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盲操
办理住院手续虽然不是很繁琐，但距离手术还有点时间。
金院长和范校长去离开，交给石中坚石主任办理。
一个小时后。
罗浩来到内镜室。
这里他比较熟悉，年会的手术就是在这儿做的。
给石主任打个电话，找他带自己进门。
手术室包括内镜室都有看门人，上次是周末的年会，和现在的情况不一样。
手机铃声在更衣室里响起，不远。
石主任直接推门出来。
“小罗，来来来。”石主任招手。
罗浩微笑，和石主任进了更衣室。
石主任先带罗浩去门口取隔离服的地儿，把罗浩介绍给看门的大姐，领了一套衣服和钥匙后回来。
“说是明后年咱们也改造，都是刷脸了。”石主任给罗浩介绍。
“嗯，帝都很多家医院的新院区都是刷脸的，很方便。”
“小罗，你在介入科怎么样？”
“暂时还没手术。”罗浩很遗憾，“石老师，要是有介入dsa下手术的患者，麻烦您给我介绍一下。”
“放心。”石中坚满脸笑容，“颌面部血管瘤你都能做，介入的手术还有什么不能做的。当时我看你做了手术，没觉得什么，只认为沈主任水平……哈哈哈。回来了解了下，才知道伱这是真牛逼。”
“还好，还好。”
“小罗啊，我算是你长辈，有句话我随便说，你随便听。”石中坚沉吟，“业务这块多不如精，你内镜技术那么好，何必去做介入手术呢。”
“咱们做ercp能吃几个线，介入科可是常年吃线，完全没有可比性。”
罗浩微笑。
见罗浩没正面回答自己的话，石中坚也无奈的笑了笑。
罗浩看着温和，其实人家心里面有数，人生规划比自己脸上的褶子都要清晰。
“我就是随便一说，对了小罗，听说你发文章有一套。”
“石老师，您需要什么文章？”
“呃，哈！”石中坚越看罗浩越顺眼，这小伙子是真大气，直接问自己需要什么。
“中字头的我都够了，发起来也没难度……如果……能有影响因子高一点的期刊论文就好了。”石中坚犹豫措辞，断断续续说道。
“行，我找机会的，一个月内给您答复。”罗浩把石中坚的话应下来，并给出时间。
最开始在东莲矿总，石中坚帮着自己刷过手术，罗浩想还了这个人情。
“谢了！”石中坚咧嘴一笑，“小罗，我多问一句，你想帮我发什么刊物？”
“《柳叶刀》吧，柴老板是《柳叶刀》的副主委。”
啧啧。
石中坚吁了口气，带着喜悦和惋惜。
多好的小伙子，非想不开去干介入。
要是来自己内镜室，半年内自己就把他变成副主任，然后就自己可以躺平摸鱼。
可惜。
石主任知道罗浩看起来温和从容，其实内心硬的像一块石头，别人的话改变不了他。
换了衣服，两人走进内镜室。
内镜室的气氛有些压抑，护士行色匆匆，路过的时候给石中坚使眼色。
来到操作间，石中坚赫然看见冯子轩冯处长坐在操作台前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眼睛盯着手术室里正在忙碌的医生们。
“冯处，您怎么来了？”石中坚有些惊讶。
难怪气氛压抑，原来是冯子轩这个煞星来内镜室。
“我来看一眼，居中协调。金院对患者很重视，你们抓紧。”冯子轩没和罗浩说话，只是看着忙碌的医生，“要是你们做不下来，转外科手术。”
他的话语有些生涩，虽然脸上挂着笑，但石中坚却感受到了一股子阴寒。
这位冯处长做事儿风格大家都知道，石中坚也没套近乎，直接去手术室里跟着忙碌。
冯子轩亲自来坐镇，代表着院方的态度。
有些事儿不用说也清楚。
石中坚只是心里默默的叫苦，但有罗浩在，他觉得心里还是很踏实的。
高手护航，石中坚认为要是这都做不下来，那就是患者的命不好。
很快，手术开始。
石中坚操作下，胃镜快速就位。
胃镜一进入胃腔就能看到一根长长的塑料勺子横跨在胃体至十二指肠球部。
石中坚开始用异物钳尝试抓住勺子。
可勺子太大，异物钳在勺子面前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不管怎么张口都夹不住勺子，更别提把它拽出来。
“小罗，你见过类似的情况么？”冯子轩问道。
“冯处长，见过几例，不多。”罗浩透过铅化玻璃看着里面正在忙碌的石中坚，轻声回答道。
“你觉得要怎么做。”
“石主任做的没问题，能不能取出来要看运气。”
“异物钳根本取不出来，要用圈套器。”
一人在身后说道。
冯子轩看也没看，更没回答，只当身后除了罗浩之外都是空气。
果然，几分钟后石中坚石主任放弃了异物钳，开始准备用圈套器套住勺子，把它拉出来。
“我就说不行，得用圈套器。”身后那人轻声说道。
冯子轩还是没说话，大咧咧的坐在椅子上，修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看着里面忙碌的医生。
气密铅门是开的，毕竟不是ercp手术。
几名内镜室的医生站在里面看手术，石主任头上的无菌帽很快被汗水打湿。
圈套器下进去，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勺子的头部顶在胃壁上，很宽大，圈套器套不进去。
石主任尝试了十分钟，无奈的冲外招了招手。
罗浩知道石主任是想让自己去试一试。
可没等罗浩动，身后有人说道，“石主任招呼我去试一试，冯处长。”
说完，他大步走进手术室。
嗯？
罗浩觉得有点意思。
他也没着急，只是静静的看着。
石主任见那人进去，愣了一下。
“石主任，我来试试吧。”那人一边大声说道，一边开始戴无菌手套。
石中坚并没坚持，深深的看了操作间里的罗浩一眼。
罗浩清楚自己虽然来了医大一院，但却属于介入科的医生，这时候上台名不正、言不顺。
那人上去后，开始操作套圈器进行操作。
石中坚摘掉无菌帽来到操作间，看了一眼罗浩。
“石主任，那位是？”
“科里的李伟李副主任。”石中坚小声给罗浩介绍，但没说别的话。
罗浩很清楚医院科室内部的一些矛盾以及激化过程。
眼前的患者是医科大学的学生，医大一院属于医科大学的附属医院，两者之间打断骨头连着筋。
手术院里很重视，冯子轩冯处长亲自坐镇。
想要出头，给院里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
能厚着脸皮去和院长汇报工作的人其实不少，但言之有物的却少之又少。
眼前的患者，就属于言之有物的案例。
至于得罪石中坚石主任，估计那位副主任根本没有顾虑过。
有可能两人的矛盾已经摆在明面上，或者已经翻过脸，只是都奈何不了对方。
这种天赐良机，李主任哪里会错过。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罗浩见怪不怪。
曾经走过一些科室，罗浩亲眼看见主任和副主任之间水火不容，就差在早交班的时候指着对方鼻子开始骂娘。
所有医护人员都低着头，交班像上坟一样艰难。
罗浩觉得这都很正常，菜就是原罪，没办法开脱。
“石主任，给胃肠打电话吧，叫他们准备手术。”冯子轩冷冷说道。
石主任犹豫了一下，但没有说不，还是拿起手机给胃肠拨打电话。
联系完胃肠外科后，石主任瞥了眼罗浩，罗浩会意，和他一起进了手术室。
屏幕上，圈套器已经下进去。
李主任操作着圈套器一点一点移动，他很小心、很谨慎，准备一蹴而就。
石主任凑到罗浩耳边，“小罗，换你的话有把握么？”
“还行。”罗浩回答道。
石主任眼泪差点没流出来。
都这时候了，罗浩说话还这么狗，一句肯定的话都不说。
没办法，石主任理解但不满意罗浩的说法，但他知道换自己的话也是这么说。
他深深的看着罗浩，可迎接他的却依旧是那张阳光灿烂的笑脸。
妈的！
石主任真想拎着罗浩的耳朵把他训一顿。
帮老子把手术拿下来，你能死啊！
手术是不是自己做的，都已经不重要了，只要不是李主任做的就行。
当时自己有点紧张，怎么能被李主任喊下来呢，石中坚在后悔中。
他的脾气有些温和、随意，要不是早就占据了大主任的位置，肯定要被更犀利的李主任压一头。
现在后悔已经晚了，要知道是这样，当初自己就不应该客气，而是直接要罗浩上去把勺子取出来。
石中坚悔的肠子都青了。
可惜，世间没有后悔药。
一念之差，一念之差啊！石中坚石主任心中懊悔不已。
屏幕中，圈套器已经靠近胃壁，李主任利用圈套器的力量把胃壁往下压。
随后圈套器顺着间不容发的缝隙进去。
成了？
可是，下一秒，勺子微微一晃，换了个角度，把圈套器又闪到外面。
勺子就像是有自己的神智已经通灵了似的，一直在“避免”被取出来。
“嗯？”李主任有些意外，嗯了一声。
他往后退了退圈套器，准备再次尝试。
罗浩知道刚刚的步骤失败是因为勺子上沾满了消化液，再加上是塑料材质，所以比较滑，一些精细的操作肯定会变型。
想把勺子取出来，并没有那么容易。
闪念之间，罗浩来到系统手术室尝试手术。
十分钟后。
李主任的无菌帽也被汗水打湿。
内镜操作虽然细微，看上去并不是什么体力活，但越是如此，就越是紧张。
那些腠理之间的小操作其实比大开大合更消耗体力。
再加上一些场外因素的干扰，李伟李主任的眼睛都开始花了，操作圈套器的动作微微变形。
石主任敏锐的捕捉到了这点。
“李主任，你歇歇，我来吧。”石主任拍了拍李主任的肩膀。
“你？能取出来？”李主任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不屑的说道。
“大家轮班试一试，你的动作已经变形了，下来歇几分钟，要是我还不行你再上。”
这话说得有道理，而且石主任态度比较温和，李伟李主任想了想，转身下来。
他不光无菌帽，前胸后背都已经被汗水打湿。
手术时间虽然短，但消耗却很大，李伟下来后没出手术室，直接坐到角落的凳子上。
“小邹，给我打瓶10的糖。”
“伟哥，别喝出糖尿病来。”内镜室护士像往日一般开起玩笑。
可是，手术室里安安静静的，气氛凝固，她那句不是玩笑的玩笑话显得格格不入。
内镜室护士连忙闭上嘴，老老实实的给李伟打了一瓶10的糖。
“这手术只有我能做下来，我要是都不行，那就等着外科来吧。”李伟狠狠地喝了一口糖水，补充能量，低声说道。
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石中坚。
可恶！
这么好的机会，自己竟然没把握住！
但已经有了经验，等石中坚尝试失败后自己再做，一定能成！
咯吱
糖水瓶子发出哀嚎。
石主任戴上无菌手套，径直走去助手的位置。
虽然难看，但此时此刻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可还没等石主任落位，罗浩戴上无菌手套，肩膀有意无意撞在石主任肩膀上。
“小罗？”
“石老师，你来。”罗浩轻声说道。
“？？？”
“顺着我的方向走。”罗浩的声音压的极低。
？？？
石主任满头问号。
罗浩应该是想让自己当术者，他当助手。
可能行么？
勺子横亘在胃体与十二指肠球部之间，石中坚尝试过，但没取出来。
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罗浩能不能完成，石中坚心里都不敢保证，更别说罗浩当助手。
算了，自己先试一试，不行的话换罗浩再站术者位置。
石中坚拿定主意，心也就静了下去。
圈套器下进去，罗浩的手也搭上来，石中坚终于安了心。
想起年会的时候罗浩完成的高难度手术，他愈发觉得手术应该没问题。
下一秒，操作杆上传来罗浩的力量。
“往下走，去十二指肠球部。”罗浩的声音也传来。
石中坚一下子愣住。
胃里操作空间大，副损伤小，应该在胃里尝试把勺子给“套”出来。
要是去十二指肠球部，胃镜的镜头看不清楚术野，很可能造成副损伤。
取不出来是一回事，但要是造成副损伤，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刚想质疑罗浩的决定，石中坚想到了秦晨的大背头和他叫嚣着挑衅郑思远的那句话。
石中坚马上把心里的其他念头都憋了回去。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再说，罗浩的水平远超自己，自己还是别哔哔哔了。
“对，慢着点，顺着我的力量走。”罗浩在石中坚耳边低语。
他的声音很小，只有石中坚能听到。
顺着罗浩的力量，圈套器很快擦着勺子的边缘往下走，径直来到十二指肠球部。
“嗯？”
“没视野啊。”
“石主任，您这是要干什么？这能套住勺子么。”
周围观台的医生都发出惊讶的声音，他们都看不懂，有人甚至下意识的直接发问。
石中坚哪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别分心，石老师。”罗浩的声音在耳边传来，温暖而有力量，石中坚静了静心。
“好，开始收圈套器。”
“慢着点，一点点来。对，就这样。”
“给力量。”
“收！”
圈套器上传来力量的反馈，石中坚心中一喜，应该是套中了勺子柄。
刚要动，罗浩的声音又传来。
“慢点，先把圈套器收紧，不着急往出拉。”
“对，就这样，动作要慢，要轻柔。”
“好，右上方32°的位置，给力，往出拉。”
罗浩每一句都温言细语，但却让人十分安心。
“瞎弄什么，整出血的话外科也不好办。”李伟有些不高兴，他手里拿着10的葡萄糖站在后面死死的盯着屏幕。
“李主任，小点声。”有人好心劝导。
“谁不知道勺子柄好套，但看不见，没有术野，那不是瞎弄么。”李伟冷冷斥道。
他看见罗浩上台，原本以为这事儿就这样了，那位年轻人的水平可要远超自己和石主任。
但李伟万万没想到还是石中坚当术者。
石主任像是失心疯了似的，竟然开始盲操，这不扯淡呢么。
可是没等李伟继续说话，他的手就下意识的握紧，咯吱咯吱
糖水瓶子被捏瘪，里面的葡萄糖液冒出来，但他全无所知，死死的盯着屏幕看。
屏幕中。
勺子正在被一点点拉出来。
原本横亘在胃体与十二指肠球部的勺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出“走”。
成了？
成了！
李伟不敢相信。
盲操，石主任那可是盲操！！
他什么水平李伟李主任知道，石中坚绝对不会盲操！
但事实很快就展现在李伟面前。
勺子柄上有圈套的钢丝缠着，渐渐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里。
这怎么可能？
李伟恍惚的看着屏幕。
石主任的水平他知道，跟自己差不多，但两人差在年纪上。
李伟要比石中坚年轻，眼神也要更好，所以他坚信如果勺子能被取出来的话，一定是自己！
可是！
石主任操控着圈套器，一点一点的把勺子给拉了出来。
那柄自己没取出来的勺子就这么慢悠悠的出来了，似乎在嘲弄着自己技术水平低似的，李伟恶狠狠的看着屏幕。
如果眼神有力量的话，屏幕早已经被他“看”碎。
“石主任，出来了！”
“我靠，怎么出来的！！”
“牛逼，盲操！”
周围传来一片惊呼声。
操作间里的冯子轩不知什么时候站起来，眼睛凝视着术间里的罗浩，久久没有离开。
石中坚见勺子全须全尾的被拉出来，一块石头落了地。
接下来的活他会干。
把勺子顺着食管取出来，随后石中坚用十二指肠镜仔细检查患者的十二指肠球部。
查无活动性出血！
手术主体宣布结束。
“这东西怎么进去的？”有好事者带了手套拿起勺子仔细欣赏。
“嗓子眼可够粗的，你说现在的大学生都用勺子抠嗓子眼么？”
“啧啧，长见识了。来之前我还以为是挖耳勺，没想到是这么大一个勺子！”
石中坚查无活动性出血，下意识转身要下台。
可他这时候才注意到身边没人。
我艹！
助手呢？
罗浩呢？
见鬼了？
石中坚一怔。
不过他马上看见罗浩手里拿着手机出现在身边。
罗浩戴上手套，在地上铺了一块蓝色无菌巾，又拿了标尺放在勺子旁边后开始拍照。
“小罗，你干嘛呢？”石主任不动声色的留在手术台上，疑惑问道。
“石老师，拍几张照片发文章用。”罗浩笑眯眯的照相，心情大佳。
他没故意说石主任带他发文章，那么做没什么意义。
今儿人情已经送到位了，而且天上掉下来这么个病例，直接又刷一篇《柳叶刀》的个案报道。
虽然《新英格兰》更愿意刊登这类个案报道，但毕竟柴老板在《柳叶刀》那面，对罗浩来讲更方便。
“轰~”
手术室里乱成一团。
对，能发文章！
大家都只顾着看热闹，却没想到这一点。
医大一院这个级别的医院发文章基本都靠花钱，真有本事发sci的人不是很多。
有人眼红。
可手术是石主任和罗浩一起做的，别人即便想发文章也不好意思硬抢。
关键是，抢也抢不来。
只能眼巴巴的看着罗浩拍了十几张照片，又查看了一遍，补了几张。
年会的时候内镜室的医生们都见过罗浩，知道秦晨秦主任对这位另眼相看。
现在看，人家做事有板有眼，的确是名门大派的弟子风范。
这事儿羡慕不来。
当时秦晨秦主任对罗浩什么态度，内镜室的人都看在眼里。
“送患者。”石主任把胃镜管子拔出来，大手一挥，志得意满。
转身，下台，刚迈了一步，拖鞋发出啪嗒一声。
“怎么粘拽拽的。”石主任感觉拖鞋被站在地上，奇怪的问道。
随后，他便看见李伟像是傻了似的站在一边，手死死的握着糖水瓶子。
呵，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