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长夭
修容阁的布局很奇怪,所有的楼梯走道都是围绕着一根巨大柱子建设而成的,楼梯蜿蜒曲折向下,越往下走阴风就越盛。
楼梯四周点着红蜡烛,昏暗的光打在老婆婆那佝偻的身躯上,映射出一道奇怪的影子来。
那影子长着翅膀,头有犄角,手似爪,身后有尾,样貌可怖。不过,普通人自然是看不到这些的,就像褚非晚,她已经完全被眼前的一切吸引住了。
楼梯的四周都涂有壁画,画上的不是美人就是翩翩少年郎,甚至还有软糯可爱的小娃娃。可这些在温泽眼里却是相貌丑陋,面容狰狞,嗜血残暴的妖怪罢了。
他不由得勾了勾唇角,呵,好一个障眼法。
在那壁画上有一个物件吸引了温泽的注意力,一只青面鬼手里拿着铜镜,还怒目圆视着镜中的自己,目光却透过铜镜停留在楼梯上的人的身上。那是一面古老的铜镜,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烛光射到镜面上,又反射到了温泽的眼里。
但只是这么一瞬,温泽便觉得头昏眼花,他揉了揉眼,再看去,那面铜镜早已黯淡无光。
他暗自嘀咕了一声,觉得甚是奇怪,很少有法器能影响到他的。
不过,该说不说,那神婆婆当真是有两把刷子,选择在把修容阁开在这儿,但自己又不住在这儿,是在害怕某种东西么?
“二位,还请蒙上眼睛。”前面领路的老婆婆忽然背过身,手中的烛台散发出微弱的暖黄色,照在蜡黄而枯槁的黄脸上显得异常恐怖。
温泽脚步一顿,沉沉的目光落在那条黑绸带上,二话不说就拿起来蒙住了眼睛。
褚非晚也蒙上了眼睛。
于是,一路走来温泽只能靠听觉来判断方位。
越往下走,木板的声音就越沉重,有的年久失修还不断发出吱嘎吱嘎的怪异声。凭着感觉,温泽大抵知道他们现在应该在地下室,四周有风,说明这里有通风口。空气中还残留着些许的腥甜味和霉味。
只是,越往里走,血腥味越重,空气里满是血液滞留的腥臭味。至于那股若有若无的霉味,倒是像木头腐烂后的味道,细细想来,这附近应该有水流。
可走着走着温泽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一个老婆婆,即便再轻也不可能连走路都没声音!前面领路的人就好似是飘在半空一般,轻飘飘的,没有一点重量。
“褚小姐?”温泽尝试着喊了一声,等待了片刻后,朱颜这才轻轻地应了一声。
可便是这一声回应顿时让温泽打了个激灵,因为,这声音根本就不像是人才能够发出来的,更像是鬼或者是妖!
一想到这儿,温泽不禁暗叫一声不好,他们被分开了!这地方不是一般的奇怪,褚非晚没有保命的法子,只怕会凶多吉少。
“怎么了?”
依旧是那道轻飘飘的女声,但这抹声色里分明多了抹戏谑,更像是猎物到手后的喜悦。
“还有多久啊,走了许久我的腿都酸了。”温泽挑了挑眉,故作平静道。
然而,就在此时,前面的领路人脚步忽然一顿,冷声道:“到了。”
温泽被带到一间又小又黑的屋子里,屋里坐着一个老婆婆,她的脸藏在阴影里,只能看到一双浑浊无光的双眼。
温泽装作若无其事地扫了一眼四周,又把目光落在了老婆婆身上。
老婆婆忽然开了口,声音沙哑而低沉:“你的朋友已经来了。”
温泽眯了眯眼,他那深邃的黑眸里仿佛蕴含着千万杀机,却又被一股莫名的戾气压在眸底,不得动弹,令人难以洞悉。
“是么?不过,我想婆婆也许弄错了,褚小姐并不是我的朋友,顶多算是一位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婆婆冷哼一声:“呵呵,公子真会开玩笑,若真是萍水相逢的路人何必孤身闯虎穴。其实你并不是来这儿换脸的,对吧?”
忽的,老婆婆话锋一转,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温泽,仿佛要将其生吞活剥一般。
“你既然早就知道我想要做什么,又何苦费这么大的精力将我骗到这儿来?”温泽挑了挑眉,皮笑肉不笑。
隔着烛火,婆婆笑出了声,喉管里冒出来的嘶哑声如拉锯一般难听:“公子也是明白人,只要你肯将那只蝶奴还给我并保证不再追究此事,老婆子我可以考虑放你离开。”
温泽歪头看向桌前的老婆婆,挑了挑眉,眼底泛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狠戾:“婆婆,账可不是这么算的,怎么说褚小姐是和我一起进来的,怎么谈起交易来了,婆婆就把她忘了?”
“褚小姐?”老婆婆干笑几声,转尔声色一厉,恍若深渊的厉鬼,本性在此刻彻底暴露,“她自然不能离开,毕竟,我能走到今天还要好好地谢谢她呢。”
温泽懒懒地打了哈欠,目光慵懒但在烛火的照映下却显得阴森可怖,令人头皮发麻:“是啊,毕竟,这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换脸之术,无非是你的一种小把戏,将所有的贪欲都强加在褚小姐一人身上,而你,赚的盆满钵满,当然不会可怜她。”
“休要血口喷人!你一个初出茅庐的黄毛小子懂什么,谁说没有换脸之术,那是你见识短浅,今日,我定要叫你好好看看!”
温泽斜睨地瞥了眼婆婆,冷哼一声:“可我不需要换脸。”
老婆婆显然是被激怒了,她一把扯过一旁的朱笔,面皮,白线,药罐等换脸需要用的东西。
“哼,有人求我换脸我都不肯,你不要我换老婆子我还偏要换!”
温泽没有说话,只是动了动手指,还不等她反应过来,一只湖蓝色的蝶奴就从婆婆的后脑勺里钻了出来。
“哐当”一声,老婆婆手里的物件顺势滑落,掉在了地上。
紧接着,她脸上的皮忽然就裂开了,血肉横飞,白骨外露,十分可怖。
话音刚落,从那裂开的血肉里忽然飘出来一团黑气来,盘旋在白骨之上,生生不息。
温泽勾了勾唇角,呵,倒是小瞧了她。
老婆婆抽搐了几下嘴角,一双眼瞪的老大:“你,你……”
话还未说完她的身躯一颤,于是,更多的蝴蝶从她的颅腔内爬了出来,只是这些蝶奴同温泽手里的那只又有些不同,这些蝶奴明显还处于幼年时期,翅膀不大不小,刚好可以支撑它们飞行。
其中为首的一只蝶奴在屋内盘旋了片刻,最终落在一面墙上,温泽挑了挑眉,仔细观察了下墙面,不由得轻笑一声:“原来这里有道暗门。”
温泽仔细观察了片刻后,这才找准位置破开了暗门。
暗门内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温泽点燃了蜡烛,于是,一幅令他作呕的画面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闯进他的视线里。
那是一具女尸,衣不蔽体,白骨森森,血肉模糊,偏偏那张脸却保存的十分完好,这不禁让温泽怀疑干这件事的人是不是个大变态。
温泽蹙着眉,掩住了鼻子,尽管他不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场面,却还是觉得恶心反胃。
不过,还不待他细细观察,蝶奴就已经一哄而上,爬满了那个女尸的脸,密密麻麻的将那张脸遮得严严实实。
他刚想走近一探究竟时,却被忽然被人拽了一下,紧接着便措不及防地朝那人的怀里倒去。
看清来人后,温泽的脸色唰地就变白了,他一把推开官淮尘,气急败坏:“你干嘛?”
官淮尘瞬间就冷下脸来,还不忘擦擦手:“废话,当然是来救你。”
温泽一看见他擦手心里顿时就有些不爽,什么意思,嫌他脏?
“滚,”温泽白了他一眼,撇撇嘴,“我还不至于沦落到需要你来救的地步。”
官淮尘倒也不愿同他理论,热衷于擦自己的手,一点灰尘也不能沾。
看到这儿,温泽的嘴角抽搐了几下,冷笑一声:“我说,这里怪脏的,太子殿下要不先回去,免得脏了你的手。”
“那倒不必,”官淮尘淡淡地开口道,“反正我来这儿本就不是来寻你的。”
听罢,温泽的脸顿时就黑了:“那你跑进来干嘛?”
“当然是找被你弄丢了的褚小姐,褚老爷很担心他这个宝贝女儿呢。”官淮尘说着还故意把“你弄丢了的褚小姐”这几个字咬的极重,脸上还闪过一抹戏谑的神情。
“……”
有时候温泽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上了贼船,这个官淮尘怎么看都不像是个靠谱的人,每次遇到危险不是最后一个赶到就是最后一个赶到,他甚至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故意的。
“行了,还傻楞楞地杵在那儿干什么,过来搭把手。”
官淮尘很自然地戴上了手套,蒙住了面,手里捏着一根不知从何处捡来的木棍子,随意地拨弄了几下,便赶走了那群蝶奴。
蝶奴被赶走后,那张本来保存的很完整的脸已经面目全非,到处都是蝶奴啃食的洞。
温泽几乎要吐了出来,这些蝶奴虽是幼虫,但对吃的还真是一点都不挑。
而官淮尘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深深地看了温泽一眼,还不待他开口,就率先转了个身:“二殿下应该很熟悉这手法吧,仙人术!”
温泽揉了揉太阳穴,脑子里一片浆糊,怎么又是仙人术,虽说一开始他的确想过神婆借助了什么邪术给那些姑娘们换脸,可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是仙人术!
更何况,仙人术如今只有寥寥几张残页,修习起来何其困难,可不仅李昭仪学会了,就连这个神婆竟也会仙人术,还真是恼火。
仙人术又被称为白纸仙人术,其中记载了三界里各种各样的诡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它都被视作禁术一般的存在。而仙人术中就有一邪术,名为长夭,乃是古钺建国之初一位千脸鬼妖所传。
据说,修习此术之人有千张脸,且各不相同,或是魅惑众生的美女,或是风流倜傥的小郎君,亦或是白白嫩嫩的书生,都仿的惟妙惟俏。
可此术传到今日,早就成了绝技,即便方法就摆放在你眼前你也不一定能参悟其中的奥秘。
这下,温泽便开始怀疑起了这个神婆的身份。
根据古钺国的国史记载,仙人术最早的起源地乃是被人人称作“鬼疆”的北蛮之地,后来才传入中原,被中原修士整理归类记录在册。
而那位千面鬼妖也是来自北蛮,倘若真是如此,那她岂不是也有千张面!
忽的,温泽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般,只见他大叫一声不好,连忙朝外面跑去,口中还道:“不好,刚刚那个神婆是假的!”
可还刚接近暗门,那道门便严丝合缝地堵上了,无论温泽怎么使劲都推不动。
“别白费力气了,”官淮尘叹了口气,拍了拍温泽的肩膀,劝道,“你我都知道仙人术的厉害,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倒不如往里面走走,指不定能发现些什么。”
“等等,”温泽忽然站定身子,支起耳朵细细地听着,他轻蹙了下眉心,局促不安道,“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嗯……有人在哭……”官淮尘抬头望向头顶上的石壁,眸色深了几分,“好像是从上面传来的。”
头顶之上乃是一块一块的黄泥巴土,赤裸裸的,还很难闻。
温泽随即拨弄了一下石壁上的泥巴,放在鼻子边闻了闻,只说了一个字:“血。”
官淮尘想都不想就用手里的木棍子戳了戳头顶上方的泥巴,一边戳一边道:“你听到了么,哭喊声越来越大了,和昨晚一样,还有鼓声,诵经声……”
“难道这里是,霉运走客栈!”
温泽一怔,修容阁竟和霉运走客栈是相通的,那么也就是说,蝶奴一事和这个客栈也脱不了干系!
忽然,官淮尘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弹去身上的泥巴,无可奈何道:“撬不开,上面被封死了。”
温泽垂下眸,显然,他也束手无策,恰在此时,一只湖蓝色的蝶奴幼虫朝里面飞去,盘旋多次后,最终停在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
门后,那个神婆嘴里振振有词,手里握着一支朱笔,径直朝褚非晚走去。
褚非晚被绑在椅子上,已经昏睡过去。她的四周还端坐着两只鬼,一只手里拿着小鼓,另一只手里捏着佛珠,一边吐着涎子还一边念着“南无阿弥陀佛”。
神婆抿嘴一笑,眼里全无半点怜悯。她的身旁还有一个小架子,架子上面放着一张崭新的人皮。但只要仔细观察便会发现那张人皮里藏有蝶奴卵。
原来那些蝶奴竟是以这样的方式进入那些人的血肉里的!
那些蝶奴起初只是藏于人皮之下,到后来直接破皮而出,将那些活生生的人吃干扒净。
这手段,比起那位千面鬼妖只过之而无不及。
忽然,一声惨叫划破天际。
是褚非晚!
她竟然醒了!
神婆手里捏着朱笔,一不留神,手一偏,朱笔便顺着她的脸划了下去。
褚非晚一怔,脸上刚刚画好的人皮面具瞬间脱落,露出了一张惨白的没有五官的脸。
忽然,她猛的回过头来,没有五官的脸上竟活生生地长出了嘴,沉沉一笑:“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