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三）
第 105 章 “ 立夏 ( 三 )
此为防盗章 v “ 卧床的青年生得圆润发胖 , 右腿绑着夹板 , 他满额的汗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急的 , 不多时一双眼移向站在那儿的赵知县 , 他勉强定神 ,
道 :“ 赵知县 , 您衙门里的人到底派出去了多少 “
赵知县说道 ,“ 能派出去的 , 本县已经都派出去了 。“
青年岿然不动 , 双目如炬 :“ 赵知县 , 您须得好好想清楚这其中的利害 , 我实话与您说了 , 若我家公子在你尧县这地界有个什么闪失 , 莫说是我陆骥 , 便是您这位县尊老爷 , 只怕有十个人头也不够抵 !1 “
赵知县心神一凛 , 额头上挂起豆大的汗珠 , 他赶紧道 “ 本县也去找 ! 一定将陆小公子找到 1 “
陆骥叹了口气 , 语气缓和了那么一点 ,“ 赵知县 , 不是我为难您 , 实在是公子若在此地出事 , 您与我哪一个又脱得了干系 劳烦县尊大人替我找个湾
赵知县面露惊愕 , 张口要说些什么 , 陆骥却摆手 , 示意他不必多言 , 赵知县只得点头 : “ 好 , 陆小哥你稍待 。“
刘师爷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 , 见赵知县出来 , 撑伞跟着他下了几级石阶才问 :“ 县尊 , 里头那跋扈的小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何以县尊您待他如此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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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知县拿袖擦了擦额边的汗 :“ 你是想问 , 昨日本县冒雨出城要寻的到底是什么人 “
“ 是京城里来的 “
刘师爷小心地揣度 , 燕京中的人物 , 又是姓陆 , 再看知县大人这般诚惶诚恐 , 魂不守舍 … 刘师爷浑身一震 , 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
他猛地抬头 “ 县尊 , 难道 …“
赵知县颉首 。
燕京陆氏 , 当朝首辅陆证 , 字闻道 , 两朝帝师 , 一人之下 , 万人之上 。
那位陆小公子若真是陆阎老的嫡孙 , 也难怪东厢房中那名叫陆骥的小子敢对赵知县如此无礼 。
「 那山匪话说清楚了 “
刘师爷听见赵知县问话 , 堪堪定神 , 忙回 :“ 都问清楚了 , 画师也已经将那女子的画像画了出来 。“
赵知县满腹郁郁 , 眉头拧得死紧 , 他舒展一只手掌 , 他握了那印信一晚 , 没松手 , 也没睡觉 。
伞檐淌下来的雨水冲刷着他掌中残留的朱砂印痕 ,“ 我这小小尧县 , 何以一时间添了两尊天大的大佛 , 一尊死的 , 一尊下落不明 … 劝之啊 , 老爷我这心里头慌啊 。“
“ 县尊 , 谭二爷一事 , 您已写了札子给府台大人 , 再者您也不是没有靠山 , 您是府台大人提携的人 , 上面那些老爷们精着呢 , 如今既有人证 , 那咱们只需将那案犯捉拿归案 , 届时 , 您自有一番底气 , 府台大人总能拉您一把 , 眼下却是陆小公子这件事最为棘手 , 若陆小公子在咱们尧县有什么不测
… 只怕府台大人非但不会搭救 , 还会与您划清界限 。“
赵知县一个激灵 , 一把夺过刘师爷手中的纸伞 , 快步冲入雨幕 :“ 快 !
再多叫些人 , 赶紧随本县出去找 !1“
雨声繁杂 , 水气潮湿 。
尧县的县城并不大 , 在沿河的迥廊里挤着不少躲雨的百姓 , 就着这阴雨天气 , 有人在廊里支起摊子 , 卖些散茶 。
两名衙役在雨中疾行 , 至申明亭 , 一人提着浆糊桶 , 热乎乎的浆糊往上一刷 , 另一人赶紧将怀中的告示取出 , 贴上 , 随后两人又立即赶往下一处 。
官差一走 , 百姓们赶紧往亭子里挤 。
“ 武案犯名姓不详 , 籍贯不详 , 年约十七 , 腰佩双刀 , 杀庆元府盐商四十余人 , 身有重伤 , 县衙诏天下有能告杀人者 , 赏钱五百 …“
被一帮不识字的百姓箱拥着的老秀才眯着眼普一字字读出告示内容 ,
未了嘶 “ 了一声 ,“ 天爷 ! 一个才十七的女子 , 竞如此穷凶极恶 !1“
“ 五百两 咱县衙这回怎这么舍得出钱 那可是五百两白银 ! “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
一个穿着补丁短衣 , 戴八瓣瓜皮小帽 , 身材瘦小 , 约莫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听见 “ 五百两 “ 这三字 , 他眼冒精光 , 拍掉满掌的瓜子皮 , 灵巧地钻入人群 , 挤到前面 , 伸长了脚子问那老秀才 :“ 老头儿 , 这上头真写着五百两 “
老秀才播起眼皮警他 , 没搭理 。
“ 乔四儿 , 这些年县衙通缉告示的赏钱都叫你挣了 , 这回这个赏钱可多 , 但你敢挣吗 “ 有人认出他 , 可不就是街东头那乔家
小儿子么
「 有什么不敢挣的 2“
乔四儿笑噜嘻地一把将告示揭下 ,“ 大家伙儿谁不知道 , 我乔四儿从不怕银子烫手 ! “
乔四儿 ! 偏你手快是吧 !1 “
见状 , 一个壮汉咪了一口 , 赶紧上去一把抢走乔四儿手里的告示 , 其他常在街上混的那些汉子也赶忙扎进人堆里去抢 。
他们哄闲起来 , 其他百姓忙退开些看热闹 。
离申明亭极近的茶楼上 , 靠窗而坐的少年约莫十三四岁 , 他心事重重 , 眉眼不拿 , 而他对面坐的女子戴着帷帽 , 面容不清 。
底下的动静不小 , 女子循声望去 , 白玉似的手掀开帷帽半边帘 , 半露一张春水芙蓉面 。
茶楼小二过来添茶 , 见这位女容在瞬底下 , 他便也往底下瞥了一眼 ,
然后笑了 : “ 姑娘不像本地人 , 应该不知道他们那些人 , 也算得是咱们本地一大特色 。“
“ 东话怎讲 “
帷帽里女子的脸朦胧 , 一开口嗡音悦耳 。
小二不由跑了一下神 , 一把拉下肩上的白巾子擦手 , 答 :“ 他们这些成日在街上混的 , 咱们这县城里的大事小情 , 他们就没有个不知道的 。 这一个二个的 , 就专等着衙门的案子 , 上赶着帮衙门抓逃犯 , 毕竟一旦抓住 , 那告示的赏钱就够维持一家子一段时日的生计了 , 日子久了 , 我们大家就都叫他们衙门串子 。“
底下乔四儿正从一堆壮汉里往外钻 , 小二一根指头指向他 , 励了励嘴 ,“ 那个打头的叫乔四儿 , 他爹是县衙里的一个白役 , 家里两儿两女他爹一个鲲夫养得很是吃力 , 但幸亏他这小儿子乔四儿机灵得很 , 平日里跟人在街上混 , 有事没事就在申明亭盯告示 , 这些衙门串子里 , 就数乔四儿最是出类拔萃 , 这么些年 , 他没少帮衙门抓逃犯 , 得赏钱补贴家用 。“
小二话音才落 , 底下乔四儿已经抢回了告示 , 灵活地从人堆里钻出来 , 他得意地一拿头 , 却正见对面茶楼上 , 女子帷帽被风轻吹 , 素纱微扬 。
女子猝不及防与之目光一织 , 她本能地躲开他的注视 , 随即整理好自己的帷帽 , 背过身去 。
乔四儿吟摸了一下 , 朝那些个串子们扬了扬手里的告示 : “ 衙门贴的又不止这一张 , 其他街上的任你们去揭好了 , 咱们就各凭本事吧 ! 小爷我渴了 , 先吃碗茶去 1 “
他转身 , 大摇大摆地进了对面的茶楼 。
“ 惊蛟小公子 , 细柳先生也不知此时在哪儿 , 她会知道我们在县城等她么 2“
楼上 , 女子整理好了帷帽 , 小二已经去别处添茶 , 她禁不住低声询问对面的少年 。
「 要往燕京去便必须要经过此地 , 她会来找我们的 。“
惊蛟终于开口 ,“ 花小姐若是吃够了茶 , 我们便换个地方 。“
这里人多眼杂 , 不好久待 。
这厢乔四儿才往楼上走 , 听见上面木楼梯吱呀作响 , 他定睛一瞧 , 是方才在窗前那二人 , 少年年纪小 , 而那女子似乎比他要年长 , 但戴着帷帽看不清脸 , 他也不拿确定 。
但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 此二人都是外乡人 。
乔四儿一面往上走 , 一面用余光扫他二人 , 两方即将擦身而过之时 ,
乔四儿像是绊了一下 , 路跆前倾 , 撞向花若丹 。
惊蛟反应迅速 , 一把将花若丹拉到身后 , 乔四儿一个路跆 , 一把扶住木栏杆 , 手里的告示脱了手 , 轻飘飘落地 。
乔四儿转过脸 , 望见少年腰间一柄佩剑 , 他拙起头 , 见少年冷着一张脸 , 看起来并不好惹 , 他便赔笑道 :“ 这位小公子 , 我一时没看路 , 对不住 1“
见少年没搭理他 , 乔四儿眉峰微挑 , 不动声色地顺着少年的目光落在那地上的告示 。
在惊蛟身后的花若丹微微探身 , 素纱掀开一道细缝 , 她看清告示 , 心下一惊 , 嘴唇微动 , 却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 , 惊蛟一把擦住她的手腕 , 绕过乔四儿朝楼下去 。
乔四儿站在原地盯着他们二人的背影 , 半晋 , 他不疾不徐地将告示拾起 。
那素纱只掀开一道细缝 , 里面那张脸影影绰绰 , 他根本没看清楚 , 但也能感觉得出那应是一张美人面 。
出了茶楼 , 花若丹忙低声道 : “ 惊蛰小公子 , 怎么办 细柳先生被官府通缉 , 那告示上还说她身受重伤 , 小公子你说她 …“
少年忽然用力甩开她的手 , 花若丹对上惊蛟一双隐含庚气的眼 , 话音祸然而止 。
「 花小姐拖上细柳刀 , 怎么却叉不信细柳刀 我们既收了你的银
子 , 就一定会将你完完整整地送到京城 , 决不食言 。“
惊蛐冷声道
邱 ,
花若丹眸光微闪 , 她据了一下唐 , 小心道 ,“ 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才好 2“
“ 出城 , 顺着原来的路去拖细柳 。“
惊蛮摸着腰侧用来防身 , 但他却并不擅长的剑 , 沉声 : “ 我们一定要比官府的人更快拖到她 。“
秋雨连天 , 没有尽头 。
枞树村的田垣湿滑 , 秋收已过 , 地里都是星罗棣布的稻子残梗 , 阿秀家有一块贫疲的薄地 , 今年的稻子长起来 , 金黄金黄的 , 那日她趴在稻田里捉小虫玩儿 , 听见阿婆说今年的稻子长得最好 。
那些稻子在田里长得满满当当的 , 风一吹 , 簌簌作响 , 好听极了 , 可是阿婆把它们收起来 , 就只有两个布袋子那么多 , 当院阿婆煮了一碍新米供奉给灶神爷 , 阿秀半夜起来偷尝 , 米粒又香又甜 。
阿秀再没见过那两个装米的布袋子 , 阿婆说 , 官差来村里收税 , 都收走了 。
阿秀哭着往嘴里喂蓬草 , 晚上睹梦里都是香甜的新米 。
雨滴打在阿秀木然的脸 , 她忽然松开陆雨梧的手 , 停下 。
陆雨梧背着昏迷的细柳 , 察觉手中一空 , 他侧过脸 , “ 阿秀 , 我们必须快些走 “
六七岁的小姑娘却喃喃 :“ 这是我家的田 。“
陆雨梧一怔 ,
他举目望去 , 满田残梗 , 枯黄破败 , 雨珠一颗颗顺着鬓发滑落脸颊 ,
「 阿秀听话 , 我们现在必须要离开这里 , 你细柳姐姐需要大夫 , 记得你阿婆的话么 她要你跟我们走 。“
陆雨梧将身上的布兜取下斜持在阿秀身上 , 那只狸花猫在里面 , 已是湿溏溪的 , 可怜极了 , 他重新握住阿秀的手 :“ 路上便由你来照顾它 。“
在枣树村宰耕牛吃肉的贼匪们说不定已经发现了山上的异样 , 陆雨梧片刻都不敢耽误 , 背着细柳 , 牵着阿秀疾行在潮湿山雾之中 。
细柳被冰凉的雨水唤醒了些意识 , 她勉力半眷起眼 。
濮胧之中 , 是少年挺拔的脊背 。
“ 行了 , 我不雇 , 直接买下来 , 你说个价 。“
惊蛟无心听他吹噪 。
花若丹等在一侧 , 周遭除了纷杂的雨声 , 便是没生意的小贩子们聚在一处躲雨吃茶 , 他们闲来无事 , 便什么闲话也要说上一说 。
“ 也不知是什么女贼 , 竟能一气儿杀死那么多人 … 其中莫不是有假吧 “ 有人忽然起了那申明亭告示的话头 。
“ 我看应该不假 , 你没见那衙门里多少官差都遣出去了 连知县老爷都亲自去了 , 定都是去抓那女贼的 1 “
另一人搭腔道 。
一时间 , 不少人跟着附和 , 七嘴八舌地议论 。
素纱帷帽之下 , 花若丹双眸微垂 , 手指轻捏柚口 。
“ 发什么愣 “
惊蛟的声音落来 , 花若丹拙头见车夫已将马车赶出 , 她一言不发 , 踩着马龚上去 , 弯身入内 。
若不是因为花若丹身为阁阁小姐 , 不会骑马 , 惊蛟才懒得买什么马车 , 还是骑上快马更为方便 。
马车辕辕声响 , 帘子偶尔被风吹起 , 雨露斜飞 , 花若丹轻拙起眼 , 城门已在烟雨间只剩一道轮廊 。
官道湿滑 , 车轮碣过水洼 , 马车颧簸一下 , 惊蛟听见车内女子受惊的声音 , 他朔皮也没拼一下 , 扬鞭拍马 , 马车几乎疾行 。
他一双眼搜寻着官道两旁 , 荒草连天 , 而无林木 , 他这一路留下的紫麟山的记号 , 怕是都被这下个没完的雨冲刷干净 。
什么鬼天气 !
惊蛟烦透了 。
路遥岔口 , 一阵山风吹来 , 大颗大颗的雨珠迎面砸来 , 惊蛟被雨浸了眼眶 , 视线稍稍一模糊 , 他闭了一下眼睡 。
就在此时 , 身后一双手猛地推了他一把 , 惊蛟没防备 , 惯性使然 , 身体一个前倾捧下马车 , 手中没松的缨绳令他被疾驰的马车拖行一段 , 马车里的女子出来夺过缥绳 , 惊蛟在泥地里滚了一圈 , 拙头正见马车掉头往回奔 。
惊蛟愕然一瞬 , 立时咬牙起身 , 快步去追 。
花若丹紧抓住缨绳 , 回首之际 , 素纱帷帽落地 , 耳畔浅发飞扬 , 她强逼自己镇定一些 , 学着惊蛟扬鞭打马 , 却不料那红枣马引颈长厮 , 扬起前蹄 。
马车失衡 , 花若丹气力太小 , 一下摔入车厢中 。
受了惊的马撂开蹄子往前狂奔 。
花若丹拙起脸 , 前方烟雨迷蒙中 , 迎面一道影子初显 。
自从茶
楼错开之后 , 乔四儿便借来头驴子悄悄跟着他们 , 出于谨慎 ,
他没有跟得太紧 。
他正张望着前面的境况 , 却见一道身影从马车上摔下来 , 乔四儿不由错愕 , 紧接着又见那马车忽然转弯回头 , 拉车的马跟疯了似的朝他迎面奔来
乔四儿吓了一跳 , 见马车里钻出来个女子 , 却又被颤簸得摔回去 , 丿四儿吐出嘴里的狗尾草根 :“ 乖丿 1 “
来不及多想 , 乔四儿将身上一大包豆渣扔了 , 翻身下驴 , 马车驰来面前之际 , 他迅速侧身躲开 , 一下抱住马颈子 。
马一时更疯 , 扬蹄要踹 , 乔四儿一把抓住缥绳 , 身体随之往泥地里一滚 , 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来 , 用力扎入泥地的同时 , 他一双脚蹬住车轻辖 。
一手抓着匕首柄 , 另一手绕紧缨绳 , 乔四儿咬紧牙关 , 一张脸憋得发红 。
正在这时 , 惊蛟疾奔而来 , 他三两步上前与乔四儿一同用力拉搜缚绳 。
车厢摇晃几下 , 堪堪定住 , 外面传来红枣马焦踞的吐息声 , 花若丹被粗粽缨绳擦破的手掌撑在木板上 , 她满鬓都是细汗 , 凌乱的浅发落在颊边 ,
帘子忽然被人一把掀起 , 她迟了片刻 , 拾起眼 。
风雨如晦 , 黑袁少年脸上沾着泥水 , 还有几道擦伤 , 他望向她的一双眼冷极了 。
花若丹心脏陡寒 。
乔四儿安抚过马儿 , 才大喘气地走过来 , 在少年身后探头望了一眼 ,
里面的女子发髻乌黑 , 脸色苍白 , 一双杏眼水盈盈的 , 风姿可怜 。
乔四儿几乎看直了眼 。
就在这时 , 寒光一闪 , 乔四儿吃痤一声 , 路跆后退两步 , 他扶住自己被飞刀擦伤的右臂 , 望向那黑衣少年 , 又是惊愕又是生气 : “ 臭小子你恩将仇报啊 1“
惊蛟看他俯身去抽出地上的匕首 ,“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
小爷这儿没你想要的衙门赏铉 , 只有喂了毒的飞刀给你尝尝味 。“
有毒 !
乔四儿浑身一震 , 他猛地看向那少年 。
惊蛟轻哼一声 , 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 “ 串子 , 衙门的赏钱你是挣不到了 , 听说你们衙门串子什么都知道 , 那你干脆就帮我认认路 , 若是做得好 ,
小爷我不但给你解毒 , 还给你赏钱 。“
不想遥到这等硬茬 , 乔四儿哭丧着一张脸 , 不待张口多言 , 惊蛟已然掀帘进了车厢 。
他再回头一看 , 驴也跑了 。
马车再上路 , 车夫成了乔四儿 , 车厢内惊蛟与花若丹对坐 , 二人之间一片死寂 , 好半晋 , 惊蛟忍不住 :“ 花小姐跑什么 2“
“ 我不需要火上浇油的麻烦 。“
花若丹轻拿起一双眼 , 那神情竟与她这一副柔弱的模样不太相衬 : “ 都说买卖不成仁义在 , 但你看我这样紧 , 到底是将我当作雇主 , 还是另有所
e
惊蛟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 他有点没转过弯来 , 这位一向娇弱爱哭的花小姐 , 说话明明还是那柔软腔调 , 怎么却让他感觉有点怪怪的 。
惊蛟到底只有十三四岁 , 他并不能好好敛藏自己的情绪 , 干脆一撒
脸 , 恶声恶气地道 : “ 我却不是什么仁义之辈 , 你让我赚银子我才当你是雇主 , 要是让我白忙活 , 我可不答应 ! “
「 你要银子我给你就是 。“
花若丹将包袱给他 , “ 我知道这些不够我们此前说好的数 , 待我到了燕京 , 我会写家书让叔伯兄弟给你 。“
惊蛟却掬了掏耳朵 ,“ 空口白牙 , 你当我傻 “
花若丹眼底生悴 , 又急又无助 :
天色青灰 , 秋雨如荼 。
那康二哥带着自己的一帮子兄弟追着脚印子往前 , 面前忽有一个岔口 , 他步履一顿 , 后面的兄弟们也都停下 。
印子没了 。
「 康二哥 , 怎么两边的路都被树枝扫过 咱们该走哪边 2“
跟在他身边的一个弟兄看了看左边 , 又看了看右边 , 纳闷道 。
康二哥脸色阴沉 , 下令 : “ 分头追 , 若有发现 , 即刻鸣镐 1 “
“ 阿勒是我的妻弟 , 也是你们大家的兄弟 , 谁也不能让他白死 ! 都给我机灵点 ! “
是 1
众人应声 , 立时分成两路 , 各走一边 。
而此时 , 陆雨梧已丢弃了那好大一扇柏枝 , 重新牵起阿秀的手 , 贼匪人多势众 , 即便他的障眼法有用 , 也不过是一时之效 , 他们必然分道追赶 。
陆雨梧拙首 , 雨珠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滴落 。
蜿蜒山道尽头蒲草菲郁 , 大片连天 。
陆雨梧双眸一亮 。
秋天蒲草结果 , 状如蜡烛 , 色糯赫 , 外有绒毛 , 一寸一寸点缀在足有人高的绿意之间 , 陆雨梧与阿秀穿梭其间 , 拨开最后一层细长草叶 , 赫然显露前面一道碎石浅滩 。
“ 他们在那儿 1 “
一名贼匪粗暴地扬刀劈开拭人视线的蒲草 , 定睛一望浅滩对面 , 立时大喊 。
其他人循声过来 , 果然见对面铺草拂动 , 似有人影 , 一人二话不说 ,
先抽出身边人背上的一支箭 , 搭上弓射出 。
“ 吡 “ 的一声一一
箭矢擦过陆雨梧的身侧 , 飞入蒲草 。
阿秀吓得摔倒在地 。
陆雨梧回过头去扶阿秀 , 却是此时 , 又是一支箭矢破空袭来 , 刺入他的左肩 。
陆雨梧一瞬路跆 ,
后仰倒地 。
细柳被压在一副身躯底下 , 湿热的温度淌了她满颈 , 她被这温度唤回意识 , 眼皮一动 , 眷开双眼 , 殷红的血液顺着穿透少年左肩的箭头滴落在她襟前 。
大哥哥 1“
阿秀惊慌地喊他 。
陆雨梧白皖的颈间青筋微鼓 , 他又浓又长的眼睫颤动 , 手指抵在唇边朝阿秀做了个喜声的手势 , 低声 :“ 我们快走 。“
他强撑着起身 , 蓦地对上细柳一双半晏的眼睛 , 他仅是顿了一下 , 咬紧齿关背起她 , 又去牵阿秀 。
尖锐的鸣笛声偏尔响彻天际 。
另一条道上的康二哥等人瞧见了 , 在枣树村口的赵知县 , 张巡检一行人也看见了 。
「 何人鸣镐 “
张巡检神情一肃 , 转头去问身边人 。
卑职不知 。“
那军士茫然摇头 。
“ 县尊 , 咱们看看去 恐是罗宁山下来的那群贼匪 ! “ 张巡检看向赵知县 。
赵知县本是顺着这条往南州方向的路来寻人的 , 却在半道上遥见这张巡检 , 他带兵从枣树村来 , 听他一番话 , 赵知县才知 , 枣树村一村人章都死在山上了 。
赵知县的脸色有些怪 , 却也没能说出个 “ 不 “ 字 。
那边康二哥带着人迅速赶了过去 , 拨开蒲草 , 他一双阴冷的眼扫视浅滩对面 , 问身边人 :“ 追去了 7“
“ 让几个弟兄先去探路了 , 我怕您找不到 。“
「 妈勒个巴子 ! “ 康二哥一把抽出腰侧的烟杆子狠敲他脑袋 :
「 若几个弟兄够用 , 阿勒他们至于全死山上 2 1“
好了陆骥 ,“
陆雨梧一手轻扶左肩 , 因昨夜伤处疼痛 , 辗转难眠 , 此时他眼脸底下有一片浅青 , 但一双眼却仍神清目明 , “ 你才是伤筋动骨不良于行 , 便不必与我去了 。“
陆骥还想再说些什么 , 但见陆雨梧拙手 , 他一下闭嘴 。
赵知县早上起来眼普还没睁圆 , 正漱口呢 , 听见底下人来报说陆公子要提审那名山匪 , 他像只河豚似的 ,“ 扑味 “ 一下吐光了水 , 扔下刷牙子 ,“ 师爷呢 快让他过来 ! “
赵知县与刘师爷紧赶慢赶 , 在后衙的园子里一见陆雨梧 , 便上前俯身作握 , 赵知县气喘吁吁 , 拙起脸来道 :“ 牢狱脏乱 , 近些日又总是下雨 , 如今各有几处漏水 , 潮湿得很 , 公子清贵 , 还是不要踏足得好 , 您若要见那名山匪 , 下官这便令人将他带到公堂 , 听候公子审问 ! “
“ 我并无官职 , 本没有道理用你赵大人的公堂审讯他人 。“
陆雨梧温和道 ,“ 若牢中有所不便 , 我便暂借你的后堂问他几句话如何 7“
「 下官这就让人去准备 ! “ 赵知县说着 , 便拍了一下身边的刘师爷 , 刘师爷朝陆雨梧又行一礼 , 赶紧一播衣摆去使唤人了 。
日光被掩埋在层云之后 , 天色阴阴的 , 雾气迟迟不散 , 陆雨梧在后堂上坐 , 赵知县亲自奉上一盐热茶 , 才在下首落座 , 刘师爷便与两个衙役将那穿着囚服 , 蔡头垢面的瘦小男子押来堂内 。
“ 公子 , 此人名唤蔡六升 , 在荆黄岭上为匪 , 因为瘦小而力气不够 , 他
常作望风探路之事 。 “ 赵知县向陆雨梧介绍道 。
陆雨梧领首 , 将那囚犯打量一番 , 唤 :“ 蔡六升 7“
蔡六升战战兢兢 , 几乎不敢直视上首那位年轻的公子 , 他只看这堂内堂外数名持剑而立的黛袍侍者 , 又注意着县令对其恭敬的态度 , 他忙躬身 ,
“ 小的 , 小的蔡六升 , 拜见贵人 …“
“ 听说杀害庆元府盐商的真凶 , 是你指认的 “
陆雨梧
将茶碗搁在案上 。
是 ,,
蔡六升低着脑袋 。
陆雨梧道 ,“ 好 , 那就请你再将当日情形细细道来 。“
蔡六升虽不明白自己分明已写过供词 , 却还要再审 , 但他也不敢多问 , 只得如实复述 :“ 虎爷 … 就是我们这帮人的老大 , 他 , 他说最近过路的盐商多 , 所以让我们支起个茶棚 , 想狠狠地宰过路的盐商一笔 … 可 , 那天下大雨 , 有两个女子 , 一个戴着帷帽 , 看不清楚脸 , 另一个腰上有两柄短刀 , 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 , 跟他们同行的还有个十三四的少年 , 他们看着就不好惹 , 我在茶棚附近的树上 , 就看见他们打了起来 , 然后那个少年追出茶棚 , 盐商的马受惊 , 车上掉下来个箱子 , 里面飞出个人来 …“
蔡六升说道 ,“ 那个人有火铳 !1“
他口中手持火铳的人 , 陆雨梧也亲眼见过 , 那人身手不凡 , 又藏身箱中 , 一定有其不可告人之密 , 绝不是一个盐商那么简单 。
仁子 ,
赵知县起身作握 , 试探道 , “ 您那时亦在场 , 不知公子可看清其人面目 7“
陆雨梧拙眸看他 , 自然 。“
赵知县见他面色如常 , 心中随道 , 这位陆公子那日看清了那谭二爷的脸 , 却又好像并不认得谭二爷似的 。
“ 然后呢 你还看到什么了 “
陆雨梧再问蔡六升 。
「 小的心里害怕 , 从树上摔下去 , 就跑了 …“ 蔡六升说道 。
陆雨梧轻皱起眉 :“ 这么说你实则并未亲眼目睹那位姑娘杀害庆元府盐商所有人 7“
蔡六升嘎嗒着 ,“ 小的见她功夫好 , 不是她又是谁 。“
听罢 , 陆雨梧不打算再问下去 , 他对赵知县道 ,“ 赵大人可听清了 即便我当时不在场 , 此人的证词也不足为信 。“
「 公子说得是 。“
赵知县讪讪的 ,“ 因而下官也只是将那位细柳姑娘当作嫌犯 , 并非坐实啊 … 这不是眼下只有这一条线索么 “
说罢 , 他让人将蔡六升带了下去 , 又对陆雨梧殷勤道 : “ 公子身上有伤 , 还是要珍重自己啊 。“
堂外秋风起 , 漫卷枯叶簌簌而动 。
陆青山扶着陆雨梧走出来 , 回廊尽头有个人跪在风口 , 冷得他蜡缩着身子 , 却也没挪动一下 。
“ 劝之 , 让他走 1“
赵知县拧着眉头 , 命令身边的刘师爷 。
「 他是谁 “
陆雨梧看着几个捕快朝那跪着的人去 , 便问 。
“ 公子不知 , 他叫乔大 , 他爹乔忠原本是咱们衙门里的一个白役 , 前些天孙典史将他派拨去牢中做狱卒 , 哪知他却被小儿子煽动 , 私自带人入牢狱重地 , 故而大人削了他的职 , 将他和他小儿子押在牢中 , 他这是来求情的 。“
刘师爷解释道 。
陆青山在旁 , 想起昨日狱中之事 , 他立时上前对陆雨梧耳语一番 。
陆雨梧心下了然 , 对赵知县道 :“ 不知赵大人要如何处置他们父子 “
赵知县正欲开口 , 那边的乔大却死死抱住一名捕快的腹不肯走 , 大喊道 :“ 老爷 ! 县尊考爷 ! 求您发发慈悲吧 ! 我爹他是为了救四儿啊 … 四儿他中了毒 , 再关在牢里不医治 , 他会死的 ! 求求您者爷 …“
乔大的额头在石阶上磕出血印子来 。
“ 赵大人 , 无论如何乔家父子罪不致死 ,“ 陆雨梧侧身对赵知县道 ,“ 还请你先将那乔四放出来医治 , 不要在牢中白白耽误了性命 。“
那么大的烫手山芋都扔到这陆公子手中了 , 不过是一对儿微不足道的父子 , 赵知县没有多犹豫 , 朝刘师爷道 :“ 劝之啊 , 你去将他带到后衙里来吧 。“
刘师爷应了声 , 带了几个衙役出去 。
陆雨梧披了一件披风在廊上坐 , 手中端着热茶 , 一侧是赵知县在没话找话地喋喋不休 , 他垂着陋 , 唇边嘿着淡笑 。
看起来似乎在听赵知县说话 , 却又好像只是在想自己的事 。
刘师爷很快回来了 , 两个衙役扶着那乔四儿在后头走 , 他似乎是毒发了 , 嘴唇乌紫 , 拙起来一张脸 , 眼眶都是赤红的 。
此时风大 , 乔四儿双腿绵软无力 , 稍不注意左脚绊右脚 , 他路跆一下 , 虽被人扶得稳稳的 , 但他灰白衣襟里却有散碎的纸片趁风而飞 。
被撕得只剩半卷的书册掉在地上 。
陆雨梧俯身拾起一片碎纸 , 欲修其身者 , 先正其心 ; 欲正其心者 , 先
乔四儿耳鸣得厉害 ,
却也辨清这样一道声音 , 他拿起眼睦 , 目光顺着石阶往上 , 廊上坐着一位极年轻的公子 , 他身着鸦青色的缠枝莲暗纹广袖道袍 , 戴网巾 , 玉簪束发髻 , 气质温文 。
他听见那公子道 : “《 大学 》 。 “
乔四儿很快被扶到廊上 , 在旁的大夫立时上前为他诊脉 , 陆雨梧翻了翻被人捡过来的那半卷书 , 刘师爷在旁忽然想起来 :“ 乔四儿 , 县尊赏给你的书你也敢拴 7“
“ 人都要死了 ,“ 乔四儿觉得自己嗓子里塞了东西 , 像是腥咸的血 ,“ 这不是掘了好带到地府里去看么 7“
赵知县如何听不出这小子的阴阳怪气 , 他正欲发作 , 却见那大夫颤颤巍巍收回手 , 作援道 :“ 县尊 , 请恕草民无能 , 这毒 , 草民实在解不了啊 。“
县衙后的院子里静悄悄的 , 惊蛟从月洞门那边过来 , 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件什么事 , 挠了挠脑袋 , 也没太在意 , 拙眼见花若丹一言不发地在廊椅上坐 , 他顺着她的目光往对面看去 , 才发觉那成排的黛袍侍者竟都不在 。
「 你又盘算什么呢 2“
惊蛟双手抱臂 , 凉凉道 。
花若丹回过头来 ,“ 没什么 。“
惊蛟才不信呢 , 但他没再说些什么 , 转身推开细柳的房门 , 隔着帘子他便看见那个小姑娘阿秀坐在床沿 , 猫就在她身边 。
惊蛟找了个椅子坐下 , 捏起一块糕点来吃 ,“ 细柳 , 你猜对面那位公子去哪儿了 7“
细柳闻声 , 拾眼看一眼窗外 , 对面廊上空无一人 , 而那道半开的窗中只有那个陆骥靠在一把太师椅上仰着脑袋打呼噜 。
“ 我方才去打听了一下 , 他如今就在后堂里审一个姓蔡的山匪 , 就是指认你杀人的那个玩意 。“
惊蛟说着 , 神秘台台地凑过来 , “ 你再猜 , 那位公子到底是什么人 7“
细柳收回目光 , 看着阿秀将猫抱进怀里 , 根本不搭理他 。
「 你不好奇吗 “
惊蛟歪头 ,“ 你真的不好奇吗 7“
细柳烦不胜烦 , 冷冷地警他一眼 , 惊蛟自讨没趣 , 坐了回去 , 撒撒嘴 ,“ 燕京陆氏你应该知道吧 我听一个捕快说 , 他就是当今首辅陆证的长孙 ! 我说什么人那么大排场呢 ! 果然来头不小 1“
细柳闻言 , 眼底神光微动 , 有些意外 。
她早知陆雨梧身份定不一般 , 却也并未将他往燕京陆氏那一脉去想 ,
陆家因首辅陆证而枝繁叶茂 , 但陆证的长孙却声息全无 , 连名字都不为人所知 。
“ 姐姐 。
阿秀忽然唤了声 , 打断了细柳的神思 。
她像是犹豫了好久 , 她看着细柳杭畔的短刀 , 鼓起勇气 , 小声说 : “ 你教我学武功好不好 7“
细柳一顿 , 她看着面前的阿秀 , 应该是夜里又偷偷哭过 , 所以眼皮有些红肿 。
是什么让这个小姑娘萍生了学武功的想法 , 这其实一点都不难猜 , 但细柳盯着她 , 淡声道 : “ 我的武功并非什么人都可以学 。“
其实依照阿秀的年纪如今学武 , 不算早也不算晚 , 细柳想起曾经的自己 , 十一岁入紫麟山 , 起初剑池里没有一柄剑她能够拿得稳 , 日复一日 , 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 , 后来弃剑握刀 , 她才惊觉自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
阿秀被这样近乎无情地拒绝 , 她一张稚嫩的面庞煞白 , 她低下头 , 眼圈憋红 。
这时 , 院中传来些纷杂的动静 。
花若丹在廊内已站起身来 , 她看着那面冷的侍者扶着那位年轻的公子从月洞门行来 , 走近了 , 花若丹才发觉他们身后有两名侍者还扶着一个人 。
花若丹不动声色地一警 , 竞是那个串子乔四 。
看他那副唇乌脸紫 , 双目赤红的样子 , 莫非是毒发了
她暗隋一惊 ,
惊蛟的毒 , 竟如此厉害 。
方才惊蛟进屋时没有闭门 , 陆雨梧被陆青山扶着上了阶 , 看见不远处的花若丹 , 他轻轻颉首 , 随后走入房中 。
「 细柳姑娘 。“
陆雨梧在帘外站定 , 那床上的狸花猫叫了一声 , 像一阵风似的掠过帘子 , 飞快地跑到他的脚边蹭来蹭去 。
素纱帘翻起 , 细柳与他相视 : “ 怎么了 7“
陆雨梧有些无奈地弯身将赖在他脚边的猫抱起来 , 看了一眼门外被侍者搀扶着的乔四儿 , 再回过头 , 见帘内映出一道惊蛟的影子 , 他道 :“ 能否让你的师弟出来 , 为乔四解毒 。“
细柳朝那侍者颉首 。
花若丹放下药碌 , 上前去接来那一双短刀 , 见侍者离去 ,
她不动声色地将拿在手上的双刀打量一番 , 只见刀鞘上镂刻银丝如柳叶深浅不一的脉络 , 丝缕如生 。
她回过身 , 将刀放在细柳杭边 : “ 大夫说先生您心肺有损 , 所以除治伤的汤药外 , 又另配了几副治喘疙的 , 惊蛟去给您抓药了 。“
细柳压不住肺部的闷意 , 一连咳嗽了几声 , 才稍稍平复些 , 开口 : “ 眼下我伤重 , 只怕要在此地耽搁几日 。“
「 京城路遥 , 多耽误几日本也不碍 ,“
花若丹说着 , 在窗下坐 ,“ 但先生 , 我们这番在尧县是否过分张扬 , 若知鉴司的人找来 …“
浅金色的日光铺陈在她身上 , 她仍穿着一身狱卒的衣裳 , 梳着男子发髻 , 但那样一张脸全无半点英气 , 浑似弱不胜衣 , 细长的弯眉轻轻一壁 , 据起唇来 , 欲言又止 。
拾起脸来 , 见细柳倚靠在床柱 , 那样一双眼清冷如寒星 , 一瞬不瞬地静看着她 , 花若丹微顿 , 片刻才听细柳清越的嗡音落来 :“ 放心 , 知鉴司的人一时半刻还找不到尧县来 。“
知鉴司在南州的桩子已经被紫鳞山除了个干净 , 那位知鉴司使再遣人截杀 , 也是需要时间的 。
花若丹安静片刻 , 只观细柳清瘦的面庞 , 细碎的浅发轻铺耳侧 , 乌黑的发更衬她的皮肤有种病态的苔白 , 颈间薄薄的皮肤废下 , 青色血管隐约 。
她忽然道 :“ 记得初见之时 , 细柳先生便不怕因我而得罪知鉴司 , 那时我心中便在想 , 先生到底是哪一种人 。“
一个娇柔的闺阈小姐 , 她说这话也轻轻柔栋的 , 但细柳看着她 :“ 花小姐自己找上的 , 自己怎会不清楚 “
花若丹神情一滞 。
房中一时静谧下来 , 直至一声猫叫响起 , 细柳与花若丹齐齐朝窗外看 , 惊蛟站在外头 , 怀里抱着那只胖狸花 , 一身毛发在阳光底下油光水滑 。
“ 细柳 , 你总算醒了 。“
惊蛟悬在心头的大石在此刻见到细柳神清目明的样子方才彻底放下 ,
他大松了口气 , 往房门那儿跑 。
花若丹什么话也不说 , 起身掀帘到外间 , 惊蛟打开门之际 , 两人相视一眼 , 花若丹神色如常 , 但惊蛟脸色却不怎么好 。
她一言不发 , 绕开他出门去 。
“ 猫从谁那儿抱来的 2“
细柳看着惊蛟掀帘进来 , 想起来枣树村的那个小姑娘阿秀 。
「 一个小孩儿 , 我见她被人带进院子里来 , 怀里还抱着你的猫 , 就要来了 , 她还哭呢 。 “ 惊蛟说着 , 将猫放到床沿 。
给她吧 “
细柳伸手摸了一把猫脑袋 ,“ 这几日就让猫在她那儿 。“
惊蛟 “ 哦 “ 了一声 , 一点儿也不奇怪 , 毕竟在细柳身上他已经看到太多矛盾的东西 , 他不是第一回见细柳对小孩的善意 。
「 花若丹已经生疑 ,“
惊蛟还在神游 , 却听细柳淡声道 ,“ 我不在时 , 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
悉数说与我听 。“
惊蛟点点头 , 随后一五一十地将这几日所发生的一切道出 , 事无巨细 。
末了 , 他道 , “ 细柳 , 这花若丹哪里是什么只会哭的娇小姐 , 我看她心
思深得很 , 这样的人 , 谁也不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 她既生疑 , 便不
好控制 , 不如我 …“
惊蛟 。
细柳打断他 , 神色稍冷 , “ 你可见过敢直视迎面而来的知鉴司腰刀的娇
小姐 “
惊蛟一怔 ,
他后知后觉 , 眼中浮出惊愕 ,“ 在南州宪栈那晚 , 你就已经有所察觉 2“
「 她不是在看知鉴司的刀 , 而是在看我 , “
细柳一手撑在床沿 , 回想那个晦暗雨夜 ,“ 惊蛟 , 那时我一出现 , 她就
已经发现我了 “
一个闺阈小姐能够在那般生死一瞬的情势下保持一分冷静 , 这本就已
经十分耐人寻味了 。
「 无论我们是什么人 , 总归不是在半道上会害她性命的人 。“
细柳缓缓说道 ,“ 她与我们初见时便看似毫无防备地提起那枚玉蟾 , 并
非是她被吓破了胆 , 而是她在试探我们的目的 。“
“ 即便她如今疑心我们并非为财 , 而是别有所求 , 她若静心细思 , 便会
知道 , 如今只有我们可保她平安上京 。“
毕竟无论知鉴司找不找得到玉蟾 , 为斩草除根 , 他们也必定会将花若
丹置于死地 。
我明白了 “
惊蛟点点头 , 立刻歇了给花若丹用毒的心思
, “ 等你伤好些 , 我们再
这时 , 院子里传来一阵人声 , 惊蛰往窗外看去 , 廊上有个拐拐的微胖
青年一痛一拐地从那道门内挪出来 , 一个黛袍侍者上前 , 也不知他压低声音嘱咐了什么 , 那侍者转身朝月洞门去 。
“ 细柳 , 那房里的公子到底什么来头 “ 惊蛟见那痛子进了屋 , 他转过脸来 , 那知县对他真是恭敬之极 。“
细柳抬眸 , 对面那道窗不知何时已合紧 ,“ 不知道 。“
“ 我瞧他那些侍者个个不凡 , 想来 , 他定然是什么显贵大族家的公子 ,
也多亏了他 , 不然你恐怕一时还摆不脱这牢狱之灾 。“
惊蛟来到她床前坐下 ,“ 那日我带花若丹离开后 , 茶棚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真杀了他们所有人 7“
细柳摇头 : “ 不是我 , 他们死于火铳 。“
“ 火铳 那不是官家的东西么 “ 惊蛟讶然 , 他一下明白过来 ,“ 所以我与花若丹走后 , 又有另一批人来 , 是他们用火铳杀的人 7“
“ 他们是来杀那个人的 1 “
惊蛟立时想起那日大雨瓢泼中与细柳缠斗 , 却分毫不落下风的神秘人 。
「 可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口锅怎么扣到了你的头上 2“
惊蛟皱起眉头 , 十分纳闷 。
细柳在牢狱之中并非一直都陷于昏睡 , 她隐隐约约从狱卒的言谈间拼凑出一些前因 ,“ 尧县附近的巡检司巡视时抓到一山匪 , 正是那日茶棚中那些人的同伙 , 他原本负责望风 , 是他指认我 。“
那山匪所言都是假话 , 至于他背后到底有没有人指使 , 她此时还不得而知 。
惊蛟沉默了半晋 , 低头道歉 :“ 对不起细柳 , 这件事说到底都是因我而起 “
若不是他行事鲁莽 , 意外撞破那些从庆元府来的盐商马车上的秘密 ,
细柳便不会与那个神秘人动手 , 那人也不会死于他人之手 , 白白让细柳背上这杀人罪名 。
“ 东事我不会告知山主 。“
细柳看着他 ,“ 但你必须要长这个记性 , 今后行事切忌莽撞 。“
我明白 。“
惊蛟见她真没有要如实禀报给山主的意思 , 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 见细柳嘴唇泛白发干 , 他殷勤地倒来一杯水 , 又忽然想起今日在狱中时的情形 ,
他好奇地问 :“ 对了 , 你头痛症发作时 , 嘴里好像念着什么 「 圆 「 的 , 那是什么意思 7“
细柳握杯的手偏地一顿 。
热烟顺着杯壁扑来她眼脸 , 微微的烫意熏蒸 , 她眼帘轻拿之际 , 波澜不起 ,“ 呓语而已 , 记不清了 “
圆圆 。
细柳在心中平静地揉捅着这个名字 。
日光很快变得稀薄 , 夜幕降临 。
惊蛟怀中抱猫才走到对面廊上便被守在门口的陆青山拦下 , 惊蛟盯住他手中剑 ,“ 我是来向你家公子道谢的 。“
陆雨梧倚在榻上 , 才接来陆骥递的药碗 , 隐约听见门外的声音 , 他抬起脸来 :“ 青山 , 让他进来 。“
不多时 , 陆青山推门进来 , 惊蛟跟在他身后 , 与他一道掀帘入内室 ,
他打眼一瞬 , 白日里遥见的那个小姑娘坐在桌前 , 面前摆着饭菜 , 她却好像一口也没动过 , 就那么呆呆地坐着 , 直至听见猫的呼噜声 , 她才把脑袋转过来 。
“ 我师姐说了 , 借你玩儿两天 。“
惊蛟把猫塞她怀里 , 这才去看榻上的年轻公子 , 他左肩的衣料浸了些薄红 , 没有束发 , 乌而浓的长发披散着 , 骨相清妙非常 , 就是脸色苍白得路细柳似的 。
「 多谢公子相救 。“
惊蛟见了这样极有教养的清贵公子 , 自己没由来的也变得讲礼数起来 。
若说谢 , 我还没有谢过你师姐 。“
陆雨梧手中端着药碗 , 温声道 :“ 你师姐可好些了 我脚上有伤 , 行动不便 , 故而未能探望 。“
惊蛟接过一名黛袍侍者递来的热茶 , 随口道 , “ 哺 , 她好些了 , 方才夜饭还吃了一大碗面呢 。“
邛就好 ,“
陆雨梧轻轻颉首 ,“ 我听大夫说 , 你师姐心肺有损 , 不知她的喘疙可是天生 7“
“ 这个 ,
惊蛟皱了一下眉 ,“ 我也不知道 。“
这房中也不知是燃的什么香 , 惊蛟觉着好闻 , 但他待在此处只觉得不大自在 , 不一会儿就起身告辞 。
他才掀帘 , 却见那个小姑娘抱着猫跟来 。
「 她是想去看细柳姑娘 。“
陆雨梧解释 。
然后 , 他又对阿秀道 , “ 先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