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那年冬
朱晴凑到怔然的徐子星身边，挽着她的手臂，挨个介绍进来的男士：“我大哥霍杰，做地产的；二哥霍东，搞音乐的；三哥霍昀，投行的——”
介绍完霍昀，朱晴回想起昨晚的事儿，问徐子星：“对了，昨晚磊哥一个劲儿说你跟我三哥走了，我不信，因为你俩都不认识啊！”
霍昀没吭声，用眼神锁着徐子星，一副要把她吃了的样子。
知情的霍杰忍笑，挑眉看着徐子星，看她要怎么自圆其说。
徐子星咽了咽嗓子：“之前和霍总合作过两个ipo，其实也算认识。”
朱晴挺惊讶的，指了指霍昀，又指了指闺蜜：“所以昨晚你俩真的一起走？”
“没有没有，”徐子星连忙摆手，“我昨晚和他在外头说了会儿项目的事儿，后面就各自走了。”
朱晴不疑有他，笑道：“原来是这样，我就说磊哥误会了嘛！”
霍杰登时大笑，拍拍霍昀的肩膀，调侃道：“昨儿夜里后海零下，你俩站在河边谈项目，确定不会工伤么？”
霍昀寒着脸斜了他一眼，径自在徐子星对面入座。徐子星浑身不在，低头吃东西。
期间，霍家的长辈聊到老太太三个孙子，老太太感慨道：“我今年最高兴的事，就是霍家的老大霍杰终于成家了！但是我还有两个遗憾——”
老人家望向霍东和霍昀。
“小东你也离了几年了，是时候再找一个了。小昀你就更让我操心了，小东至少结过，你是这么多年连女朋友都没见带回家一个。”
朱晴二舅、三舅讪笑着点头，全程乖巧地听着老母亲控诉，仿佛儿子没对象，就是自己的失职。
朱晴三舅妈，也就是霍昀的母亲，笑说：“其实有人介绍的，那些姑娘条件都还很不错，但霍昀他不去看，说工作太忙了。”
老太太登时双眼一亮，认认真真问：“是哪家的姑娘？”
“后海韩家介绍了一位韩校长的同事，说姑娘是清华材料学院的女教授！”
老太太生怕女方岁数大了不好生育，忙问：“这都当上教授了，得多大岁数？”
霍太太解释道：“也就二十九岁，姑娘学习好，早早的就评上副教授了。”
老太太似乎不太满意，愁道：“二十九呐？岁数大了点，再过两年都该大龄产妇了……还介绍了别的姑娘吗？”
“傅家爷爷也给介绍了，女方是傅家二爷的小孙女，北京独生女，家里经营企业的。这孩子岁数小，听说刚大学毕业。”
霍杰用餐巾摁了摁唇角，说：“我看傅家这位不错。傅二爷是低调的巨富，女方还是独生女，将来这财产可不都是女方和老三的？而且，傅大爷亲家是高院的滕院长，这人脉硬着呐！”
老太太再次确认：“刚大学毕业，那可不才二十出头？”
霍太太笑道：“傅家姑娘过了这年，二十三岁。”
老太太满意了，笑意盈盈地看向霍昀：“我看着这位傅家小姐不错，你觉得呢？”
霍昀将视线从徐子星身上移开，看向老太太，轻咳一声：“就那样吧。”
老太太就觉得孙子是同意了这门亲事，开始和儿媳商量着给霍昀和傅家小姐安排相亲。
霍昀全程沉默，并不反对。
徐子星静静听着，强烈的自卑感从心底堵到嗓子眼，口中的美食再也吃不出滋味，坐在这里的分秒都是煎熬。
她告诉自己，是时候该结束了。
霍家人在讨论霍昀和傅家小姐相亲的事情，朱晴没吭声，期间不断朝霍昀使眼色，但霍昀没理她，她很快便意兴阑珊，挽着徐子星要走。
俩人跟霍家长辈礼貌打过招呼，一起离开霍家。
霍昀后脚跟出来：“晴晴，你喝了酒，我来开车。”
朱晴扬了扬手机：“我要回海淀，跟你不顺路啊！我叫了代驾的。”
霍昀坚持：“我送你们。”
“行吧。我刚好也有事儿跟你说。”朱晴把代驾订单取消，挽着徐子星上了后座。
徐子星系好安全带，望向坐在主驾的霍昀。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轮廓刚毅，鬓发修剪得干干净净，侧脸白净，鼻梁高挺，眉眼深邃。
记忆忽然被掀开某个角。
徐子星诧异地望着霍昀的侧脸：“我们……”
朱晴同一时间朝霍昀开口：“三哥，你不是有喜欢的女生么？你还去跟傅小姐相亲？”
徐子星将凝在舌尖的话吞下去。
霍昀启动车子，瞟一眼后视镜里脸色微变的徐子星，冷着脸说道：“我没有喜欢的女生。”
朱晴一噎，说：“你之前不还说自己有喜欢的女生，问我怎么追？”
霍昀没说什么，黑着脸将跑车退出别墅。
朱晴吃瘪，也生气了，不再理他，一路上只和徐子星说话，徐子星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想着朱晴刚才说的——霍昀之前有喜欢的女孩。
那女孩是谁？
他在追求别的女生的同时，又和她保持关系吗？
眼下，他接受和傅小姐相亲的安排，又绝口不提自己喜欢的女生了？
真的好渣！
徐子星心里很不舒服，一股她也不明白的情绪，从胃底堵到嗓子眼，红着眼眶看向窗外。
车子经过海淀公园，朱晴下车买酒。
徐子星和霍昀在车里等她，气氛一下诡异了，徐子星看着霍昀熟悉的侧颜，问：“在康福ipo之前，我们是不是见过？就在北京？”
霍昀透过后视镜望着她：“嗯？”
“2011年的冬天，是你半夜从北大接我去机场的。”
霍昀勾唇笑了下，不知是自嘲还是无奈：“你不像记性这么差。”
徐子星压抑着心中窒闷的情绪解释道：“那次只顾着哭，眼睛都是花的，加上心急，压根没心情关注送我去机场的人是谁，当时以为是朱朱家的司机。”
霍昀：“……”
徐子星还想说话，后排车门被拉开。朱晴提了一袋子酒上了车，催道：“冷死我了！三哥赶紧开车！”
徐子星和霍昀都默契地闭口不谈那件事。
霍昀把人送到楼栋楼下，很快就走了。
徐子星魂不守舍地跟着朱晴上楼。俩人洗完澡，窝在沙发上边喝酒边看电影。
朱晴靠在她肩上，感慨道：“进入2023年了，我们的友情也来到第十二个年头。”
徐子星和她碰了下杯，笑着喝一口啤酒，惆怅地望着不远处的羽毛落地灯：“第一个12年……不知道第二个12年，我们会在哪里……”
对未来不确定的人，害怕去设想未来，却又期待自己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最终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去畅想。
“我应该还在加州吧……我爸妈掏空了口袋才在那边给我买房创业，我以后估计都在那边了……你呢？”朱晴抻着脖子看徐子星，“来加州和我一起吧？”
徐子星无力道：“我这辈子估计都很难离开老家了，能举家搬到深圳就不错了。出国？不敢想。”
“你有你的人生！把你的人生绑定在你哥身上，这不公平！”朱晴知道她的后顾之忧，可依旧为她打抱不平，“你也不是说文化低，这辈子只能在老家，你可是北大法本、斯坦福金融法律双学位的硕士哎！我就搞不懂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把你绑在老家！”
“很简单，”徐子星摇晃着酒杯里的酒，“因为我不是一个基于‘爱’而出生的人，他们对我的定位、对我的要求，就是待在那个小县城照顾我哥——我只是一个工具人，他们没有给过工具人爱，自然也不会去考虑工具人的未来。或者说，工具人是不配有未来的。”
这番话，叫朱晴泪流满面。她抱着徐子星放声大哭：“你跟我一起去美国吧！不要管他们了！你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有资格绽放！有资格快乐！”
徐子星闭眼，眼泪从眼角滑落。
她做不到。
很多时候，你知道自己被家庭禁锢了，你很清醒，可你很难彻底逃离，双腿像陷在沼泽地里，拔不出，越挣扎，陷得越深。
血缘、习惯、道德、规训……滋养了这片沼泽地。
徐子星和朱晴喝到后半夜才睡，醒来，已是中午。
朱晴坐在梳妆台前化妆，嘴里絮叨着：“我刚看家族群，我三哥今晚好像要去相亲了。”
徐子星闻言，贴在脸上消肿的冰袋差点掉地上。
朱晴掰扯着眼皮画内眼线，说：“男的真的超级现实，前俩月还喜欢另一个女生，现在知道有个条件好的富家小姐要跟自己相亲，立马说自己没喜欢的人了。哎……我真的没想到我三哥也是这种人！”
徐子星把冰袋移到水肿的脸颊上，窒闷的情绪又顶上来了，顶着胸口和嗓子眼，很难受。
“你明天就要回老家了，晚上再和我睡哦！”朱晴说道。
徐子星怔怔地“嗯”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俩人回史家胡同，与徐子星的家人吃了午餐，又带他们去逛了北大和清华，晚餐后才去后海冯磊的酒吧。
初五的北京城，天寒地冻，寒气直达心肝，冻得徐子星脑子也跟着僵了，直到进了酒吧，钻进暖气里，才觉得好一些。
“今儿怎么这么多人？满员了都！”朱晴边说边往吧台走，找到冯磊，亲亲密密地对他说，“磊哥，满员了，我们坐哪儿啊？”
冯磊忙从吧台里头绕出来，把她们往厨房带。距离厨房最近的地方还有一个卡座，沙发一侧堆着笔电、吉他、车钥匙、保温瓶，一看就是老板的办公专座。
朱晴拉着徐子星坐下来，说：“磊哥够哥儿们！这位置是他休息用的，平时不对外。”
徐子星习惯性打量周围环境。这是靠近后厨的卡座，与隔壁卡座之间隔着厚厚的绿植装饰物，也隔离开酒吧的喧闹。
冯磊送来一打啤酒和一支洋酒，很快又去招呼其他客人。
徐子星和朱晴边喝酒边闲聊。
“美国那边在研发医疗方向的脑机接口，利用芯片去接入、修复受损神经元。”
听到“神经元”三个字，徐子星神经一跳，看向闺蜜：“到什么程度了？”
朱晴摇头：“商业机密的东西，我打听不到，不过……”话到这里，她眼睛眯了眯，唇角勾起不怀好意的弧度。
徐子星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就见霍昀和一位年轻、浑身上下都是奢侈品的姑娘走到酒吧中间一个圆形卡座里。
“好像是昨晚说的那位傅家小姐，估计是来相亲的。”朱晴丢掉手中的花生壳，拍了拍手，站起身，“走，吃瓜去！”
徐子星没动，尴尬收回目光：“我不去了，你去吧。”说完，侧过脸去喝酒。
朱晴走后几分钟，她终于忍不住投去几眼。
圆形卡座的椅子是圆弧形的，数位男女坐在一起，霍昀坐在最外头，姑娘坐在他左侧，俩人挨着，有说有笑。
徐子星觉得刺眼，干脆换了个方向坐，霍昀的身影就被绿植挡掉。
她独自喝了会儿，冯磊送了两盘新小菜过来：“朱晴呢？”
徐子星刻意不去看那边，闷闷道：“她哥也来了，她过去说会儿话。”
冯磊扭头一看，笑了笑：“听说给霍昀介绍了傅二爷家的孙女。”
徐子星不想说这些，转而说：“磊哥，我明天下午回去了，谢谢你的招待。你什么时候有空，也来龙城，我招待。”
冯磊憨笑：“如果不是开这个店，我老早就上龙城找你玩儿去了。不过年后淡季，我交给伙计，离开几天也成。”
徐子星笑着和他干了杯酒。
朱晴举着酒杯回来，八卦道：“我三哥确实在相亲！昨晚我外婆刚发话，我大哥今天立马就把时间约好了。傅小姐好像蛮喜欢我三哥的。”
冯磊没说什么，目光紧盯徐子星，不放过她脸上半丝情绪。见她眼睫低垂，担心她受伤，他没忍心，安抚道：“就见一面，谈什么喜欢？就我们那胡同的，相亲归相亲，一点也不耽误找真爱。很多相亲对象后面都处成兄弟姐妹了！”
说着，不忘调侃朱晴：“朱晴，我说你这种往上两代才移民北京的，还是不了解北京小伙儿。北京小伙儿他压根就不在乎相亲不相亲的，出来见面，就是给兄弟们面子！给女方面子！跟喜不喜欢没有半毛钱关系！”
朱晴一愣，竟一时没说出话来。因为不是老北京出身，她心底藏着自卑，虽然因为哥哥的关系，在冯磊他们这个圈子也算混了个脸熟，但内心到底不够自信，眼下被这么一说，直接红了眼眶。
这些徐子星都知道，眼神示意冯磊回避，然后坐到对面去安抚朱晴。
朱晴往上抬着眼睛，控制眼中的湿意，控诉道：“我知道磊哥他们这些胡同子弟看不起我们，觉得我们是外地移民到北京的暴发户，我大哥也说过了，混他们这个圈子不容易，得花心思。”
她说着说着就笑了，笑得特别难看：“我以前多喜欢磊哥啊！我还给他写过情书。可知道他心底看不起我，我也就算了，我又不差，我只是祖籍不是北京。”
徐子星听着，就觉得霍昀大概心底也是看不起自己的。小县城普通家庭出身，在这个社会毫无人脉，还带着一个自闭症哥哥。朱晴这样条件的富家千金，都要被看不起，那她能例外吗？
徐子星安抚朱晴片刻，起身去洗手间。
洗手的时候，她习惯性看向镜子，突然发现脖子上还挂着霍昀送的蓝钻项链。
即便在光线昏暗的地方，蓝钻也依旧发出夺目璀璨的光。
徐子星关上水龙头，抬手抚上蓝钻吊坠，怔怔地看了会儿，突然抬起手放到脖颈后。
项链卡扣刚解开，霍昀忽然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