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试问轻重
黑风岭，聚义堂。
堂上圆桌坐着各家寨主，堂下门外围着各家群众。
“听说了吗？有大军杀过来了！”
“嗯。是周边七八个山寨合兵了。”
“我去！那不得有两三千兵？”
“至少有这个数。做探马的兄弟回来报告说，最晚明天一早就能杀到。”
“那怎么可能打得过？赶紧跑啊！”
“跑哪去？离了黑风寨不也是个死？”
“那怎么办？早说了不要那么招摇，现在可好了，惹上大事了！”
“放你娘的屁！去公中食堂打饭时不见你少打一碗？现在就知道说风凉话。”
“你厉害你豪气，那你拿出个法子来啊？”
“现在总寨主让咱们过来，不就是一起想法子的吗？”
“……”
堂下的七嘴八舌传进来，给在座的各家寨主脸上抹了一把灰。
“都是帮没卵子的家伙！”
竹丝丝猛地在八仙桌上重重拍了一掌。
“呵，咱们这里所有人，就你一个不带把的，哪有资格说这话？”
老藤寨的傅杉阴阳怪气地顶了她一句，“要真打输了，你们这帮娘们不过换张床躺罢了，咱们爷们可是要掉脑袋的。”
“老傅说得在理。”
边上葫芦寨的卢胖子接话道，“命没了，就啥都没了。钱嘛，只要留得命在，有的是再挣的机会。”
他得提议得到了身边另外几个寨主的赞同：
“就是就是。派人去和他们谈谈，花点钱割些肉，让他们退兵算了。”
竹丝丝冷哼一声：
“他们这次要银子，你就乖乖给银子。那下回他要你娘子呢？要你孩子呢？要你脑子呢？哦，差点忘了，这玩意和卵子一样，你们都没有！”
“竹寨主说得好！”
孟勇大声嚷道，“未打先输，不如头猪！要拿老子的银子，就得先问过老子的刀子！”
“要死你们开山寨的人去死好了，别拉上咱们。”
“呵，就你们花岗寨的人命贵。我们断头溪寨跟开山寨同进退！”
“对！咱们栢桥寨也不退。”
“一帮只知道打打杀杀的糙汉，以和为贵不懂吗？”
“……”
坐在上首的西门空虚一言不发，冷眼漠视着面前的闹剧。
其实作为灵魂是现代人的他，本能上是害怕打仗的。
他只是一个穿书的过客而已，凭什么要陪这些npc死在这里？
但这几个月以来的点点滴滴，身边的一草一木一人一事，仿佛拧成一股绳索，死死地羁绊住他的脚步。
“总寨主，要不……你来拿个主意？”
朱二见场上吵得快要动起手了，便问道。
堂上堂下瞬间安静下来，一双双大大小小的眼睛全都看了过来。
“我？”
西门空虚愣了一下，笑了，“我有什么资格来给大伙拿主意？
你们都知道我是个什么货色。杭州城里的一个二世祖罢了，帅是帅了点，但不学无术，人品也不咋地。我当这总寨主还是给你们赶鸭子上架硬逼的。
那天我老爹过来的时候还说，等我什么时候玩腻了，就回城里去，赶上秋收的时候可以去抽那帮佃户的屁股。听说我以前挺爱干这个。
但是——”
他顿了顿，望向众人，
“你们还可以回到哪儿去呢？”
众人无言以对。
西门空虚又道：
“昨天我碰到学堂的柳夫子。他说给我报喜，小宝已经能背三字经的前十行了。
我一听就怒了。老子辛辛苦苦地凿石铺路，没日没夜地做买卖，出生入死地跑镖，给他请来教书先生，这狗东西就只能背十行？
不过后来，我想了想，便笑了。”
他微微勾起嘴角，
“我们累死累活地凿石铺路，做买卖，跑镖运货……不就是为了让这帮小子想背三字经就背三字经，想背千字文就背千字文，能背十行就十行，能考状元就考状元吗？”
他长长吸一口气：
“司马光说过，人总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西门空虚推开椅站起身来，
“今天，我想秤一秤自己有多重。”
说罢，也不理会众人的表态，径直走向堂外。
众人像被分开的海水般往两旁让开，目送着他离开。
……
西门空虚站在寨门的望楼上。
傍晚的山风吹来，让发热的头脑稍稍降温。
原以为当年怒怼强行拆迁，推倒孤儿寡母房子的承包商，已经是自己的极限了。没想到这回换了个身子，胆子也大了不少。
当年冲动的下场是被负责项目的副总穿了小鞋，那今天冲动的下场会不会是……
正想着，身后响起脚步声。
不用回头，淡淡的桂花香已经给了答案。
“朱二让我带话给你，他去工坊把你那宝贝赶制出来，如果可以的话，尽量多拖一拖。”
西门空虚点点头：
“嗯。”
两人就这样站着，不说话，吹着风。
“其实……那句话是司马迁说的。”
“啊？哦，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都一样。”
“我果然没说错，你就是个不读书的混子。”
“竹寨主慧眼如炬，明察秋毫。”
“那你还说要抽烂我的屁股？”
“呃……”
竹丝丝抿嘴一笑，轻轻贴了过来：
“如果这回能活下来，我……让你抽就是。”
西门空虚顿时觉得喉头发烫，咽了咽口水，还是烫。
突然，一声高喊把刚长出的小蘑菇拍死。
两人把头探出去，只见孟勇带着公中卫队站在台下。
一根根长矛如林直指，没有一丝动摇。
几乎同时，阵阵脚步从寨中传来。
一队又一队凶神恶煞满脸横肉的糙汉子，拖着刀拎着锤，踩着飞扬的尘土聚到了望楼下。
刚才还吵的要拔刀相向的两拨人，此时勾肩搭背地问候着彼此的家属，叮嘱对方不要给自己扯后腿。
再往后望去，膀大腰粗的婆娘、缺手断腿的伤残汉、抱着琵琶提着琴的姑娘，甚至还有光腚的小屁孩，全都跑了过来。
整个山寨的人和心，在这一刻，仿佛全都聚在了这里。
这该死的风吹得眼睛发酸……
“你们这帮狗东西……”
西门空虚哭笑不得，扯着嗓子骂道：
“咱们一起干死他们！”
“干死他们！”
“干死他们！”
“干死他们！”
声浪从山寨穿出，回荡在黑风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