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四爷归
尤绾到东院时, 后院的其他几位格格早已在院中央站着了。
十月的日头并不晒,但冷风像刀子似的,吹得人冰凉。
尤绾匆匆一瞥,发现钮祜禄格格的脸颊已经冻得有些红了。
耿格格和武格格来得迟些, 脸也有些发白。
而李侧福晋坐在正厅里, 喝着暖烘烘的热茶, 抬眸看见尤绾, 长眉一挑:“尤格格这是在哪绊住了,这时候才来,是不把我这个侧福晋放在眼里啊?”
尤绾走上前去,眼眸低垂,盯着地砖上的花纹,说道:“请侧福晋恕罪, 奴才之前没来过东院,方才路走岔了,才耽误了些时候。”
她刚刚只是“一不小心”,走到了福晋的正院,将此事说与福晋身边的赵嬷嬷听。
福晋想要装聋做哑不插手, 她偏不乐意, 要把福晋拉进来。
否则此事若是被四爷知道了,李侧福晋飞扬跋扈滥用私权是错, 福晋闭门不出无所作为也是错。
李侧福晋可不知道尤绾搞的小动作,她今儿个把人都叫过来,本就是立威作福的,如今尤绾亲手送个由头到她手里, 李侧福晋正好借机发挥。
“别找借口了。你来迟了, 就是有错, 是对我这个侧福晋大不敬。别以为主子爷现在宠你几分,你就能目中无人,以下犯上。我今日就要好好罚你,让你好好明白规矩。”
“奴才不敢,侧福晋只说让奴才来东院,并未说明时辰。奴才依命而来,不敢延误,更担不得犯上二字。”尤绾微微抬眸,不卑不亢道,“更何况这府里真正的主子只有四爷和福晋,教导妾室更是福晋的职责,侧福晋自称为上,责罚我们,那便是僭越了。”
李侧福晋没想到尤绾看着是个柔弱的,说起话来满是刺,居然还敢说她僭越!
“好!好!你一个小格格,也敢这样与我说话,我今儿就让你看看厉害!”
李氏立即开口下令:“来人,将她给我押到院子里跪着,不跪满一个时辰不准起来。”
东院的奴才就要上来拉住尤绾。
尤绾避开那些人,神态自若:“侧福晋不必叫人,我自己会去。”
李氏被她气得手里的茶杯砰砰响。
尤绾自顾自走到外面的院子里,衣裳一掀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眼睛落在前方的地面上,背脊挺得笔直。
另外几个只是被勒令吹冷风的格格都不由得望向她。
耿格格离她最近,微微侧身,压低了嗓音对尤绾着急说道:“你疯了吗?惹怒她有什么好处!咱们只是站着,你却要跪一个时辰,这大冷天的,你的腿可就要废了!”
尤绾目不斜视,只嘴唇微微动了动:“你别看我了,当心被抓住。放心,我有法子。”
她来的时候,早在膝盖上捆了跪的容易,再说有福晋在,她也跪不了多久。
耿格格急得慌,但又没办法,只能转过身去。
李侧福晋坐在屋里,看着她们备受折磨但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总算觉得自己把之前在宴席上丢的脸找回来了。
要不是钮祜禄格格故意让她出丑,她也不会匆匆离席,还不知道席上的人回去后怎么议论她呢。
这府里几个小妖精都不是什么好的。
钮祜禄氏和耿格格的儿子和她的三阿哥差不了几个月,这年岁相近,可比较的地方可就多了,她得早早磨磨她们的性子,安分点,别妄想自己不该有的东西。
尤绾的肚子虽然还没动静,但李氏知道,自从她进府以来,四爷除了初一十五去正院用晚膳,再没去过别的院子。按这个势头下去,有孕是早晚的事,要是生出个阿哥来,又会影响到三阿哥的地位。
李侧福晋原本以为自己的儿子占了长子和次子的位置,自己又是侧福晋,府里其他人生的孩子都不算什么。
可这次四阿哥的百日宴,让她意识到,只要四爷和福晋愿意,抬举别的阿哥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她得把这些格格的小心思都压下去,别想撬动她儿子的地位。
李侧福晋满意地看着众人在寒冷中摇摇欲坠,让身边的奴才换上新的茶水和点心。
“侧福晋,”李氏身边的陈嬷嬷站出来,低声道,“外面的都吹了小半柱香时间了,是不是该叫她们进来?”
“不急,再等等。”李侧福晋慢悠悠道。
“可是若是吹冻着了,”陈嬷嬷壮着胆子劝道,“这事再被主子爷和福晋知道,怕是……”
“不过是吹吹风罢了,还能吹出个什么好歹来,我看她们一个个都精神的很。”李氏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再说了,这么多天福晋难道不知咱们东院的动静,她最会做样子,才不会管——”
“侧福晋,侧福晋!”东院的值院太监邱盛忽然急急忙忙跑进来,脸上写着惊慌。
李氏斥道:“慌什么!有话好好说。”
邱盛喘着粗气,指着院门口上句不接下句:“正院、正院的赵嬷嬷来了!”
“她来做什么?”李侧福晋眉心紧紧皱起。
此时,赵嬷嬷已经带着人,大摇大摆地走进东院来。
她一进门,看见院中央站着的几人,还有一个跪在地上的尤绾。
赵嬷嬷当即大步过去,一把搀住尤绾,嘴上大声嚷道:“尤格格您怎么跪在这儿啊!这大冷天的,您可金贵,千万别跪坏了身子骨。”
她施力要将尤绾扶起来,尤绾顺势而为,做出一副柔若无骨的样子,面色苍白,在赵嬷嬷的搀扶下缓缓起身。
“多谢嬷嬷。”尤绾虚弱地开口。
“赵嬷嬷,你这是在做什么?”李侧福晋冲了出来,“这是东院,你怎么敢在我的地盘上擅作主张!”
赵嬷嬷可不怕,她背后有福晋,面对李侧福晋一点都不虚,只见她高声道:“侧福晋可别生气,奴才是奉了福晋的命,让几位格格们回自己院子的。福晋说了,这后院女眷再有不好的地方,也该由正院管教。侧福晋贸贸然将几位格格叫来东院,罚得罚骂得骂,你这样做,将福晋置于何地,将贝勒府的规矩置于何地?”
她字字铿锵有力,又是陪伴福晋多年的奶嬷嬷,身周气势非一般奴才可比,直把李侧福晋吓得愣愣的。
“你这奴才,在我面前大呼小叫,好大的胆子!”李侧福晋顿了顿,突然想起自己才是主子,一张脸气得通红。
赵嬷嬷不屑笑笑:“奴才不敢,奴才只是转述福晋的话,若是侧福晋不服,但请去正院当面和福晋说吧。”
“你威胁我?!”
“侧福晋别担心,福晋一向公正严明,不会像侧福晋这样无理取闹,更不会随便给人扣罪名。侧福晋好好和福晋说清楚,说不定还能少些责罚。”赵嬷嬷说话毫不留情。
因为她知道,这时候只有把福晋的态度完完全全摆出来,才能显出福晋处事公允,在四爷面前不会被李侧福晋拖累。
赵嬷嬷敷衍地向李侧福晋弯腰行礼:“侧福晋还有什么想说的等会再说吧,奴才要先送几位格格回去,这天冷,可不能让几位主子再冻着了。”
李侧福晋看着可不像是想说什么,倒像是想直接上来打她一巴掌。
赵嬷嬷这些年跟着福晋,早和李氏打过许多次交道,还犯不上怕她。当即就让正院来的人将尤绾她们送出东院。
尤绾她们当然就顺着赵嬷嬷的意思转身离开,连向李侧福晋行礼的都没有。
就算是平时拎不清没脑子的武格格,也是一脸愤懑,瞪着眼睛走了。
耿格格走在路上,凑到尤绾身边问:“你还好吗?”
尤绾小脸煞白:“膝盖疼,身上也冷,恐怕回去就要倒下了。”
耿格格一开始还没懂尤绾的意思,满是心疼,直到看见尤绾朝她眨眼睛,才突然醒悟过来,回头看看正院派来的人,也跟着大声道:“啊呀我也不行了,吹了那么久的冷风,头疼得不得了,怕是要得风寒吧?”
尤绾被她浮夸的样子逗得想笑,只能努力压下自己快要勾起的嘴角。
这件事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过去,若是李侧福晋一下把两个格格都罚得病倒了,那她绝对难逃其咎。
有这个想法的不止尤绾一个,等她回到芙蓉院,就听得余永易说,耿格格和钮祜禄格格两边都叫了府医,说是身上不好。
唯有武格格一人身强体壮,吹了冷风也没事。
“格格,咱们也派小余子去叫府医吧?您这腿看着奴婢心疼。”清梅帮尤绾换下弄脏的衣服,瞅见尤绾膝盖处虽然绑了垫子,但还是跪的发红,隐隐有青色的印记。
尤绾不以为意,道:“无妨,我从小就这样,稍微磕碰就容易留下痕迹,看着可怕,实则不太疼。先让它这么着,留着还有用呢。”
清梅没听懂,茫然抬头。
尤绾向她轻轻招手:“过来,听我和你慢慢说。”
*
是夜,四爷从城外风尘仆仆赶回府,下了马直奔芙蓉院而来。
一进院子,看见正屋的灯还亮着,微黄的暖光从窗户上透出。
四爷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大步流星走到门前,刚要伸手掀开厚重的门帘。
“——格格,您这腿伤成这样,以后可是要留疤的。奴才觉得还是要叫府医来,只搽药酒不管用啊。”里面突然传来清梅的声音,居然还带着哭腔。
四爷猛地停住,眉心一皱。
“你别哭了,”尤绾轻柔的嗓音响起,“小伤罢了,过几日就能好。就算府医来了,也不过帮我开些药膏罢了。这伤在膝盖上,不方便让府医来瞧。”
不知道清梅想到了什么,只听她轻哼一声,话中带着怨气:“侧福晋可真是狠心,您去的分明不迟,居然还罚您跪一个时辰,好好的腿,跪成这般模样,奴才看着都疼。”
“好了好了,事情都过去了。你去把暖手炉拿来,我小肚子这儿有点疼。”
清梅闻言,立即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嘀咕着:“侧福晋肯定是故意选好今天,专挑您小日子让您罚跪,还吹了那么久的冷风,可别冻出什么好歹来。”
她嘴上说着,抬手掀开门帘,忽然看见门外杵着个面色漆黑的四爷。
“奴才、奴才给主子爷请安!”清梅吓得倒退一步,慌慌忙忙道。
四爷直接迈进门,快走几步,看见靠坐在暖榻上的尤绾。
小格格只穿着单薄的绸衣,身形纤细,裤腿半卷到膝盖上方,露出一双洁白如玉的小腿,但膝盖上突兀地染上两块青紫,看着很是煞人。
这方才光听不看就已经火冒三丈,现下看见真人,更是怒火中烧。
他不过离京几日,小格格就被人弄得腿上青一块紫一块,脸色也苍白得很,怕是吃了许多苦头,看见他居然还往榻上缩了缩。
四爷目光落到尤绾的膝盖上,声音藏着怒气,眸色阴沉:“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