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再遇故人
大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好几天了,附近河道里的水也涨了不少,莲花镇的人都加了几件厚衣裳,虽说如今这天气也不冷,但这阴雨连绵的,想不冷也难。
好运来客栈。
温泽打开窗,一股清冷的风扑面而来,吹走了屋内大半的暖意,进来送吃食的小二哆嗦了下,赔笑道:“客官,外面冷的很,还是关上窗户吧。”
也不知温泽听没听进去,只是呆呆地看着对面人满为患的客栈,回头笑着问道:“好运来,是你们客栈的名字吧?”
小二一怔,似乎没反应过来温泽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但也还是如实回答了:“是的,咱们掌柜的说这个名字吉利,能招来客人。”
“可是,对面的客栈怎么那么多人啊?”温泽指了指对面客栈,有些不解,“反观这里,没几个人啊,而且……”温泽顿了顿,愣是把后面那句“屋顶都破了个大洞也不知道修一下”咽回了肚子里。
这要是说了,指不定又会被撵出去。
店小二叹了口气,一肚子牢骚忽然就到了嘴边,怎么咽也咽不下去了,他愤愤道:“害,还不是那个喜欢装神弄鬼的神婆搞的鬼。本来我们客栈生意挺好的,可谁知道,就在几年前,镇子上来了一个神婆,她身旁还跟着一个会弹琴的公子,于是,他们就在对面客栈住下了。”
“自打那以后,对面客栈每天都人满为患,不管吃不吃饭,住不住店,都要去那儿听支曲子再走。对面的赵老板就靠这个赚了不少钱呢。”
店小二一边说着还一边指给温泽看:“诺,你看,就是那位紫衫公子,听说,他不仅琴弹的好还长的一副好容貌呢,倾国倾城。诶,公子你说一个男的能长的那么好看么?”
温泽挑了挑眉,勾了勾唇角,算是默认了。可还不等他说话,那店小二就率先开口道:“公子啊,我也是好心提醒你一下,那个神婆可厉害了,尤其是在修脸这方面,公子有时候叫可以去看看。”
说着,他还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细细地观察着温泽的神情,咽了咽口水,还好这位客人脾气好,没有生气,只是单纯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店小二挠挠脑袋,尬笑了几声:“这个嘛,公子以后就明白了。”
话正说着,那紫衫男子忽然侧眸朝他们微微一笑,店小二一顿,倒吸一口凉气,该死的赵掌柜,竟然用美男计这等低劣的手段来拉客人,当真恬不知耻!
温泽挑了挑眉,忽然觉得有些冷了,关上了窗户,恰在此时,官淮尘敲了敲门,还不等店小二从紫衫男子的美色中走出来就忽然看见抱着丸子走进来还一脸带笑的官淮尘。
霎时间,他又猛吸了几口凉气,不得了了,他们客栈里竟也来了这样一位风尘绝色的公子。店小二好似发现了新商机一般,笑着赶忙跑下楼去。
官淮尘一头雾水地看着兴高采烈跑下楼的店小二,满脸问号,见着他是一件很开心的事吗?还是说他脸上有字?
温泽打了个哈欠,倒了杯茶递给官淮尘,一本正经地坏笑:“你要倒霉了。”
官淮尘瞥了眼温泽这张浓眉大眼,塌鼻子,大嘴巴的新面具,忽然笑出了声:“赶紧扯了,你这张面具也太丑了。”
温泽垂下眸,乖乖地揭下了脸上的面具。他又上下瞧了一眼,挑了挑眉:“我觉得还行啊,不是太难看。”
“不难看?”官淮尘挑起眉,眸底压着一抹细碎的光,声色柔和,“若不是因为你这张丑不拉几的面具,我们会被那么多客栈拒之门外,以至于住在这个破店?”
这时,丸子忽然抬起头,奶声奶气地说了句:“漂亮哥哥变丑了。”
“看看,我家丸子都嫌你的面具丑,”官淮尘眉眼噙着笑,唇边勾起一抹笑,“你这审美也忒差了,明明长的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干嘛非得遮住?”
温泽白了官淮尘几眼,不咸不淡道:“这你就不懂了,昆仑山虽在十四洲境内但归我古钺国管,这里自然有我父亲派来的兵,我若是以真容示人那还不得被抓回去。”
说到这儿,官淮尘的兴致更浓了:“原来二殿下是偷跑出来的。”
“行了,回归正题,”温泽顿了顿,还是将心中的忧虑说了出来,“你让庄听留在皇宫到底有什么打算?”
官淮尘呡了口茶,轻笑一声:“二殿下一向聪明怎的连这个都猜不明白?我让小庄将军留在皇宫的目的还不明显么?”
“如今,六公主刚刚登基,正是需要靠山来稳固统治的时候,而山鬼门必然是她最好的选择,所以我让小庄将军留在那儿劝说六公主加入山鬼门,顺便查探一下山鬼门如今的虚实,也为日后的改动做打算。”
听了这么多,温泽还是提不起精神,胳膊撑着脑袋,一副慵懒样。虽然在常人眼里他这顶多算是没睡醒,可只有温泽自己知道这是为什么。
不过,这几日要好很多了,体内那几个玩意儿安分了许多,让他有更多的时间好好休息了,不用天天和他们斗智斗勇。
“所以,你打算怎么改?山鬼门这些年在江湖上的名声可不太好,更何况,如今百国对其虎视眈眈,咱们想要在重重包围中杀出一条路来可不容易。”温泽垂下眸,虽然面上仍是一副云淡风轻,但眸子里恍然多了抹不易察觉的忧郁。
官淮尘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眉心轻蹙,骨节分明的食指在瓷茶杯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扣着。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道:“这个我再想想办法,现在主要是缺人手,偌大的山鬼门总不能只有我们几个。”
温泽眯了眯眼,唇角勾起一抹笑,喉间溢出一声低笑:“这个好说,我们可以将门中以前的一些杀手也拉进来,换汤不换药嘛。总之,物尽其用罢了。”
“太子殿下觉得呢?”
不可置否,温泽的确很聪明,他也很擅长收买人心,毕竟,一个常年浪荡官场忽然撂摊子不干还能全身而退的又有几人?若有,温泽算一个。
当年,温泽监国,朝政被他处理的井井有条,事后,他不仅离开了朝堂还能全身而退,没有被有心之人抓住半点把柄,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本事呢。
“也好,那便按照二殿下所说的办吧。”官淮尘思索了片刻,觉得这个提议还不错,便应允了。
然而,恰在此时,店小二的敲门声忽然传来。
好在温泽眼疾手快又把面具套在了脸上,这面具是他用符术捏的,虽捏的不怎么样,但好歹能见人。话说,奇怪的很,自打上次成功捏好官淮尘的脸后他就再也捏不出一张好面具了。有时候他自己都在怀疑那次是怎么回事。
店小二身后还跟着一脸激动的掌柜,掌柜一看见官淮尘就好似看到了金元宝一样,两眼放光,腿一软,差点没跪下去。幸好旁边有店小二扶着。
温泽一看掌柜那副模样就知道他们来干嘛的了。他捂着嘴偷笑道:“你的桃花运要来了。”
官淮尘一听就知道是怎么个事了,对面客栈的事他也听说了一点半点,于是,还不等掌柜开口,他就赶忙摆摆手,道:“掌柜的,我只是个大夫,既不会弹琴也不会谱曲儿,实在难以胜任。”
哪知,掌柜的一听,更兴奋了:“大夫,大夫好啊!到时候,公子在我客栈门前支个摊儿,就冲着公子这副好容貌,镇子里的姑娘们想不来也难啊。”
“……”
“那就这么说定了啊,我这去给公子准备准备!”掌柜的说着就一溜烟儿地跑下了楼,生怕官淮尘反悔似的。
再看看一旁已经笑岔气儿的温泽和丸子,官淮尘只能无奈地扶了扶额,早知道如此,当时就不该顶着这张脸出来,耽误时间。
“行了,你也逃不掉,陪我一起去。”官淮尘二话不说就揪起温泽的衣领把他往外面拖,一副我死了你也别想好过的决然赴死的模样,不知道还以为他们要去大战金刚呢。
“丸子,丸子救救我啊。”温泽张牙舞爪地比画着,转尔,怒目圆视,“呸,官淮尘你个阴险小人,赶紧放开我,我才不去,要去你去。”
丸子啃着手里的糕点,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漂亮哥哥被自己那“品德兼优”的好哥哥给拖了出去。
官淮尘眉头轻挑,抿嘴一笑:“少废话,这可由不得你。”
温泽坐在好运来客栈门槛上,手托着脑袋,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
俗话说得好,有卧龙的地方必有凤雏,可不是么!这两家客栈一家叫“好运来”一家叫“霉运走”,看的温泽那是一脸苦相。有时候他真的怀疑这两家客栈的老板是不是老熟人。
蹲坐在门槛上久了温泽觉得有点累,他瞥了眼官淮尘,冷道:“瞧出什么门道来了么?”
官淮尘正在闭目养神呢,闲情雅致地坐在那儿打盹儿呢,早就把任务抛到九霄云外了,直到听到温泽说话这才回过神来:“怎么了,你刚刚说了啥?”
温泽扶额苦笑:“我就不该听信你的鬼话。”
言罢,他站起身,朝对面那家客栈走去。
“诶,你干嘛去?”
“废话,当然去听曲儿啦,难不成看你治病救人啊?”温泽头也不回,压抑了许久的傲娇的小性子全部暴露出来了。
这倒是让官淮尘挺意外的,他还以为这位二殿下真的如外面传的那般温文尔雅,不曾想还有这样暴躁嘴欠的一面。
官淮尘垂下眸,轻喝一声:“早些回来。”
温泽摆摆手,衣袍在风中飞舞:“知道啦!”
官淮尘压下飞舞的袖袍,朝街口处瞥去,一群涂脂抹粉的姑娘们正朝这边走来。
霉运走客栈内有一个顶大的台子,像是临时搭建起来的。台上有一紫山男子正在弹琴,他的四周都被一层薄纱挡着,即便看不清他的脸,温泽却也觉得此人分外熟悉。
果不其然,紫衫男子的注意力很快就被站在人群里的温泽吸引了去,虽然温泽戴着逼真的面具,但紫衫男子很明显还是认出了他。
一旁的神婆不悦地顿了顿手里的拐杖,示意他不要分心,同时,也注意到了人群里的温泽。
毕竟,温泽这张脸实在是太丑了,丑到神婆一眼就能从人群中分辨出来。
神婆蹙了蹙眉,不应该啊,经过她这么多年的努力,这镇子里的人早就改头换面,没有这么丑的人啊,难不成是外乡人?
想到这儿,神婆狡黠一笑,浑浊的眼珠里霍然出现了一抹欣喜与贪欲。
又有货送上门来了!
与此同时,一个打扮的和杂役差不多的男子匆匆从外面赶来,在神婆耳旁低语了一番,顿时,神婆脸色大变,二话不说就带着人朝门口走去。
霉运走的掌柜的一看情形不好立马出来打圆场,赶忙让紫衫公子下了场,让一群身姿婀娜的舞女登台。
舞女一出,台下一阵叫好。只有温泽默默地跟了上去,最终来到了后院。
“二殿下,许久不见了。”紫衫公子转过身,勉强牵起一个笑容。
“你,认得我?”温泽怔忡了一瞬,按理说,他这张脸丑成这个模样,不应该被认出来才是,可他又是怎么认出的?
紫衫男子轻笑一声:“一个人的容貌会变但骨相不会变,更何况二殿下的习性同之前并没有多大变化,一眼认出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说的好像你很了解我似的。”温泽撇撇嘴,眸底夹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凌厉,“当年京城一别,竟不知你这些年过的如此凄苦,曾经一曲退三军的离阵曲沉寂了许多年,不曾想再次现世竟是为了博一片喝彩声,挣几两饱肚子的银钱,当真是可惜了。”
紫衫公子将手中的琴放在一旁,又弹去了石桌上的灰尘,又倒了杯热茶递给温泽,这才轻声道:“二殿下的确是一名令人敬畏的对手。只是,再好的曲子,再好的剑法,若是连一日三餐都无法解决,可见,也算不上是什么好东西。”
“桑某浪荡半生,早已不愿再卷入这是是非非之中,只求日后能有一间可以遮风挡雨的小屋,一块可以弹琴的地方,不用愁一日三餐从何而来,这便足矣。”
温泽静静地听完了桑榆的话,许久,才低沉着声音说道:“你,变了许多。”
桑榆却是轻声笑道:“人哪有不变的,倘若二殿下也经历了和我一样的遭遇,只怕也会变的和我一样吧?”
对于此话,温泽却并不这么觉得,他挑了挑眉,喉间的低笑弥漫而出,只是一刹那便将这张巨丑无比的脸衬的好看了许多:“不会,即便经历沧海桑田我依旧是我。我的志向便是天下太平,百国和睦,世间再无纷争,为此,我可以奔赴一生。此志不变我亦不会变。”
“殿下,你觉得这世道还有救么?”桑榆忽然抛出了这个问题,他的眼眸中也多了抹从前从未有过的凌厉。
“殿下不妨好好想想,南国不过是一介蛮国,何德何能能让昔日雄踞中原的两大古国联手抗横。错不在你们,也不在百国,而是这千疮百孔的世道,大势所趋,早已没有回天之力。”
顿了顿,桑榆拨弄了几下琴弦,昔日眼眸里的光早已荡然无存:“并非是我袖手旁观,而是这世俗不配。”
曾经的曾经,他也有着这样一颗拯救苍生的怜悯之心,可等待他的是什么?
灭国!
百国宴上,来参宴的无一不是雄踞一方的大国,名人修士,君子武将,可面对南国的挑衅时,偌大的宴席上只有几位少年站了出来,高声呵斥。
因为没有人希望晟国好好的,他们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只需那一个时机便可以借此出兵,将其蚕食鲸吞。
满座衣冠,不过一堂禽兽!
“二殿下,”桑榆抱着琴站起身,“我很佩服你,也很佩服桑海的那位太子殿下,你们都可以为了自己的国家赴汤蹈火,而我就不同了,我如今不过是一介无家可归的流民罢了,只要有口吃的就可以为其放下身段,这对我而言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可是……”温泽顿住了,喉咙里仿佛有团棉花,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桑榆头也不回地朝屋内走去,声音异常的冷清,仿佛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加入山鬼门的事殿下就不必说了,在此之前桑海的那位太子殿下已经同我说过了,我还是那句话,我失去的够多了,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拿去赌了,除了我的命。”
“对了,那日,谢谢你。”桑榆忽然回头,微微一笑,“二殿下的恩我替晟国记下了。”
桑榆抱着琴,最后一次对外人行晟国之礼,此后,再无此礼,也再无此人。
生于乱世,谁又能独善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