人不眨眼的恶鬼。“鸢儿妹妹,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让徽却来顶替那家的女儿坐上花轿,将计就计的任由那恶鬼掳走,如此一来,咱们至少也能抓住他的狐狸尾巴了吧。”
“你……打得过颜千风吗?”池鸢好奇问道。寒徽却一愣,她想了想才道:“不知道,这个千面鬼从不与人正面打架,再说了徽却以身犯险,鸢儿妹妹难道会眼睁睁的看着我去送死吗?”池鸢勾起唇角十分恶趣味的说道:“死倒是不会,我就怕等我赶到的时候你会被他劫了色。”寒徽却瞪大了眼睛,真没想到一脸冷冰冰表情的池鸢突然会说出这样的趣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