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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 7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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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元宝说的这种话, 桑晓晓这辈子都不会放小说里。

    土到爆炸。

    现实和小说到底是有壁。现实里哪怕人长得再好,说出来的话也是从脑子里直接蹦出来,最贴近本性的话。

    傅元宝骨子里认定的事情就是这么土, 这么直。他觉得两个人订了娃娃亲,他就得负责。他喜欢桑晓晓,如果他们两个真能往后发展,他的床就只会给桑晓晓睡。

    其余的人都不够格。

    桑晓晓在傅元宝说完的瞬间,确切清楚傅元宝的意思, 所以头脑也直接空白了。她觉得太仓促, 太突兀。她内心没有做好半点的准备。

    她没处理过这种事情,完全不知道该对傅元宝说点什么做点什么。

    “我, 不是。你……”什么床不床睡不睡的!

    桑晓晓语言系统跟着大脑一起紊乱, 最后气自己不争气:“烦死了。”

    傅元宝话说出口,意思也表达得足够清楚。小姑娘没直接拒绝, 也没当即认同,意思也表达得足够清楚。

    傅元宝这会儿也不闹了。他将人拉在面前, 说话的条理清楚起来,也不再把让桑晓晓头痛烦心的土话放在嘴边。

    他解释着:“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原先不想退婚是考虑了很多,包括小奶奶, 包括桑家, 包括你。两家人说好的亲事, 总归不可能随便说两句话就简单取消。现在不想退婚,当然是我有想要和你结婚的想法。”

    “你接下去要考大学, 要忙很多事。我不会在这个关键时候打扰你。等你考完试, 希望也可以郑重考虑一下我说的话,考虑一下娃娃亲。”

    桑晓晓把傅元宝的话在脑子里翻来覆去想着。

    眼前只穿着睡衣的人,好像是完全不会感受到寒冷。她现在也感受不到寒冷。刚热水冲刷过的卫生间, 空气潮湿又温暖。

    这年代的人不像几十年后。几十年后,恋爱时髦到可以纯粹是为了恋爱,爱情可以和婚姻分隔开也能并行。情感关系可以这样开放式的复杂,又可以换个闪电方式继续复杂。

    她面前的傅元宝就是直接朝着结婚去的。

    恋爱就是为了结婚,结婚就是为了一辈子在一起。

    他甚至给她留足了余地,给了她半年的时间。半年后才让她去考虑,而不是追着她立刻现在马上要给出一个答案。

    退婚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中。

    桑晓晓现在也是真给不出答案。她总共和傅元宝接触才那么些日子。说短但也是占据了她这辈子大部分有意识的时间,说长可只有几个月。

    她没经历过这种事情,真碰上了才意识到,书中描述的很多情感触动是共同的。这种共同大约是人类对突然发生的情感事件,拥有了跨越时空互通的悸动。

    “我凭什么看上你?”桑晓晓明明心动了,却依旧忍不住仰起头问傅元宝,“你对我也没那么好。”

    这个世界上乐意对她好的人很多。傅元宝只是其中之一。

    她头脑里的空白被一点点填上,从最深处找回理智。她相信现在的傅元宝说的每一个字,这些字在现在他说出口的这一秒是真情实意的。

    可她不会为了一点小恩小惠而彻底接纳傅元宝,因为人一生不是靠着这一秒活,而是靠着无数秒拼接而成。

    傅元宝问桑晓晓:“要做到什么地步才算是对你好?”

    桑晓晓对“好”的概念,可以说能举例的事情太多。她对上傅元宝那双深邃的黑眸,对着傅元宝说着:“你有五块钱,你愿意给我几块?”

    傅元宝思路清晰,情感理智:“两块五。”

    这就是直男!连求婚时哄骗她都做不到!

    桑晓晓到现在都记得桑达达给她的钱:“我哥乐意给我三块。”在桑达达或许都没有五块的情况下。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是会毫无底线对她好的。这些人让她可以无条件去信任,也乐意去分享自己收获的每一分钱。

    但傅元宝不一样。傅元宝是个彻底的商人。他今天的真情实感,到了明天未必。

    “五块钱都不肯都给我,还说要和我结婚。”她脱开傅元宝的左手,这回是真的出门。

    她也不去找小奶奶,只想回房间理一理自己的思路:“知道我是学生,要考试,你还和我说这种话。不要脸。”

    桑晓晓摸了下自己滚烫的耳廓,只觉得这人真是臭不要脸极了。她冷哼一声,三两步并一步,快速朝外跑走。整个过程她头也没回。

    傅元宝看着小姑娘真跑走,下意识看向自己左手。

    对于他来说,能给出两块五已经是他所能给的极限。而在桑晓晓那儿,她要的不是这样的极限。她要的是一份心。是乐意有五块钱都给五块钱的心。

    但他说出口,他们两个谁也不会信。

    傅元宝也不可能做到那种事情。

    人,就是喜欢听哄人的话,喜欢听好话,喜欢别人将其当成独一无二的。傅元宝轻叹出一口气,也反思着自己:难道真是他做得不够好?

    傅元宝当然不知道,这会儿的桑晓晓回到屋里,第一件事是去用冷水洗脸。

    洗完脸,脸依旧滚烫。

    洗漱完钻进被窝中,她脑子里都无限循环着傅元宝手术室推出来的样子,洗完澡的样子,和自己说要结婚的样子。

    这个男人幼稚、可笑、自私。他的商人秉性随时都暴露在外。可他又坚强、固执、理智,不管碰到什么都敢勇于去试探。

    桑晓晓有限的生命里,其实原先都没考虑过结婚这种事情。能活一天是一天的日子,她是不能想那些的,想了伤神,也只能给更多的人留下悲伤。

    她现在的生命依旧有限,只是这个有限是可以考虑结婚的。

    桑晓晓手不由放在心脏上。她闭着眼蜷缩在被子中,能清楚感受到心脏在跳动。血液可以顺畅从心房被挤压出来,流到全身的每一个角落。

    答不答应是以后的事。她现在真切的感受到活着,原来真的能体验到更多的情绪,看到更多的风景,见到更多超乎她想象的人。

    哪怕是一个商人傅元宝。

    桑晓晓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昏睡过去的。她原本蜷缩的姿态慢慢放松,手脚不再团在一起,而是更好去享受这场睡眠,唯一没有变化的只有放在心脏处的那只手,不管如何都没有挪开。

    ……

    新的一天,唐雪君坐在位置上,面上露着一副极不正常的慈善表情。每一个路过的人都不自主多看她一眼,更有人受不了问了一句:“怎么回事?她这表情像马上要超脱世俗,飞升仙界。”

    另一个人开玩笑:“大概封神榜要修改位子,加些同志进去,她刚收到通知。”

    唐雪君被同事调侃,脸上的笑容更加和睦。她双手合十,以一种虔诚的姿态和同事们说着:“信女愿一辈子寒假。今天又收到了三木先生新的短篇。”

    编辑部叫作者,一般直接叫笔名。当表示尊敬的时候,后缀就会加上“先生”或者“老师”。师者传道授业,这种尊称都是自然正常的。

    三木比较特殊。三木文才好,年纪又真的太小。唐雪君有时候会忍不住叫桑晓晓真名,有时候又会叫三木,只有像今天这样,收到稿子极为尊重的时候,她必会叫人“三木先生”。

    姚主编一进门就听到唐雪君的话。

    天气冷,他从室外走进来,眼镜直接糊成两个白雾片。他把眼镜往下拉了拉,往唐雪君那儿走:“哟,短篇?我来看看。她的短篇是有意思。”

    一听短篇,编辑部其余人也沸腾了。

    谁不喜欢《傀儡小甲》?到现在都有不少人会探讨《傀儡小甲》这个故事。甚至有动画厂和游戏厂的人过来问,能不能专门把这短篇做成动画片或者玩具的。

    现在也就是姚主编没松口,真松口了,三木往后的地位可真不一样,能又上一个台阶。

    “我也想看看。”

    “什么题目?讲什么的?”

    姚主编到唐雪君那儿拿到了誊写好,字迹照旧相当狂妄的稿纸,念了文名:“《揣着一把水果刀上班》。”

    这文名一出,这下所有人更加心动。听上去就有意思!

    姚主编也心动。他耐下心来要细品这篇文章,不顾边上走过来探头想要跟着一起看的编辑,慢慢走向自己座位。

    这篇短篇是以第一人称写的。

    “我”昨晚上没睡好,今天一大早拿了一把水果刀去上班。上班前,“我”盛了两碗粥,一碗放在自己面前,一碗放到了爱人面前。

    可惜爱人胃口不好,一口没吃。但爱人今天笑得很灿烂,所以“我”心情不错。

    到了单位,所有的人都对“我”极为友善,他们每一个人都关切问候“我”身体状况、心情状况,就连上班路上天气好不好也得问。

    字里行间,那些人越是关心,越是让看短篇的姚主编不理解。这人上班的地方如此之友善,到底是什么能导致他带上水果刀?

    这时领导过来叫他过去。

    领导妥帖告诉主角,接下来他会得到更高的工资,往后会有更好的福利待遇。要是觉得身体不舒服或者心里不舒服,可以请假。请假也不会扣工资。

    这种福利待遇简直恨不得将人给供起来,完全超乎人的想象。

    而在这种情况下,主角却握着口袋里的水果刀,笑容满面告诉领导自己一切都好。

    领导似乎是松了口气,又似乎不敢信,只是更妥帖将他送到门口,告诉他接下去的工作要继续保持以前的热情和友善。

    到了工作岗位上,主角换上了神圣的白色工作制服。他将自己彻底包裹起来,连双手都戴上了手套,面上也戴上了口罩。

    这种全副武装的模样,让姚主编一下子想到了最近医院出事的消息。一名患者因为没有钱,在医院里用菜刀砍伤医生,一人重伤,一人轻伤。

    在这种风口浪尖上,三木却写了一个这样的故事。她写医生拿着水果刀上班。

    水果刀对于菜刀来说,几乎没有任何的防御作用,碰上失控的歹徒更起不了什么作用。只能让医生自己安心。

    姚主编深深为医院的消息叹惋,又大概猜到了三木的目的。她希望能站在医生的角度写故事,让大众去了解遭受这样情况的医生,内心有多少的恐慌和不安。

    来的第一个病人,他说:“医生,我生病了,去烧香拜佛吃香灰都没用,你看我是不是要不行了?”

    “我”告诉他:“生病要看的是医生,要吃的是药。烧香拜佛吃香灰都对治疗没有任何效果。”

    第一个病人:“你有病。这肯定有用。”

    “我”继续说着:“你说得对,用处是你可能又多了一个病。香灰对肠胃不好。”

    第二个病人,第三个病人……接连几个都是相当离谱,又充满了黑色幽默的情况。什么非要女医生的病人,什么非说自己其实是天上神仙转世的病人。还有过来向医生告白,结果发现自己找错了医生。病人说反正自己没得治了,就想死前找个人结婚,女的最好,男的也不是不行。

    姚主编看得又觉得好笑,又十分佩服三木。

    她一个如此年轻的小姑娘,怎么就见识过那么多典型的病人?这些他还真都隐隐有听说过,甚至能从身边人里找出一两个投影来。

    在看完好些病人之后,“我”终于要下班了。

    单位里告诉我,今天又有多少治愈的人给他写了信送了花表示感谢。

    “我”一样没拆,让人都送回去。最后“我”拿着水果刀回家,很随意放在门口鞋架上。“我”又坐在了桌子前。“我”烧了饭菜,盛了两碗饭。一碗放在自己面前,一碗放在妻子面前。

    妻子笑容和早上没有任何变化很是灿烂,可惜胃口不好,还是一粒饭都没吃。她穿着神圣的白色工作制服,和“我”白天的制服一模一样。

    这是小夫妻最爱的一套衣服。

    姚主编看到这里,鸡皮疙瘩起来了。他意识到妻子已经不在了。是已经死亡的一名医生。妻子笑容一直灿烂没有变化,是因为这是一张遗照。

    这个医生彻底已经彻底疯了,幻想着自己的妻子还活着。这样的小说大概也怕让人看不懂,所以三木在最终加了一段。

    这一段前,三木写了一句话:“下方为通俗版增加内容。编辑看看要不要加。”

    姚主编继续往下看,发现下面主角接了通电话,是法院告诉他要出庭的相关内容。可加上了这么一个通俗版,整体给人的感觉就降了一个阶梯。

    原本的文章,让人满脑子都是“水果刀”。后头医生放松了心神,将水果刀放在了门口鞋架上,而本质却在最后将水果刀插在了读者心口。

    加上这么一段后,整篇文章就虎头蛇尾,提起了兴趣,却会让人发现最后咬了一层软绵。食之无味,期待顿散。

    “最后一段删了。”姚主编坚定相信,会看这篇文章的读者能有这个鉴赏力。他们能够明白三木想要表达的是什么。

    旁边跟着一起看的编辑看完,在那儿倒吸冷气。他见过写这样主题的作家,也见过写这种类型短篇的作家。可三木的短篇和他们写法都不同。

    她写文章一贯来都是这样通俗,通俗的同时又风趣好笑,然而当人看完整篇后,会发现三木在背景里塞满了刀片。越细思越是能感慨。

    要悲痛到怎么样的地步,才会眼内全是死去的那个人?才会哪怕对方离开了这个世界,都要给对方准备一碗粥一碗饭。

    又是怎么样的不安全感,才能让一个最喜欢自己职业的医生,连上班都要带上水果刀?又是怎么样的信念感,才回不管发生什么,都认定白袍制服就是他们最爱的衣服。

    越是美好且戏谑无厘头的一天,越是凸显了深埋其下的悲哀。

    唐雪君听到姚主编的吩咐,笑容拉大,当即应下:“我也觉得最后一段删了更合适。三木说能过稿的话希望能尽量早些发。”

    这话是铁定修饰过了。按照三木说话的脾气,必然不会这么委婉。

    姚主编开着玩笑:“她是不是原话是:‘这么好的文章,给我明天就上报纸?’”

    整个阳城日报出版社顿时集体哄笑出声。

    唐雪君笑得不行,还得替人找回面子:“下回我可要把主编你的话转述给她听。我让三木先生对比一下,到底这话是不是原话。”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姚主编推了推眼镜,带着笑意调侃:“哎,说不过你们年轻人。往后是年轻人的天下啊。”

    阳城日报姚主编一拍板,这个故事当然以最快的速度上了报,还放在了医院伤人事件的后续报道边上。这个独特的位置,能让人一眼就意识到,患者伤人能造成多可怕的后果影响。

    日报上刊登了文章,姚主编也不可能让这个文章仅出这么一次风头。他稿酬上给桑晓晓降了价,另外替桑晓晓往文学杂志上又推了一把。

    阳城日报主要是阳城人订阅,可那些文学杂志不一样。全国人民爱读书的人都爱看。

    果不其然,有眼光的编辑不止他一个。《文学艺术》的编辑专程给姚主编打电话:“哎,你怎么就在阳城日报上先发了呢?这样我都没提稿费。这文章这么有艺术性,你得早给我们啊。”

    放阳城日报上给谁看?给阳城人看。阳城人那么多订报纸的,几个人看得明白?好些人拿了报纸都是用来垫桌脚的。

    姚主编可不管对方的埋怨,乐呵着:“上回不是都给你们一篇短篇了。我们报纸要篇短篇,这不是很合理吗?三木是我们这儿出去的。”

    《文学艺术》的编辑嫉妒得感觉吃了最酸的橘子:“你就该照镜子看看你的嘴脸。真的。上一回找我,恳求我就算没空听你念,也一定要看你发过来的电报。这次呢?让我自己去买一份阳城日报。”

    姚主编哈哈笑了两声,商量着:“全国性的杂志我第一个通知你的。要不要?不要我转头找别人。”

    对面刚听姚主编念了稿,连忙要了。他们《文学艺术》本来就没那种必须要首发的要求,只是价格上会有差别而已。

    这一个电话结束,另一边《杂谈报》和《碧玉少女》的两位主编也找上了门。一个报纸小众,一个杂志小众,也是想要刊登桑晓晓这篇文章。

    姚主编便和他们说清楚:“《文学艺术》那边先要了,得等他们刊登之后,过段日子你们才能发。”

    《碧玉少女》的陶主编是完全不在意,兴高采烈应下:“可以可以,我这边完全可以。”

    另一头《杂谈报》的赵主编犹豫了下,最后也答应了:“可以。要是方便的话,能给个三木先生的电话么?我这边下次可以约稿。”

    姚主编点着赵主编,说话很有深意:“我记得你们那个张青,上回就写三木献媚大众。你转头打了张青的脸。现在呢?”

    赵主编是个很随性的人,也不觉得那件事算事:“观点不同而已,说不定换个事情,他们说起来观点能一模一样。现在的张青可不一样。他自从上次三木被人追着说什么和傅元宝的事后,人就变了。”

    姚主编好奇:“变成什么样了?”

    赵主编这么评价:“他现在的观念大概是这样:有的人,我能说。你们不能说。而且三木的文学水平是有的,这和她的感情问题完全没关系。污蔑的人是毫无水准,乱泼脏水。”

    姚主编笑得不行。

    赵主编这边和姚主编说着《杂谈报》张青张编辑的事情,另一头当事人刚看完阳城日报上的短篇,埋头就写起了稿。

    张青是个非常固执的人。他到现在都觉得三木的长篇就是为了钱写的。短篇不一样。三木的短篇全是揭露现实的文章,放在群众里不算讨巧。

    他多看不上眼三木的长篇,就有多看得上眼三木的短篇。至于傅元宝?张青最看不顺眼那种有钱人。认定是傅元宝缠着三木。

    而《揣着一把水果刀上班》这篇文章折射了很多东西。一个医院保护不了医生,病人五花八门也不会和医生共情,医生有着最崇高的梦想,随便就能被折断。

    张青洋洋洒洒,愣是写了上千字,专门分析这一回三木的短篇。他抬头见出门的主编回来了,拿起稿纸就往赵主编桌上放。

    他稀疏的头发在脑门前晃了晃,语气坚定:“我肯定是第一个写三木短篇评文的。发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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