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85.桃溪沉影(二)
“真是一出好戏呀。”琅琊跳下树梢拂了拂衣袖上的花瓣感叹出声。池鸢走在前面突然停下来道:“好戏看完了,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琅琊右手转动着扇面,挑眉看着池鸢:“我是来寻姑娘的,自然是……池姑娘去哪我便去哪。”池鸢听罢也不接话,径直沿着林间小道直往灯火辉煌之处而去。
云鹤台前灯火通明,大多数的公子小姐都四散在桃林溪水边放灯,高台席位之上坐着的都是各族位高权重之人,池鸢却没上去,而是站在台下看了又看,终于寻到个熟悉的身影。“南藤!”池鸢匆匆走去一把拦住端酒的南藤问道:“怎么都是酒,可有好吃的?”
南藤愣了一下,半天才明白池鸢的意思,他唤来一个端着食盒的小弟子,对池鸢道:“池姑娘,何不去台上吃席,谷主还特意给姑娘留了位置。”池鸢摇摇头,打开小弟子托盘的食盒,瞧了一眼,取了一碟果子出来,道:“太麻烦了,喏,取你一碟果子就够了,走了啊。”
“诶,池姑娘,池,姑娘……”南藤连唤了几声,只可惜池鸢几步就窜进了人群之中,琅琊摇着扇子对南藤说道:“这位小弟子,可否借酒一壶?”南藤上下打量了琅琊一眼,客气道:“公子不必多礼,既是池姑娘的朋友,便将南藤手里的这壶酒拿去吧。”
琅琊拿起南藤托盘中的银制酒壶,拨开盖子闻了闻,赞道:“好酒,南藤小友,谢了。”“公子客气了。”
那边在琅琊向南藤要酒的时候,池鸢早就走远了,她穿梭在熙攘的人群中,寻了个幽静的石台坐下,看着远处溪流飘来的花灯,享用着桃花形状的果子。
石台后面的小道上不断有人路过,但借着花丛和树影旁人很难发现池鸢的落脚处。很难发现不假,但若是有心人一直盯着池鸢的一举一动就另说了。而这个有心人就是王知希,她自看见池鸢之时,就一直注意着池鸢的动向。
“小姐,不如让奴婢前去收拾收拾这个小贱人去。”王知希伸手拦住夏荷,“退下,你这绣花功夫怎么打得过她。”夏荷恶狠狠的瞪着石台后面的池鸢忿忿道:“那……小姐您就忍得下这口气,在王家谁敢这般欺负您,便是五小姐也不敢与您争东西,她又算个什么东西,居然能让姑爷退亲!”
王知希点起一盏灯,放入溪水中,回头看着灯火阑珊处提灯四顾的谢离,唇角勾起一丝笑意:“这位池姑娘可厉害着呢,查不到具体来历好似凭空冒出来一样,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能得到彦公子的看重,连神秘的云家也奉她为贵客,就连谢七哥哥……也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谢七哥哥了。”
“小姐……您与谢家公子还未正式定亲,现在这个节骨眼退不退亲并不重要,反正这事在族中也属机密一事,其他家族的人也是知之甚少,依夏蝉看,那个池鸢姑娘才是问题关键,若把她处理好了,别说谢家公子了,以小姐您的容貌您的身份,便是嫁给秋家公子,亦是郗家的那位……也算不得高攀啊。”
王知希听言摇头笑了笑,她转身看着夏蝉道:“胡说八道什么,那些人的身份可是你这小婢子可以胡乱嚼舌根的,我又何尝不知道前方最大的阻碍是她……不如夏蝉你说来听听,可有什么妙法?”
夏蝉闻言俯身在王知希耳边私语了几句,夏荷好奇的瞧了夏蝉一眼,轻哼一声别看眼去。
王知希听罢颔首道:“你倒和我想到一块去了,这池鸢姑娘武功不俗,真要对付她只能智取不能硬上,好在之前我沉得住气没有轻举妄动与她真正撕破脸皮,这暗地里还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想瞧我的笑话呢……”说到这里,王知希目光幽深的看着谢离站立的方向,笑容惨淡:“但……我的这番容忍换来的是什么?再这般坐以待毙下去,等消息传开了,岂不是更让他们耻笑,一个豪门贵女居然被个不知道从哪来的野丫头给抢了夫君,哼!也是时候让她们知道我的手段了,身为王家唯一的嫡女,岂能被她踩到脚底下去!”
“小姐说的极是,那……接下来就依奴婢建议的如何?”夏蝉小心的观望着王知希的脸色试探道。王知希将手中的提灯递与她道:“别急,我想到了一个万全之策,夏荷你附耳过来。”“是,小姐。”
待王知希吩咐完夏荷之后,又对夏蝉安排了一番,便沿着溪水寻了间凉亭坐着,伺机而动。
池鸢半靠在石台下,双腿伸展平躺在草地间,伸手逗弄着花丛间飞舞的流萤,耳畔能依稀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听声音像是往她这边走来的,池鸢也懒得动,觉得可能是琅琊找上来了。
“哎,你没长眼睛呐!”“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什么不是故意的,我看你成心就是往我这边撞过来的!”“你什么意思,你是谁家的婢女,怎敢不分青红皂白这样污蔑人?”
池鸢起身拨开花丛看了一眼,原来是两个婢女互相撞翻了东西正在石台后面争吵,池鸢无奈皱眉,怎么哪都不得清净,好端端的云家清修仙境,都被这些世家俗人的污浊之气给侵染了。
这会,池鸢的注意力正放在两个小婢女的争吵之中,却疏忽了从另一条小路上走来的丫鬟,她手里端着个托盘,一步步小心翼翼的走上石阶,她目光四顾鬼鬼祟祟,她瞧了一会终于发现了石台后面躺着的池鸢,于是便挪着小碎步渐渐向她靠近。
这两个婢女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渐渐吸引了附近提灯游玩的人,一时之间附近的嘈杂声与脚步声越来越大,几乎盖住了池鸢敏锐的听觉。
池鸢只觉得腿脚好像被什么东西踢到了,回头的瞬间,就被一壶极烫的热水浇了满头。“啊,对不起,对不起……姑娘,实在是对不起,奴婢不知道姑娘在此处歇息,方才走过来的时候好像是被什么东西不小心绊倒了,姑娘,你没事吧?”
在丫鬟一连叠声道歉中,池鸢抬袖擦了擦脸上的水渍,却不知道这是极开的茶水,直把她的脸烫得瞬间生了许多水泡,半边脸烫得皮都掉了一层。池鸢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她对痛感向来不太敏锐,所以没太在意,刚要出声说话就见那丫鬟突然一声尖叫跪到地上,身子哆嗦得连话都说不清:“姑娘,姑娘……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绝对不是故意的,姑娘饶命,姑娘饶命!”一边说着一边给池鸢叩头,这架势直把池鸢给看愣了。
因刚才石台后面有两个婢子在吵架本就引来了不少人,这会丫鬟的求饶声和尖叫声顿时将周围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而方才争吵的两个婢女也不知去向,时下,附近的人都汇集在石台这处。
“你这是作什么?”池鸢疑惑的看着小丫鬟哭泣求饶的样子,实在是不解,她抬手摸了摸火辣辣的脸,直到摸到眼角的水泡,这才察觉到什么。
“姑娘,奴婢不是故意的,姑娘饶命,不要杀我!”池鸢一句话直逼得小丫鬟哭得更大声了,她半抬着头,不顾额头上被磕出的鲜血,跪爬到池鸢身边抱住她的腿道:“姑娘,奴婢真的不是故意,奴婢不知道姑娘在这里歇息,都怪奴婢没看清台阶,被绊倒……这才使得热茶……烫,烫伤了姑娘的脸。”
“这是谁家的女郎,我的天呐,她脸上都是水泡。”“不知道,太可怜了,脸上的皮都烫起来了,看着都觉得疼。”看热闹的人提着灯笼将石台上下都点亮了,黑暗中池鸢那张被热茶烫伤的脸被众人一顿指指点点不断唏嘘惋惜。“我瞧着这姑娘是个好模样,这下好了,被这丫鬟毁了容。”“是呀,真是可惜,你瞧瞧那毁了容的姑娘,目光好像要杀人一样。”
池鸢坐起身暗自咬牙,她的确想杀人,不仅想杀了眼前这个哭得假惺惺惨兮兮的丫鬟,还想杀了周围一群看热闹的人。她深吸了一口气双掌抬起开始运功,挥袖间手掌心运着一道真气拂上面庞,瞬间池鸢的脸就结了一层雪霜,逐渐覆盖住了被烫得发红的皮肤,森森寒气从池鸢身上散溢出去,离她最近的那个丫鬟顷刻之间就被寒气冻得眉毛和头发都结了一层冰霜。
四周围聚的看客们见到这等异样,纷纷后退几步,不由自主的环胸搓手取暖。“怪哉,怎么这么冷。”“快看,这姑娘脸上结了一层冰。”
池鸢抬腿将那丫鬟踹走,她拍了拍衣衫站起身,这会池鸢脸上的寒冰已然化去,肤色恢复了正常,但那些被烫出的水泡却不是寒冰能化解得掉的。
“姑娘……你,没事吧?”小丫鬟被池鸢的冰寒真气冻得半天才吐出几个字,她跪坐在地上,目光惊惧的看着池鸢阴沉的脸,跟周围的看客一样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
“你觉得我有没有事呢?”池鸢提起小丫鬟的衣领,将她高举过头顶,“这里黑灯瞎火路窄坡陡的,你因何故要端着一壶热茶……还偏偏要往这里走?”小丫鬟被池鸢勒得脸红脖子粗,吓得浑身瘫软连动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能不能开口说话。
“池姑娘,你这是?”看客之中,终于来了几个熟人,王知希惊诧的看着池鸢出声发问。一旁联袂而来的还有王约素和齐霜,她们见到池鸢脸上的水泡和烫伤都是一脸吃惊意外。
池鸢丝毫没有搭理王知希的意思,随手松开小丫鬟的衣领,任她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跌滑在地。“咳咳咳,奴……奴婢该死,姑娘,不要杀我……”小丫鬟跪在地上求饶了一会,许是回转了一些力气,她目光瞧见一旁的王家小姐,立即爬跪过去,扯着王约素的衣裙喊道:“小姐,救救奴婢,奴婢……奴婢真的不是故意打翻茶水……小姐,求您救救奴婢,那位……姑,姑娘……咳咳咳咳……她,她要杀了奴婢。”
王约素脸色一白,皱眉看着小丫鬟道:“你认错人了……”王约素话未说完就被一旁看戏的王知希插了嘴:“素素,下人做错了事,也没必要这样撇清关系,不如将这丫鬟交给池姑娘处置,她犯下这等祸事,便是当场打杀了也不为过。”
王约素抬头看向王知希,眼里满是疑惑:“姐姐怎的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揣测别人的意思,更何况这小丫头我见都没见过,怕不是她……受了你的指使,故意来栽赃陷害我的吧?”
王知希伸手搭上王约素的手腕,双眸笑成两道弯弯的月亮:“素素,别生气,方才我不过抢了你的头钗,怎的生起小孩子脾气来了,这事论错也怪不得你头上来,不如交给姐姐来办,啊?”王约素因蒙着面纱,此刻看不出她具体的表情,但从她眼神里的细微变化还是察觉得到她并不想和王知希过多争执,应该是想在一旁静观其变,且看王知希到底唱的哪出戏。
“池姑娘,这件事我这个当姐姐的也有连带责任,不如,就让知希代替素素向姑娘道歉吧。”说完领着一大帮丫鬟婢女给池鸢恭恭敬敬的行礼,随后她又一脚踹开跪爬在王约素裙角边的肇事丫鬟呵斥道:“至于这个小贱婢所犯下的蠢事,实在不容饶恕,还想回头拖累主子,简直可恨至极,池姑娘,她便由你随意处置吧!”
池鸢扯了扯唇角笑容很是不善:“处置她容易,那她身后的人呢,王姑娘,若换作是你,你觉得此事就区区一个丫鬟随意打发了就能够解气的吗?”
王知希看了池鸢一眼,闪烁其词:“她不过是个打杂的丫鬟,并不是素素贴身伺候的婢女,听池姑娘这话头的意思,是指素素故意唆使她去害你的?”
王约素不动声色的挣开王知希搭过来的手腕,走远了几步,看着王知希,不疾不徐的说道:“姐姐,这饭可以乱吃但这话不可乱说呀,你是从哪一点看出,这个小贱人是我的人?”
王知希颇为委屈的望着王约素,神色幽怨:“素素若要证据姐姐也不是没有,但在外头你我这般闹下去,伤了自家姐妹和气不说还会给家族蒙羞,池鸢姑娘的脸伤成这样,你还在推脱责任不肯道歉,难怪会惹人家苦主生气。”
齐霜站在一旁含笑看着王知希演戏,她也不插手,就看着王家两女互相争斗,至于池鸢,哼,也不知是故意设计还是被殃及池鱼,竟被毁了面容,真是可怜。
池鸢耐心用尽,她不想再听王家小姐的聒噪之言,直接亮出了袖中的匕首,悬在那小丫鬟的头顶上。“既如此,那便让我先处决了这丫鬟,随后……再来与王家姑娘细谈此事的蹊跷之处。”
小丫鬟望着头顶上高悬的匕首,顿时吓得六神无主,悌哭哀求不断。池鸢垂眼看着她:“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说出背后指使之人,我便留你一命,不然……我就用这把匕首将你的皮肉一片片的割下来,扔到河里喂鱼。”
小丫鬟望着池鸢那诡异又阴冷的眼眸,她寒噤不断哆嗦着嘴,面白如纸的左右看了看,当看向王知希的时候,犹豫了一会,随后抖着手指着王约素:“小,小姐,不要怪奴婢……这,这都是被你逼的。”
王约素冷笑一声扭过头背对着众人道:“姐姐真是好手段,妹妹佩服,这一石二鸟的计谋耍得风生水起,倒让妹妹一时间接不住,若是让谢七郎看见了此等场面,也不知他作何想,你以为毁了她的容貌,谢离就会回心转意,真是鬼迷心窍!”
“你!”王知希被她这几句话激得呼吸有些急促,一旁夏蝉扶着自家主子连声安慰道:“小姐,稍安勿躁,莫要中了她的激将法。”
到了这会,池鸢总算是看出整场祸事皆是王知希精心策划的,想不到日前对谢离说的玩笑话居然应验了,真是造化弄人。偏偏周围的人不知谁起了头,纷纷将矛头指向池鸢,说她不依不饶说她没有容人的雅量,王家小姐都道歉了她还要揪着人家不放,那些议论声刺耳又可笑,仿佛所有人都在逼着她就范,想要她得饶人处且饶人。池鸢攥紧了手中的匕首,看来不让他们尝点厉害就不知道闭嘴。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此处的动静越闹越大,连远处提灯寻人的谢离都惊动了,他远远就看见了人群中的池鸢,远远的就瞧见了她脸上的烫伤,远远的就听见了众人对她的指点和嘲笑声。谢离那一刻心疼极了,他不管不顾的冲进了人群,将池鸢护在身后,对众人大喝道:“都给我闭嘴,我看谁还敢在此喧哗闹事!”
“你是谁?”人群中有一人挑衅问道,话音刚落就被纯音喝止:“尔等可敢站出来,竟敢对谢家七公子如此无礼!”“谢七郎?他是谢七郎。”“谢七郎可不好惹,快走!”
王知希目光复杂的看着谢离,看着他将池鸢护在身后,护住了那张满脸生泡又引人发笑的脸,她不是派人将谢离引走了吗?为何谢七郎还能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