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第149章 舔狗
等等, 她居然坐上了谢危的马车?!
姜雪宁在捧着自己手心那道红印子吹了半天之后, 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由得浑身一激灵, 抬头打量。
车厢两边车帘厚厚的, 压得很紧。
便是外头寒风呼啸,也很难掀起一片帘角。
确是谢危自己的马车。
唯一的光线来自于身后雕了菱花的窗扇, 照在铺满车厢的雪狐毛上, 既有一种冬日的惨白, 也透出几分柔软的温暖。小方几上的奏折已经被先行搬走, 连一张碎纸片都没有留下, 干干净净的一片, 唯独隐隐的书墨香气还飘散在空气中。
左手边的角落里搁着一摞书。
姜雪宁也不敢翻, 只仔细瞅了瞅,似乎都是些佛经道典, 最面上那本是《楞严经》。大概是放在车里,时不时会翻一翻的书, 看着不是很新。
读这么多佛经, 清心寡欲,难怪人虽在朝堂,上辈子年过而立却未婚娶,也没听说家中有什么姬妾, 料想是个俗世里留头发修行的和尚道士……
“无趣, 乏味。”
她瞧见“楞严经”三个字时便没忍住翻了一下白眼, 一时倒把“自己居然坐上谢危马车”这件事的惊讶抛之于脑后了。毕竟谢危是她先生, 她这学生遇到意外,谢危借辆马车给她用用,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嘛。
一路到宫门前,已是暮色昏昏。
刀琴请她下车。
姜雪宁道过谢,因知道这少年看上去内向沉默,可一手好箭却是箭箭夺命,且自己已经见过不止一次,所以并不敢伸手去扶他的手,只自己从车上跳了下来。
仰止斋中,众人早都到了。
道中耽搁的姜雪宁,无疑是最后一个。
萧姝坐在几名伴读中间,穿一身雍容的杏黄色宫装,一手捧着精致的错金手炉,一手则执着棋子,正同对面的陈淑仪对弈。
往日她是牡丹似的浓艳。
可姜雪宁从廊上进来时瞧见,却觉得她精心描绘的眉眼间似乎藏着几许抹不去的阴郁,于是想起这些天来在国公府连台上演的好戏,心底不由一哂。
陈淑仪先瞧见她,目中异色微微一闪,笑道:“还道姜二姑娘一病何时好,今日是不是又不来,没想到刚念完就到了。看姜二姑娘气色,倒是将养得很好呢。”
姜雪宁仿佛没听懂话里藏着的意思,同样笑着回道:“可不是么。人虽病在家中,却不用来上这劳什子的学,听夫子们成日聒噪,日子过得可太惬意。非但没消瘦,只怕在家还胖上两斤呢。”
周宝樱原本趴在棋盘边上眼巴巴望着,恨不得伸出两只手去帮着萧姝、陈淑仪两个人下棋,一看见姜雪宁进来,听见她说了这话,原本就挂了几分苦相的脸上,腮帮子便鼓了起来,又可怜又艳羡地道:“宁姐姐在家一定吃了好些好吃的东西吧?唉,宁姐姐病了,姚姐姐也病在家里不来。我怎么就这么能吃,长得这么壮实,从小到达都没怎么病过呢?这大冷的天,藏在被窝里吃东西该有多好……”
众人顿时无语。
姜雪宁扫眼一看,才发现的确少了一人,没有不由一挑:“姚姑娘也不在呀?”
棋盘两边是萧姝与陈淑仪,旁边是看棋的周宝樱;坐在角落里喝茶的是尤月,与她向来不对付,只用那含着冷笑的目光瞧她;站在窗前盯着那窗格的形状皱眉思索的是方妙,不知是又在琢磨什么风水堪舆的问题;怯生生的姚蓉蓉拿了针线在尤月对面坐着,正绣着一方手帕;最显娴静的当属姜雪蕙,手里持了一卷书,坐在那半人高插了红梅的花瓶后面,抬眸看了她一眼,又埋下头去继续看。
如今伴读,应为九人。
可连着姜雪宁自己在内,也还差了一人,正是曾与姜雪宁起过不少龃龉的吏部尚书之女姚惜。
直到这时候萧姝才淡淡抬了眸,仿佛看出她疑惑,带了点似嘲讽非嘲的语气提醒她:“姚家妹妹不早都因为温昭仪娘娘的事情被罚回家了吗 ?病了多日,在床上起不来身呢。姜二姑娘这会儿像是在找她,真是贵人多忘事。”
谁不知姜雪宁当初与姚惜起争执正是因为张遮?
起初是姚惜要退亲。
后来玉如意一案时在慈宁宫中得见张遮其人,倒是改了主意又不想退亲了。可没料到这时候人张遮主动来退了亲,措辞虽很谨慎,可姚惜从来好面子的人,只觉是此人不识好歹。
与姜雪宁的仇,便结得死了。
如今前朝张遮官升一级,颇得圣上青睐,在百姓中也颇有声望,姚惜本人若是在此,不知会否觉得脸疼?
姜雪宁听着萧姝这话有点意思,虽奇怪她怎么会病了,可想想这人下场不好,也懒得去追究因由,只道:“确是有些失望,不过来日方长,总有见到的时候。”
萧姝看她这恬淡神态,莫名想起了萧定非。
听说她这位“兄长”,前不久才把圣上赏赐下来的许多珍玩一股脑地送了大半去姜府,讨好了姜雪宁,再想起父亲与弟弟说在通走曾看见姜雪宁一事,心底已是冷笑了一声。
她捏着棋子的手指微微用力,强压下这些天来积攒的火气,若无其事地笑了一声道:“姜
二姑娘既然到了,咱们人也齐了,这便去慈宁、坤宁二宫向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请安吧。”
立春已有五日,北地却还是寒风呼啸。
一行八人从仰止斋出来时都罩了厚厚的斗篷,或揣着手笼或捧着手炉,顺着朱红的宫墙下走过。
肃穆恢弘的宫廷,有一种过于规整的逼仄。
见过外面粗犷自然的山川河岳,经历过了惊心动魄的冒险,重新见着这琉璃瓦,雕梁栋,姜雪宁心底不免压了一口气,步履之间有些出神。
尤月这些天来春风得意。
一则是手里任氏盐场的银股飞涨。她眼瞧着情况甚好,已经特意派了个人赶往蜀地,名为伯府派过去帮衬、照顾尤芳吟的人,实则是看好她也看好任氏盐场的情况,以让自己暗中拿到更多的分红,手里的银股能卖上个好价钱。
二则是没了姜雪宁找她晦气,运气又好起来,临淄王选王妃一事她也得以报选上了名字。听闻临淄王殿下爱琴棋书画,是个雅人。待得遴选那一日,她只需好好地露上一手,再花大钱请人打扮得漂漂亮亮,未必不能得了沈玠青眼,一步登天当上王妃。
这时回头看见姜雪宁神情,并不似往日那般明艳灼人,心底不免生出了几分优越感——
往日谁都知道姜雪宁是勇毅侯世子燕临罩着的,可侯府去年就垮了;
后来临淄王殿下又同她认识,言语之间表现出对她的照顾,可惜如今沈玠选妃,姜府报上去的竟然是姜雪蕙,压根儿没有她姜雪宁的份儿;
长公主殿下的确宠信姜雪宁,可今时不同往日啦,沈芷衣很快就要去鞑靼和亲,就算能护姜雪宁,又能护几天呢?
眼下的姜雪宁,可不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吗?
尤月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浑然忘记往日在姜雪宁这里得着的教训,阴阳怪气地叹了一口气,道:“这可是去见太后娘娘,姜二姑娘这愁眉苦脸的模样,又是何必?”
姜雪宁回神看她。
尤月披着件颜色鲜亮的斗篷,笑起来:“太后老佛爷前些日得闻定非世子回来的消息,一激动高兴得昏过去,缠绵病榻养了好些日才好,你这一副脸色不知是要寻谁的晦气。如今可没人能护你了,又听说定非世子对太后娘娘分外孝顺,这些天常日来宫中请安,且脾气还不太好。若让他瞧见姜二姑娘这架势,啧……”
她这话本意是要挖苦挖苦姜雪宁,毕竟不知国公府与定非世子有关之事的内情,是以语气格外尖酸。
可谁想头一个变了脸色的竟是萧姝。
姜雪宁尚未想好怎么回她,一抬头瞧见前面慈宁宫的方向竟然转出来一行人,眉梢不由得一挑。
萧定非近日来的确常常入宫看望萧太后,毕竟这老太婆听说他还活着,“惊喜”得都晕了过去,他当然要时不时到老妖婆面前去晃晃,顺便跟几个能出入宫禁的王侯勋贵子弟混在一起,也打打自己在京城的关系。
此刻便是已在慈宁宫请了安,正和临淄王、延平王等人出来。
这下好,和萧姝等人正好撞上。
萧姝在仰止斋一干伴读之中本就是颗明珠,众人皆以她马首是瞻,眼下又是去拜见太后,自然她走在众人前面。
萧定非一眼瞧见她。
当下那轮廓分明的下巴抬起来,便是一副没将萧姝放在眼底的傲慢轻蔑姿态,背着手踱步上前,轻浮地哼笑一声,打量萧姝这华贵的宫装:“野鸡插上几根捡来的毛,也能唬人充凤凰啦!”
仰止斋这边众人一时有些目瞪口呆,一则没想到这位定非世子竟然口出如此污言秽语,二则没想到他竟会对同为萧氏血脉的萧姝这般无礼!
尤月心里几乎立刻打了个突。
萧姝面色已然铁青:自打从皇帝那边得了偏袒后,萧定非在国公府的做派益发嚣张,早已经是无法无天,将萧氏一门的脸面直接践踏到了地上!纵她往日天之娇女,遇到这种人竟也束手无策,显得捉襟见肘!
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她当然不能退缩,口一开便要呵责:“你在别处胡言乱语倒也罢了,如今皇宫禁内,也敢口出狂言——”
可还没等他把话说完,萧定非眼前陡地一亮。
竟是眼一错,忽然瞧见了后面的姜雪宁。
顿时又惊又喜地喊了一声:“二姑娘!”
霎时,所有目光都汇聚到姜雪宁身上。
姜雪宁头皮一阵炸麻,嘴角微微一抽,心道“大事不好”!
果然,下一刻萧定非这惹祸精已经直接走到了她面前来,兴高采烈模样,简直跟异乡漂泊的游子见了亲人似的,哪里还见得着半点先前的嚣张?
手一抬,向她见礼作揖。
他道:“没想到在宫里也能遇到姜二姑娘,可真是缘分大了!上回我请人抬到贵府的那些玩意儿,您收用着可还称心吧?”
周遭所有人的目光已经变成了不可思议,包括另一头的临淄王沈玠和尚且年少的延平王,眼睛都忍不住瞪得大了些,仿佛是看见什么世所罕见的奇景一般。
姜雪宁却想起了谢危的警告。
她硬生生把自己挂起来的笑容收敛了七分,显出些许冷淡来,还了一礼后,道:“世子厚赠
,无功而受,实在惶恐,还请世子改日将之收回吧。”
萧定非那一张风流英俊的面孔顿时垮了下来,简直不敢相信她说出了什么,也察觉出了她的谨慎和疏远,心中暗骂一声“不知哪个王八蛋暗中作梗妨碍他抱姜雪宁大腿”,面上却瞬间换了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
他幽幽道:“二姑娘不爱搭理我了。”
声音不大,藏了小小的怨气;身材虽然高大,可站在姜雪宁面前却甚是乖顺,简直像条听话的小狗似的,与刚才对着萧姝时简直换了个人!
姜雪宁整个人瞬间不好了。
延平王更是险些下巴掉到地上。
连临淄王沈玠都不由换了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萧定非与姜雪宁。
仰止斋这边,尤月简直看傻了眼:怎么可能……
才刚嘲讽了姜雪宁今时不同往日啊!
走了燕临,不选临淄王妃,连一向护着她胡作非为的乐阳长公主都要去和亲了!她本以为从此以后,姜雪宁就要夹着尾巴,仰人鼻息。
可谁想到,最近在京城如日中天的定国公世子萧定非,又巴巴凑到她跟前儿!
这女人……
这女人!
究竟是有什么蛊惑人心的妖魔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