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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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章望生见南北反应这样大,这件事,就先不谈了。gaoyawx他也顾不上,身体越来越糟糕,白天拖着病体去扫厕所,整个人几乎要死,南北不去学校了,跟他一起拿小铲子,铲结冰的粪便,墙上的,地上的,都得铲干净。
月槐树的人们,在这个初冬,常常看见章家兄妹一同打扫厕所,对于章望生还能跟南北一块儿住表示很不理解。
章望生彻底病倒,是在冬月,他的感染面积越来越大,药压不住,因为隔绝不了脏东西,他得用抗生素一类的东西。南北每天给他小心处理脓疮,溃烂的地方恶臭,章望生不能再出门了,他躺床上,一躺一天。
月槐树的叶子掉光了,北方的平原,望不到头的荒凉,旱了那么久,在入冬的时候下起了雨,雨加剧寒冷,章望生精神一天比一天差。
有一天,他阖目躺着,有一只绿头蝇子落在了伤口上,冬月的时令,哪来的苍蝇?南北瞧见了,惶惶给赶跑,她疑心章望生会死,快死的人才招苍蝇,苍蝇等着吃腐肉。
她越来越害怕,没日没夜守着他,章望生似乎到晚上精神好些,他披着袄子,坐在床上要翻一会儿书,他的脸绯红,几乎不说话。南北在旁边呼吸都放得很轻,她变得迷信,觉得要是有一丁点动静,就会加重他的病情。
感染的伤口,让章望生持续发烧,他人烧得浑浑噩噩,格外想念死去的亲人,如果哒哒在,二哥在,见他这样受苦无论如何也会给予安慰,他想叫二哥抱着他。
这是不可能的了,最爱他的人,已经在另一个世界,独留他身处这悲凉而孤独的人间。他难受地无法成眠,眼泪打湿枕巾,生命力在一点点流逝,变得微弱,他能清楚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离开自己,他还不到二十岁,他也许要死了,多么不甘心,又是多么灰心。
二哥也是这样的罢,章望生在混乱中想到他,觉得亏欠,他忍不住痛哭,咬着被头,呜呜咽咽,凄凉得如一管琴弦要断了。二哥教他写大字,念书,二哥比哒哒更亲,他有记忆开始,哒哒就是个老人似的,二哥更像父亲,他要跟二哥一样了吗?章家人的命运,就是这样的了吗?
“三哥,你想喝水吗?”南北就睡在他床前,趴起来,握住他的那只好手,章望生泪眼虚惘,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像不认识她,她是谁?他心里的痛苦太多了,身体上的,灵魂上的,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啊,要这样悲凉,这样伤痛。
他心里厌烦一切,又同情一切,不止他苦,他曾经抱住童年的月槐树为所有受苦的生灵痛哭,原来,也包括他自己。
“三哥,你是不是很难受?”南北揉了揉眼睛。
章望生的脸,漠然空洞,她的小圆脸哪里去了?头发也乱了,没有梳理,他想起她窝在他腿间,他给她扎辫子,转眼间,她就成了另一个人。
“三哥……”南北殷切喊着他,她非常担忧。
章望生什么声音也不想听见,风声,鸡鸣,月槐树下上工的钟声,男人的骂声,小孩子的哭声……他要死了,可她怎么办?他在煎熬中想到这点,悲伤得不能自抑,留她孤苦一人,太可怜了。
可她又是如此令人生厌,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章望生脑海中有无数个念头起起伏伏,在昏睡和清醒之间,一直痛苦着。
南北开始习惯他的失语,他会失神盯着某个地方,也不说话,要么便是睡觉,在抹药的时候才会皱紧眉头甚至□□出声。
在日复一日照顾章望生的时间里,她也变得缄默,她对一切也似乎不再抱什么希望。由惊惧,变得镇定,如果他死了,她也跟着去死。
这样的念头,在心里生了根她突然就什么都不怕了,她再也不去学校,章望生无力管她,她就在他身边一坐一整天,时不时跟他说几句话。
章望生虚弱到一起身,便几乎晕倒的田地,他想解手,人扶着墙天旋地转,他叫南北请李崎来帮个忙,南北不敢去,她总觉得自己一走,他就会死。
“我能弄的。”她哀求他,章望生心里充满了难堪,他心悸得厉害,手使不上力气,全是恐怖的烂皮肤。
“三哥,你叫我帮你吧,我转过脸不看,行吗?”南北快哭了,章望生看着她,已经难受到什么感情都说不上来了,南北闭上眼,给他解了裤腰带,还要说,“三哥,你没劲儿了就靠我身上。”
他们花了很长时间,才重新回到屋里。
冬夜还是那样漫长,南北趴桌子上睡着了,她突然惊醒,呆呆看着桌上快要烧干的油灯,心里突突乱跳,她不能叫这灯灭,不能,她得给灯续油。
她到床边,摸了摸章望生脑门,又把被角掖了掖,章望生的脚非常凉,身上没热乎气,南北脱了鞋爬进被窝,把章望生两只脚揣在胸口,他睡得迷糊,觉得身体暖和起来,以为是小时候,跟二哥一个被窝。
等到白天,南北把家里所有的钱都找出来,拿给李崎,她求李崎带章望生去县城看病。李崎知道章望生害病,不清楚他病得这样重,有段日子没见,偶尔在外头见到南北去卫生院拿药,问两句,这女孩子总模棱两可,他以为不是那么要紧。
“要是钱花完了,你用这个。”南北塞给他两块银元,吓李崎一跳,“你哪儿来的啊?”
南北格外冷静,她定定地看着李崎:“李崎哥,我不晓得该找谁救我三哥,思来想去只有你了,我不怕你说出去,大不了章家人死绝,我给我三哥当孝子,我再一头撞死棺材上,绝不一个人过。可我三哥现在还喘着气儿,我不能看他死,你就看在三哥平常为人处事从不生坏心的份上,帮我们一把,大恩不言谢,我先给你磕头了。”
她说完,跪着给李崎磕了三个响头,李崎把她拽起来时,她额头都渗血了。
李崎被她这举动弄得很震惊,他也不懂这女孩子,她才多大的人啊,章望生到今天这一步,是她的缘故,如今还是她,李崎以为南北会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她没有。
就这样,李崎借来生产队的板车跟驴,板车上铺了苇子席,厚厚的褥子,南北把章望生慢慢扶过来,给他盖上被子。
“三哥,我在家等你。”她握紧他的手,嘴唇打颤。
她一个人在家,这么黑,这么冷,会害怕的,章望生躺下来时心里念头一动,人又痛苦起来,他对去县城看病似乎也没抱什么希望,二哥的人生轨迹,他觉得自己要再走一遍。
对于死,他有时候无比惧怕,自己这样年轻,太不甘了。有时候又觉得了然,无所谓了,人都要死,归于黄土。他其实很留恋生,可这样的生把他折磨的奄奄一息,没有任何幸福和美好可言,留恋什么呢?
“你去跟芳芳姐睡,白天不要在人宿舍待,帮人干点事,勤快些……”他有气无力交代她,他怕别人讨厌她,视她为恶人。
南北故作轻松:“我晓得啦,我很有眼色的。”
因为要赶路,他们是半夜出发的,特别冷,人睫毛上长满白霜,月槐树在雾中,天边星辰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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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驴嘚嘚嘚远去,南北一个人在雾里站了很久。
章望生需要消炎,清理创面,医生说他得住院。李崎本就是从城市来的,对城里的许多事很娴熟,陪章望生呆了两天,把事情办妥,他便先赶着驴车回到月槐树。
“你三哥住上院了,这个伤在底下是大事到县城医生自有法子。”李崎回来跟南北把情况说说,她想去县城,李崎道,“你去住哪儿啊?医院有食堂,叫护士帮买一份就成,你三哥住个几天,回家再慢慢养,差不多就好了。”
“再说,你一个人坐汽车行吗?”
南北非常担心章望生一个人,说:“我当然行,我一个人什么都敢,要不是我力气不够,我就赶车带我三哥进城了。”
李崎叹口气:“你三哥说了,叫你在家好好等着就行,我过几天去接他,他这一好转我们就能坐汽车了。”
大约过了一周,李崎真的把章望生接回来,他很幸运,住院期间,隔壁床一个城里姑娘,因为陪护母亲,顺道帮了他许多忙。章望生下车时,南北迎上去发现他气色明显好多了,整个人恢复不少,县城的医院可真厉害,她心里非常高兴。
但他身上的纱布,要定期换,不过在公社的卫生所就能换了。章望生身体里还有炎症,加上久病,这个冬天必须好好养一养,可一回到月槐树,很现实的东西就在眼前。
“我去扫厕所,我会干。”南北到家欢快地说,她心境完全变了,再不想着什么三哥死,她就死,她清楚,章望生不会死了。
天上铅云厚重,也许在酝酿雪,空气冷冽,章望生又回到熟悉的月槐树,熟悉的家园。屋檐下挂着串好的红辣椒,颜色鲜艳;墙角的枯草簌簌而动;捡来的柴火用破了洞的塑料布遮盖住,露出一角;南北的笑脸,也红扑扑的……这是家,他生活了快二十年的地方,章望生心底涌动起深深的眷恋来,活着真好,他还期待着春天,燕子会回来,在檐下筑窝;漫山遍野的桃花会开,整个平原,将会绿到天穹的尽头。
南北烧了一锅面片汤,两人守着灶台,就在厨房吃,厨房里有柴火的余温,烟雾缭绕。
“三哥,吃红薯。”她拿木棍,往灶里翻,果然掏出几个小红薯来,烤得皮焦黄。南北烫得直吹手,把剥好皮的红薯蘸了白糖,递给章望生。
“李崎什么都跟我说了,”章望生拢了拢衣领,问她话,“你翻吴大夫的箱子了是不是?”
南北心虚的表情写在脸上,不吱声。
“怕我骂你?”章望生问。
南北有些胆怯地看他,点点头。
章望生沉默了会儿,说:“我不骂你,但有些事,得跟你好好谈谈。”
他住院的这段时间,想了许多,尤其是身体明显好转之后,脑子清醒过来。
南北大概是猜出他想谈什么,扭过脸,心里忐忑,她忸怩地搓弄着棉袄,棉袄的下摆本来就撅得老高,这下更高了。
“谈之前,我有个要求,你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激动,有话咱们好好说。”章望生的心平静下来,他刚康复些,也不想在情感上大动干戈。
南北小声问:“你要赶我走吗?”
章望生往灶台又塞了点柴火,噼里啪啦很响。
“我是这么想过,现在不了,人活一辈子总有犯错的时候,谁也不是圣人,你这样做,也有我的责任。”
南北低着头,看地上自己的影子。
“你自从来家里,无论是二哥嫂子,还是我,都教导过你很多事。家里长辈想教好小孩子,光靠嘴是不行的,还要身正,你慢慢长大了,家里人一言一行是什么样子的,我想你是看在眼里的。”章望生轻轻拨动树枝,火烧起来了。
南北嗯了声。
章望生不急不慢说:“这些天,我想清楚了,不能全怪你,一是周围这个样子,你难免受影响。二来,我跟雪莲姐也许确实有叫你误会的地方。”
南北抬眼看他,又低下脑袋。
章望生说:“雪莲姐一直待咱们很好,没有对不住咱们的地方,狼孩哥在时,咱们两家就走得近。他们夫妻,都没有因为章家的成分而疏远咱们,相反,帮了咱们不少。一个人活着,最起码,不能恩将仇报,人跟畜生的区别,就是知晓情义,懂礼仪,就是只小狗,养久了也通晓人性,何况人呢?”
南北脸滚烫,想起雪莲姐给他们看手电筒的那个春夜,那道光,直往天上去,她又要哭了:
“我怕她抢走你,二哥叫咱俩一起好好过日子,没有旁人。”
章望生便不再说话,眼睛映着火光。
南北偷偷瞟去一眼,说:“我晓得错了,再也不做那样的事了,”她说着说着,鼻子发酸,“我害怕你不要我,我当时就是害怕得很。”
章望生说:“我从没这么想过,你那样做,想过后果吗?”
南北不吭声了。
“你看到我们抱着了?亲吻了?真的看到了吗?”章望生很平和地问她,“南北,你抬头看着我说。”
南北慢慢抬起脸,摇了摇头。
“不该为了自己去诬陷别人,什么时候都不该,章家没有这样的人,也不做这样的事。二哥当年,就是这样被人定了根本没有的罪名,你不是没见过,章家人自己吃过这样的苦,就更不该对别人再做这样的事。”
章望生说完,南北突然趴在他膝头,哭道:“我晓得错了,三哥,我晓得错了……”
她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我说的这些,你现在不太明白也不要紧,但我希望你记心里,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很多事你也许看错了,想错了。”他抚摸起她柔软的头发,南北涕泪糊一脸,她抽噎着抬脸,“三哥,你还能原谅我吗?”
章望生轻轻说:“我说过不原谅你了吗?”
南北哭得更伤心,又把脸埋在了他膝头,一直呢喃喊“三哥。
章望生等她哭了会儿,说:“咱们洗洗,该睡觉了。”
南北打着哭嗝,从他身上起开,脸蛋潮红:“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章望生点头:“你说。”
南北抹抹眼泪:“三哥,你能不能等我长到十八,等我长十八就嫁给你当媳妇。”
章望生愣住了。
第32章
他一直清楚南北在慢慢长大,但只是个头高了,仅此而已。两人太熟悉了,她在他眼里没有性别,章望生说:
“等你到十八岁再说吧。”
十八岁很远,他连明天的事情都不能预料,她说这些,章望生有些恍惚,好像这样的话似曾相识,什么时候呢?嫂子开过这样的玩笑,他想到过去,一如既往心痛,便不再去想。
南北不敢跟他太闹,他刚好点,她只是怏怏说:“那等我长到十八,你都娶过媳妇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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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
那就更遥远了,章望生没有娶亲的一丁点幻想,他只是想,你长大十八岁也许早把今天的话忘了,未必再和我亲近,谁能保证自己不变?但他又不能跟她说这样的话,她对他来说,还是小了,无法交流这么深。
“我累了,睡觉吧。”章望生这么说,南北就不再强求了,他没原谅她,不会再原谅她了。
这个念头,弄得她睡不着,半夜又从被窝里爬出来,坐他床边,把他的一只手从被子底下拉出来,握住了。章望生回来睡得很好,还是家好,连被头的味道都是月槐树的太阳照出来的。他醒了一次,嗓子干痒,咳嗽几声突然就醒了,手还在南北那,他先是吓一跳,把她搡醒:
“你不睡觉,在我床头干什么呢?”
南北困得东倒西歪,话也说不清,章望生把她抱床上来,叫她在另一头睡了。
因为他一直没写认罪材料,特别硬,书记跟马老六商量怎么办,马老六想了想,来章家一趟。
南北很殷勤,一直六叔长六叔短地叫,她说自己撒了谎,马老六很惊讶:“这是闹着玩儿的?”他看看章望生,章望生没想到南北突然跟马六叔这么讲,他已经不想节外生枝了,但牵涉雪莲,让他很矛盾,他担心南北承认撒谎,有新一轮的风波,可雪莲姐受了许多屈辱……
他一时间没想好怎么办,最后,马老六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就说南北小孩家也许看错了,既然两个人当事人至始至终都没承认,那必定有些误会。
法子是好的,能不能行得通另说。
都听说章望生叫什么感染去了半条命,公社便暂停了对他的惩罚。但会计这个活,他已经不适合再做了。
冬天农活少,上头派下来的任务不少。正经劳力们,要出大河工,带着农具、铺盖,往几十里外的地方去,一直干到小年才能回来,非常辛苦。剩下的人,要烧荒草积肥,刨粪装车,往田地里送。碰上下雪的日子,还得蓄雪存水,谁也别想闲着。
章望生因为身体的缘故,没去出大河工,在家休息了几天,跟人一道刨粪。人都避着他,劳作的多是妇女老人,见他跟人乱搞男女关系,居然还躲过了大河工,特别气愤。大河工是义务劳动,一走就是两个月,他凭什么不去?
没人跟他说话,他也不跟人说话,只埋头干活,冬天太冷,粪上头的冰厚厚一层,不容易弄。南北跟着他,他干累了,她就帮着弄,这下更成奇观了。
没彻底休养好,就去劳作,导致章望生每天回来都非常疲惫,要坐好半天,才觉得心跳不那么厉害。
南北给他捏肩膀,他便阖上眼,让自己放松下来。
“三哥,你舒服点没?”她问他话,只有回到家里,两人才说起话,这对于南北来说,太压抑了,她是活泼的性格,现在月槐树的人不待见他们,她受不了这种哑巴日子。
所以,一回到家,她就迫不及待说话。
章望生鼻腔里应了声,南北努力找话:“我听见她们在那说,李奶奶好像夜里睡过去了,留了些钱,还有粮票,都要交给队里。”
章望生一下睁开眼,这是意料之中。再也不会有人知晓这世上,有一段奇缘,一个终身未娶,一个到老不嫁,话也不曾见两人说过,李奶奶变作小姑娘,找她的吴哥哥去了。
他出了会神,南北手已经酸了,她勾住章望生的脖子,脸贴在那:“三哥,像李奶奶这样一辈子都不嫁人的,她要跟她哒哒还有娘埋一块儿吗?”
章望生说:“马六叔会管的,他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他把她横在自己胸前的手拿开,想起身,南北见他不怎么想说话,也不想自己碰他,呆了片刻。她察觉到自己不受欢迎,在外面是,在这里也是,她本以为,回到家里不一样的,一天天在外,她已经很难受了。
两人很沉默地吃饭,章望生心里很多想法,这个冬天,他想了许多,有想清楚的,有想不清楚的。章家祖上出过读书人,信奉儒学,讲的是考功名,报效朝廷。后来,世道几经变迁,没了朝廷,圣人也被打倒,章家的生存之道,已经不被认同,世事无常,子嗣凋零,到如今竟只剩他一个,月槐树这片土地没变,月槐树养育了他,却否定他。
章望生非常迷茫这一点,他不明白做错什么,为什么这样。他按照父兄的教导行事,却像被故土抛掉的弃儿,无从安身立命,学业的中断,更叫人看不到丁点希望。
即便自己真和雪莲姐好了,又和他人有什么相干吗?他甚至想到这点,这在当下,是大逆不道的,是反动的。章望生很清楚这些,不清楚的是,为什么不行?
可跟病中的折磨相比,这些,又不算什么,他还活着,活着非常了不起。
章望生嘴巴越紧闭,思想越活跃,他一回到家中,就容易陷入沉思。在城里称来的旧书中,有历史类的书籍,他开始大量阅读,从滚滚的时间长河里去看当下,从而得到慰藉。
因为他的沉默,南北觉得越发煎熬。她不太确定,留在这里是对是错,她觉得有什么变了,说不好,章望生对她不冷也不热,这让她受挫,她需要爱,明确的爱,可不会再有人给她。
腊月里,下了一场非常大的雪,雪很深,夜里都能听到大雪压断树枝的声音。人们终于闲下来,坐被窝里,女人们补衣裳,老人们抽旱烟,说过去的事情,小孩子则跑来跑去,拿雪球打人。
南北趴窗棂那看雪,她没出去,安静地看外边白茫茫的天地。她披着个红袄,还是凤芝走前给做的,特别喜庆。章望生本进来喊她吃饭,见她发愣,说:“以为你还在睡觉,醒了就过来吃饭吧。”
她扭过头,脸上没什么生气,也不说话,窸窸窣窣下床找棉鞋。棉鞋小了,穿着顶脚,提脚后跟好半天才提上去,手指头蹭得通红,还疼,关节那长了冻疮。
章望生都看见了,他这才意识到,这段时间,对她关心太少,他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与世隔绝。
他打算晴天了,找人给她再做双新棉鞋。
“怎么不出去玩儿?”章望生盛饭问她。
南北摇摇头,开始扒拉红薯,一年到两头吃不完的红薯,她吃挺快,差点噎着了。
“吃慢点,又没人跟你抢,都不见你写字写作业。”
“我写了。”
话到这,又不好继续了,冷冷清清的。
“过了年,我不想念书了。”南北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很潦草的样子。
章望生说:“怎么又不愿意念了?”
南北道:“我想挣工分,不想吃白食。”
“你不要任性,好好念你的书。”他说完,南北也没反驳,眼泪掉进碗里,她哧溜下鼻子,继续吃红薯。
章望生看在眼里,心头很酸楚:“南北,我最近很累,没太有精力过问你,你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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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的,咱们一块儿去供销社买。”
南北还是摇头,她在悔恨中过着冬天,提不起精神,因为不能回到从前那样,这让她惶然,又没办法弥补,她也不晓得怎么办好了。
章望生想了想,问她:“你趴窗户那想什么呢?”
南北拿手背迅速抹了下脸,说:“想我爸爸妈妈在哪儿。”
章望生头一回听她说父母,还是月槐树没有的称呼,他伸出手,揉了揉她脑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南北却避开,她把筷子放下说吃好了,去烧水洗碗。
“我还没吃好,你怎么就要洗碗了?”章望生试着跟她开句玩笑,她抠着手,哦哦两声,“那我过会儿再洗。”
见她要回东间,章望生拉住她:“跟三哥说会儿话。”
她眼泪一下哗哗掉下来,嘴都瘪了:“你又不想跟我说话。”
章望生心里落了个不是滋味,他说:“没有的事,我最近身上总没大有气力,人犯懒。”
南北点头,还掉着眼泪:“我明白,都是我的缘故,我对不住你,可我也不晓得怎么叫你好起来,你打我骂我都成,别不理我。”
她脸上羞愧极了,又有点迷惘,像是只找不着群的羊,她好像还很焦急,不停地挠她头发。
章望生把她拉过来,抱在胸前,叫南北靠着,他心软了,觉得这女孩子真是可怜,她没地方去呀,只有自己可以依靠。他如果再冷落她,她活着就一点舒心的事没有了,她犯了错,他教育也教育过了,还能真不原谅她吗?
可一想到那些屈辱,他的,雪莲姐的,他又觉得怀里这个女孩子实在是可恨。章望生在矛盾中用嘴唇轻轻摩挲她的发顶,他也只有她,她好啊坏啊,都只有她,这些年的孤独寂寞里,只有她在,他忍不住流下眼泪。
两人一块洗完脚后,南北想跟他睡,章望生同意了,他揽她在怀里,南北手指抠着他秋衣,两个热乎乎的身体紧紧贴着,非常安心,章望生好像听见她叫声“妈妈”,拍了拍她肩膀。
这个冬天,两人关系慢慢缓和,谁也不再提那件事,也不再提雪莲姐,日子好像回到了从前。开春后,章望生身体好起来,他不当会计了,又变成最普通的那种社员,而且不大跟人交流,也没人要给他说媳妇。
不说就不说罢,他没放心上,温暖的春夜刺激着人,他已经习惯用手,叫自己舒服一阵,释放出来。南北有时见他满脸通红从厕所出来,很好奇,他神情非常特别,整个人像刚泡了个热水澡,慵懒又满足,眉毛上还挂着汗,眼睛是迷离的。
“三哥,你怎么了?”南北担心他生病。
章望生说自己没事,他有些尴尬,可语气非常平静,没任何破绽。
叶儿绿了,桃花落地醉红,春光明媚到不能再明媚,南北继续念书去。她的女同学有比她大上两岁的,发育快,她们俨然少女,开始交流身体变化的心得,南北混在里头,半懂不懂,但觉得很新奇,很刺激,尤其是女同学私|处长出的毛发,令她格外吃惊。
“男的也长。”女同学们神秘讨论,你推我搡,笑个不停。
南北问:“你们见过吗?”
那可太容易了,男人们说脱裤子就脱裤子,田间地头,马路边上,哪儿都能尿,也不避讳人,这就跟妇女们袒胸露乳奶娃娃一样自然而然,叫人看去,毫不羞耻。
她不知怎么的,对这个事,怀揣了点秘密的兴奋,也搞不清具体是哪一天,只记得布谷鸟在黑苍苍的夜里,叫着播种,南北忽然发现自己□□长了几根柔软稀疏的毛发,这弄得她白天见到章望生都有些不好意思,唯恐他知晓了自己的变化。
所以,只要在家里,无意跟章望生对上视线,南北就有点慌,觉得他已经晓得点什么,赶紧避开。一来二去,章望生察觉出她的怪异,吃饭时问她:
“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南北啊了一声,说:“没有啊。”
章望生笑笑:“你有什么事,可不准瞒着我。”
南北脸忽然红了,嘟囔句什么,章望生笑着拧她腮:“你是不是逃课,去挣工分了?”南北头一回觉得他这么动手动脚,怪烦的,哪儿烦也说不出,往后掣道,“才没有,我学的好着呢!”
春天令人愉快,章望生觉得自己像冬眠的蛇一样,又复苏过来,他在外面不怎么说话,回到家里,总要跟她说点什么。
他们还在一块儿看小说,南北对文字的理解能力更强了,想法也多了,她有时还会像小时候那样窝他怀里,两人指着书上的某句话,讨论起来,章望生的手臂穿过她腋下,掌着书,南北能感觉到他皮肤是温热的,她心里怪怪的,心跳快起来。
“我想去解小手!”她蹭地从他怀里站起来,像弹簧,弄得章望生也莫名其妙,说,“多大的人了,一惊一乍。”
她立马回嘴:“再大也没你大,等你成老头子了,我还年轻呢。”
章望生说:“不至于,我要是成老头了,你离当老太太也不算远。”
南北耸鼻子做个鬼脸,章望生看了说:“你看你丑的吧。”说完自己倒噗嗤笑了。他好像已经把那件事,封印在了寒冷的冬天,不去动它,他还是想跟她一块儿好好过日子。
他们这么相对平静地过了一年,1971年这年春尾,县城里传来恢复高中招生的消息,更有小道消息,说可能还要恢复大学招生,不考文化课,招工农兵大学生。
章望生的心思一下动了。
他去了两趟城里,确定高中肯定要招生。章望生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清点吴大夫留下的那些东西,他清楚,这些东西就是留给他的,他本来不想再动,可高中招生的消息,太诱惑人了,他辗转反侧几个晚上,又去了趟小王寨,那是凤芝新嫁的地方。
从小王寨回来,他正巧碰见放学的南北,她扎着高高的马尾,特别利落,顾盼神飞的模样,在那些少女中间是最漂亮最精神的一个。
章望生见她笑着朝自己飞奔过来,忽然特别舍不得她。
他苦恼怎么跟她说,她要是哭,要是闹,自己也没办法安心走的。但即使这样,他还是要走,能继续念书的机会他抗拒不了,没有机会就算了,可现在眼前有,无论如何也得抓住。
高中改作了两年制,两年后,他也许就有机会念大学,他已经蹉跎了好几年,不能再蹉跎下去。
第33章
这件事比章望生想象的好沟通,南北只是愣了愣,并没反对,这反而让章望生很意外。
两人是在自留地浇菜时说的话,章望生提水,南北拿着瓢弯腰,一瓢一个坑,浇灌大葱辣椒。
“我有时间会来看你的。”章望生说。
南北说好,章望生又交代起来:“我在嫂子那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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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钱,还有票,不要太省。”
南北还是说好,她那样子,看起来就跟章望生要出门去趟供销社似的,这搞得章望生也闹不清她是怎么想的,只能像当妈的一样,想起什么,交代什么。
章望生到底还是去县城里念高中了,入学有个考核,他通过了。高中复课,人们猜风向是不是要变,学校挺重视的,配了老师,还有桌椅板凳教材教具,一切都弄得很正规。学生的年龄参差不齐,章望生这样大点的有,正好的有,比他还大的也有,有人跟他一样,带着干粮从几十里外的公社,来念书。
城里是新奇的,老师们从繁重的改造中解脱出来,重新走上讲台,心情很好,也感染着学生。章望生在这里碰到了邢梦鱼,冬天住院,他得到过邢梦鱼的帮助。
住院时,他在病痛中,都不太清楚她名字是哪几个字,现在重逢,两人都很高兴,章望生问她名字是不是出自黄庭坚的诗,邢梦鱼是个一笑就露酒窝的美丽少女,她很佩服章望生知晓这个典故。
两人年岁一样,同样因时局耽误高中学业。
大概整整一个月,章望生都处在重置校园的愉快和饥渴之中,老师们很好,时常与他们谈心,尤其是语文老师讲起古典文学,慷慨激昂。章望生对每一门功课都非常喜爱,自学和老师教授,是完全不一样的体验。他跟邢梦鱼很能谈的来,他不爱说话,但邢梦鱼知识面很广,开朗热情,会调动人交流的渴望,大家猜测她的家庭出身不一般。
天地猛得开阔起来,章望生内心深处非常悸动,老师们丰富的学识,刺激着他,他对南北的担忧和想念,也被新环境稀释。他给南北写了信,不晓得她收到没有。
南北起先住在小王寨,她又见到了凤芝。
凤芝已经生了三个孩子,她老得很快,那个面容完全就是个憔悴的操劳的乡下妇人的模样,南北觉得陌生,拘谨,凤芝见她也是,她很高兴地拉着南北的手,说她长这么高了。
小孩在地上乱爬,一会儿哭,一会闹着吃奶,凤芝疲惫地把衣襟撩开,露出下垂的□□。
南北看得心里别扭,她只能说:“嫂子,我帮你烧饭吧。”
南北觉得孤单,特别孤单,对于章望生去外求学,她很不舍,却不得不让他去,三哥喜欢念书,念书是三哥最大的心愿。
到小王寨后,她每天晚上都流眼泪,有时对着漆黑的窗子,有时对着皎洁的明月。她在凤芝的家里,像个客人,到人家里做客就要有眼色,看主人的眼色。她很快察觉出,凤芝的男人,那个又老又黑的中年男人,不欢迎她,总是阴沉沉盯她看几眼,不说话,却叫人难受。
她非常不理解,凤芝有过二哥那样的丈夫,是怎么忍受现在这个人的?这人不刷牙,不认得字,饭桌上也不怎么说话,偶尔开口,说的也是牛啊鸡啊怎么的,要么就是庄稼。
“南北,吃肉,来,”凤芝给她夹肉,肉是难得的,“肥的香,别不好意思就当是自个家。”
旁边几个孩子,你搡我,我搡你,叫唤着也要吃,伸手把南北碗里的抓了去。凤芝啪一声打了小孩手背,小孩的哭声尖锐响起,男人说:
“他要吃,给他吃就是的。”
南北非常尴尬,她过去抱最小的男孩:“不哭不哭,姐的给你。”小子反手推她一把,一手的油印子按南北衣服上,叫着让她滚。
凤芝把孩子提溜起来,放到门口,严厉喝他:“今个儿不许吃了!”
男人便也出去,少有地跟凤芝争执起来,隔壁院子,一墙之邻,住着凤芝的公婆,婆婆过来问了话,说为着一个外人值当着么,便把小子领自家去吃。
凤芝一转身,瞧见南北,两人默默对视一眼,凤芝过来搂她肩膀:“南北,别搭理你小弟,他皮着呢,咱们坐下好好吃饭。”
南北觉得坐不下去。
她带着馍馍咸菜,晌午就在学校吃,下午下了学,走很久很远的路回到小王寨。
三哥什么时候回来?南北想到他,走在下学的路上都要哭,她淌着眼泪,对他一无所知,不晓得他在县城里到底怎么样了。她绝不轻易叫人看见她的眼泪,只能风瞧见,庄稼瞧见,掠过的飞鸟瞧见。
冯长庚发现她在学校郁郁寡欢,几次跟她搭话,她都很傲气,例外的情况,无非是两人拼着做几何题才会有交集,会吵架。
除了冯长庚,慢慢有更多的男同学,喜欢找她说话,她心情好时,使唤别人做这个做那个,心情不好时,谁也不理。
她回到小王寨,在凤芝忙时,会帮着带那个最小的小子,小孩子整天鼻涕糊一身,弄不干净,就爱在地上乱爬。农忙假不上课,南北在井边给他洗,他乱跑,一不留神跌了,头上划出个大口子,口子很深,哗哗淌血。
这把南北吓了一跳,赶紧找草木灰,凤芝听见孩子哭得惨,跑过来看,特别心疼,抱在怀里给他吹额头,哄着他。南北在旁边内疚地看着,说:
“他跑特别快,我一下没抓住他,他摔倒了。嫂子,我不是有意叫他摔着的。”
凤芝嘴里说着没事没事,可眼睛里有事,南北看着,就不再说话了。
等吃完饭,她一个人坐玉蜀黍垛那晒太阳,脸上白白的光,晒得睁不开眼。玉蜀黍垛那头,传来声响,南北以为是狗,再一想不对,狗都叫人打完了,正要起来,听见很急促的男人的声音,还有凤芝的。
“大白天的,叫人看见!”
“看见就看见!”
“你要不要脸啊?”凤芝转而求他,“别弄了,我不想再有了,嗳,后背硌得慌!”
男人跟牛一样喘息:“有了就生,再生八个儿子我也养得起!”
动静特别大,男人比牛还莽,凤芝连哀求声都出不来了。
南北听得心里咚咚直跳,她也不敢动,怕给发现了,玉蜀黍垛子晃起来,发出声响,整个世界地动山摇。
南北不知怎么的,想起二哥,她心里剧烈地震荡着,嫂子还记得二哥吗?她突然明白了章望生说的,嫂子还得过日子。死人的日子结束了,活人的日子,还长着呢。
爱不爱的,都抵不过还活着,还得过日子,二哥没了,嫂子照样可以跟其他男人过下去,她心里弥漫起乌浓的悲伤,像冬天的铅云,没什么是永恒不灭的。
她在小王寨的日子,也这么朝前过着。
眼见天冷了,章望生还是没回来,凤芝的婆婆问她:“章望生是不是不要你了,这一走,就没了音讯,回头真不见人了,找谁要粮要票去。”
南北回她道:“谁说我三哥不要我了,我三哥只是去城里念书,你放心,少不了你们家东西,我不是吃白食的。”
婆婆阴阳怪气打量她一圈,说:“吃白食也成,”说着就上手,非常粗鲁,摸了把南北的胸,她在发育,疼得直叫,又拍她屁股,“这也要不了三年五年,就能怀上,往后叫你大哥上半宿在你嫂子那,下半宿去你那。”
南北气得脸都白了,大约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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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说什么,张嘴就骂:“你老脸不要撕下来当抹布都嫌脏,去你娘的吧!”
两人骂起来,骂得很脏,南北打小就听社员骂大街,谁家丢了把葱,少分了猪肉,都要骂。她问候了人祖宗八辈,也被问候,对方蹦起来,后来骂不过她,索性躺地上,一边乱搓,一边哭号。
凤芝赶过来,问怎么回事,南北的脸因为激动变得绯红:“你问问这个老不死的,打我什么主意呢!”
凤芝了解她婆婆的,很难为情:“南北,别跟她吵了,她毕竟一把岁数,闹这么难看不好。”
南北冲地上老人呸了声:“谁稀罕跟她吵啊,她吃了粪,我躲都来不及呢。”
凤芝想要安抚她,南北一挣,颇有些失望地看着凤芝,目光冷冷的,像是在质问:你离开了章家,就嫁到这种人家来了?
很快,那几个小孩子过来,认定南北欺负奶奶,围着她,乱踢乱打,凤芝也拉不开,南北被搞得很狼狈,当天就收拾东西要回月槐树。
凤芝在身后追她:“南北,望生把你托付给我,你这么走了,有个好歹,我怎么跟望生说呢?”
举目四望,平原山野又变得空旷荒芜起来,南北看着她,说:“我们不是一家人了,嫂子,你回去吧,那是你家,不是我家。”
“你回家去也没人,就你一个,怎么叫人放心呢?”凤芝还在劝她。
南北摇摇头,她其实心底是迷茫的,月槐树也没有人,她很孤独,人都有要忙的事。
她最终倔强地走回了月槐树,见她回来,社员们议论说,看吧,在那过不长的,这样的谁也不敢留着。没人跟她说话,她孤零零回到章家,才多久,门前院子里野草长了许多,墙上结了蜘蛛网,陈年旧迹,格外冷清。
她开始一个人住,白天去学校,夜里把门闩死,枕头下头搁了把菜刀,慢慢的,流言多起来,说章望生肯定是跑了,想扔下她。南北也变得恐慌起来,她虽然不信,可时间一长,都下雪了,他还没回来,她哭的眼睛都肿了,一睁眼就哭,跑去找知青李崎打听,可李崎奔丧回城,一时半刻回不来。
她找不到人打探,特别绝望。
章望生是寒假回来的,他走了几个月,先头一个月,还很新奇,后来,学校出了点事,有个老师被查出有海外关系,又牵涉到他们,师生们谁也不许走,接受调查。
这个风波持续了整整后半个学期,直到要放假,告一段落,章望生迫不及待挤上汽车。
可半路汽车坏了,他等不了,下车走回小王寨。
小王寨没有南北,章望生仓促问了几句,又赶紧回月槐树。
南北正在烧锅,一连几天阴雨天,柴火受潮,不好点,她弄得一屋子都是浓烟,呛死个人。
章望生进了家,风尘仆仆,他穿着个同学借来的棉衣,特别破,炸线的地方,棉絮乱飘。他个头高,棉衣又短,穿身上显得滑稽可笑。
加上走这一路出了汗,他脸红红的,额发都湿了。
他进了家门就喊她,南北出来,两人都愣了愣,好像不认得对方。南北手里还拿着柴火,人有点呆,脸蛋上抹了几道黑。
他目测她长高了不少,上前一把抱起她,抱得很高,他在学校日夜不能平静的心,终于能放一放。他胡思乱想了很多,以至于懊悔出来念书,又见到她了,他觉得这一路走得特别值得。
“长高了,也沉了。”章望生高兴地把她往上趸了趸,南北回过神,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不叫他抱,硬往下来。
很快,她又趴他怀里哭,对他又捶又打,哭得心肠都要碎了一样。她没跟他分开过,一分开,竟是半年,章望生想起自己的许诺,觉得很对不起她,有很多话要问她,可她一直哭,他就抱着她。
“我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南北特别委屈。
章望生跟她解释这半年发生的事,南北听得心不在焉,她本来怨他,都要恨他了,他突然出现,她就什么都忘了,觉得不重要,听不听的,无所谓。
“不是叫你跟着嫂子吗?我到她家,你不在。”章望生从兜里掏出块崭新的手帕,给她擦眼泪。
南北含含糊糊说:“住不惯,我就回来了。”
章望生一下有些急,道:“你也太任性了,一个人住多危险,你……”他瞧着她的个头,可不是么,南北这半年长得特别快,要看个头,她像章家人,比同龄人要高。
他隐晦地担忧着什么,一阵后怕,因此对她的随性而为更生气。
“怎么能顺着性子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呢,你一个姑娘家,自己住,万一,”章望生有些难以启齿,南北忽然一把推开他,“我不想听了,你什么都不清楚,回来就教训我,我讨厌你。”
她进入青春期了,特别叛逆,身边没人管她,也没人能管住她。
章望生无奈说:“我是担心你,你这样叫人担心明白吗?”
南北气呼呼道:“你担心我?你要是真担心我,就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去城里,这会儿又装好人,我稀罕么?”她说着说着,想起这半年的心情,难受得不行。
章望生被她说得哑口无言,过了会,他试图沟通道:“我想着念好了书,境遇也许能好些,到时我就能把你带走,让你也接着念书。”
南北负气说:“不劳你操心了,反正我又不姓章。”
章望生说:“说这话就没意思了。”
“是啊,没意思,活着就很没意思,天天这个样,我不如死了。”南北烦躁起来,她觉得压抑,憋闷,想要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离开月槐树。
章望生从兜里又掏出糖果,是奶糖,很高级的那种,邢梦鱼私下给的他。
“咱们不吵架,你看,这是上海的奶糖,要不要尝尝?”
南北对他还用哄小孩的那套来敷衍自己,异常愤怒,她那么想他,流了那么多眼泪,痛苦那么久,是几块奶糖能抵消的吗?她对他一样失望。
她一把打掉奶糖:“你自己吃吧,我要做饭了,没有你,我自己也能过日子,别把我当三岁小孩。”
章望生捡起奶糖,吹吹灰,说:“我没把你当三岁小孩,我在外头得了什么好东西,都想拿给你,一想到你没吃过这样的,我自己吃也没意思。”
南北闻言,反应了一会儿,她上前搂住他:“我是生你的气嘛,你都不晓得我一个人多难受。”
章望生摩挲着她肩膀,这是他的心肝,他的魂儿。
两人和好非常快,热热闹闹一块儿煮饭,吃饭,章望生跟她说起学校的事情,那些功课不简单,物理数学都很有挑战,英文也是。南北嚼着奶糖,嘴角溢出糖浠:“要是我,肯定能学会,我聪明。”
章望生笑看着她:“大言不惭。”
南北说:“那你等着看吧,将来要是能考大学,我肯定一下子就考上了!”她翻翻糖果皮,看着印有“上海”两字,问章望生上海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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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是不是很远。
章望生书包里有个地图册,拿出来,给她指认城市,还有国外的,南北第一次听说了美国纽约,华盛顿,特别奇怪的名字。
“外国跟咱们一样吗?他们能吃上红薯吗?”
章望生笑起来:“不吃吧,他们喝咖啡,吃面包,生活条件非常好。”
南北疑惑了:“老师说他们过得不好。”
章望生思考了会,说:“我也没去过,只是听老师讲,欧洲和美国的经济很发达,人们日子过得好。”
南北更疑惑了:“可他们是□□,怎么会比我们好?”
章望生笑笑:“那,等你长大了,你亲眼去看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