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忘川
话音刚落,小铃铛的衣袖里就弹出一根蛛丝来,牢牢地拴住了温泽的四肢。
小铃铛不放心,还特地凑近看里一眼,她眨巴了下眼,狐疑地压下心头疑虑。
这个人,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就被她控制了?!
还不如这个小姑娘。
可温泽的眸子并无光亮,表情麻木,眼神空洞,活像一个听话的仆从一般。
“小铃铛”轻笑了几声,眼眸里划过一抹轻蔑,“我当你有多厉害呢,不过是个半吊子,镇南将军也真够苦的,有个你这么不成器的弟弟。”
“小铃铛”顺手推开了门,却没注意身后不知何时竟燃起了熊熊大火!她瞬间失了神,转头看向温泽,一股无名火顿上心头。
“你使了什么妖术?!”
可温泽只是呆呆地站着,连吭都不吭一声。
火光冲天,必会惊动守城军,这下她只怕是插翅难飞。
不过幸好,她还有人质在手。
“小铃铛”刚想带着温泽离开时就瞧见一柄利剑破空而出,直奔她而来。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温羽凡。
温羽凡身形一怔,不可思议地看着小铃铛,“小铃铛?!”
温羽凡顿时敛起一脸的怒意,有些不知所措。
“小铃铛”勾起嘴角,邪魅一笑,只拍了拍手,那些木偶就齐刷刷地从火光里踏了出来。
他们扭动着腐败的身躯,目光呆滞,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但是,却可以清晰地瞧见那些人以及小铃铛的四肢上都缠有蛛丝。
温羽凡怔了一下,这是,控制术!这是那位傀儡师的独门功法!
放眼四海,只有他修此道,难不成此事真是他一手策划?!
“小铃铛”一甩袖袍,那些傀儡就纷纷抬起头来,目露杀意,速度极快地朝温羽凡奔来!
温泽也微微抬起眸,四下打量了一下四周,心里不禁有些懊恼,装半死不活的人真是太难了,手脚都麻了。
要不是他反应够快,指不定还真就被蛊惑了。
他卷起舌尖,暗自压下一道低哨。控制术和驭兵术都差不多,道理相同,只是不知这些傀儡听不听他的。
况且,这控制术的老祖宗都是驭兵术,本来天性就受制于它,相必也应该差不了多少。
为了保险起见,温泽还特地捏了道符咒,暗自藏于地下。到时候,即便那些傀儡不听他的,他也可强行转运阵法,让他们变成符兵,乖乖听话。
安阳城内的火光渐渐蔓延,那场没有来由的大火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越来越大。
温泽不安地按按怀里的那个粉包,好家伙,官淮尘大概是早料到了这么一回事,提前塞了一包磷粉给他。这磷粉遇鬼气而燃,鬼气越浓功效就越大。
看这样子,那些傀儡死的应该挺冤的,不然,哪会儿有这么大的怨气。
身后的火舌是越来越旺,“小铃铛”只身站在火光里,神色不清。
只是抬手间,那些傀儡就被利剑穿破了喉咙,挑断了银丝。
温羽凡偏开锋芒,背起剑刃,声色清冷:“收手吧,你走不了了。”
话音刚落,那着火的停尸房訇然倒塌,巨大的浓烟径直将“小铃铛”整个儿给围住了!
也就是此时,火光瞬间熄灭!
温泽眉头微挑,就是现在!
他压住舌尖,发出刺耳几道声响,浓雾里,那些倒地的傀儡竟又歪歪斜斜地立起身来。
只是双目无神。
温羽凡骇然大惊,侧身立剑,蓄势待发。
又是一道暗哨,彻天动地!
同时,地面也泛起金光,直接笼罩了整个院子里的傀儡。那些傀儡的四肢上逐渐显现出一些符文,慢慢地就爬满了全身!
那些傀儡狰狞着面容,目露凶光,指甲尖利,身形稳健如飞,力量霸道。
温泽这是直接破开了他们的命门!
傀儡和符兵一样,都有八道隐藏的命门,也称八脉。
八脉开,修罗至。
哪怕是最低阶的傀儡,只要开了八脉,就会戾气外露大杀四方。
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温羽凡本已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可谁曾想,那些傀儡竟纷纷调转了头朝“小铃铛”奔去!
他这看的有点懵。
不是,这什么情况?!
“小铃铛”面露一丝戾气,偏过头看向神态自若的温泽,顿时怒气冲天:“卑鄙!”
温泽耸耸肩,无可奈何道:“什么卑鄙,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翩翩公子哪儿干的出这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你真怪错人啦。”
“小铃铛”冷哼一声,笑道:“你骗的了别人可骗不了我,你可不像外面传的那般无用。”
“过奖过奖,我呢,脸皮薄,经受不住这等夸赞。不过我还是好心提醒你一句,你在安阳城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真不怕插翅难飞啊?”
“小铃铛”懒得和温泽扯,二话不说就一把抓住温泽的衣领,就像拎小鸡一般那么容易。
“诶,你飞慢点,我恐高。”
“闭嘴!”
温羽凡见状,挥手就是一剑,剑气近身,打的“小铃铛”措手不及,手一滑,温泽整个人都掉了下去。
摔了个狗啃泥。
温泽一边揉着屁股一边懊恼着,早知道就不装了,费神费力还要费命。
他有几条命可以嚯嚯的么?!
刚缓过神来后脑勺就挨了一巴掌,“大半夜不睡觉你瞎跑啥,这下好了,把自己家都整没了!”
一看温羽凡来了,温泽立马敛起神色,拽住温羽凡的胳膊就开始哭爹喊娘:“啊呀,幸好你来的及时,刚才我可怕死了。你是不知道,那些鬼东西有多吓人!”
“得了吧你,”温羽凡颇为嫌弃地扯开手,道,“也不知道刚刚是谁操控了那些傀儡,你还会怕,鬼?”
温泽身形顿了顿,好家伙,他差点忘了,温羽凡铁定是瞧见那些符文了。放眼整个修真界,修炼符术的也就那么几个,他这个不成器的小公子自然也包涵在内。
符术没人修并不是说他有多难,而是符术太过简单,简单到每个修真者都可以随便捏个诀出来。
但是,符术虽易,但想学精可是很难的。符术共分八个门类,分别是文,咒,符,术,鬼,愧,兵,祇。
这八个门类,越往后面越难。
况且,符术花费时间极长,寻常人练个两三年指不定连保命都做不到,因此符师也渐渐冷淡起来。
这也就是说,为什么控制术是驭兵术的一个分支。只因这愧,本就来源于符道。
天性受制,不可逆转。
温泽偏了偏头,随即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其实控制那些傀儡的不是我,是那个附身小铃铛的怪物!我只是趁她不注意稍微做了点手脚,没想到会发展成那个样子。你是知道的,我修为浅薄,根本操控不了那么多傀儡啊。”
“不信你看看,她为了对付你,还布下了阵法呢。”
温泽说着就动手嚯嚯旁边的草堆,里面赫然出现一个巨大的阵法,不过阵眼已经被毁,已经感受不到符力波动了。
温羽凡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大致是相信温泽了。温羽凡不会阵法,却熟读阵法谱,天下阵法,他只需扫一眼就知道那是什么阵法,好不好破。
而草丛里的那个阵法一看就是那种比较高深的控制阵法,温泽断然是做不到的。
眼瞧着温羽凡信了自己,温泽一把搂过温羽凡的肩头,道:“走,咱们去城东看看。”
温羽凡白了温泽一眼,道:“去哪儿干什么?你又受伤了?”
意思很明显,你又要去找那个庸医?
“不是,我只是突然想起来她可能会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天桥巷,锦绣坊。你忘了这个地方了?”
城东有一条鬼街,那条鬼街平日里都寂静的很。城东分为两个区域,一个事供生人生活的区域,一个是供死人生活的区域。
供死人生活的区域往往与主城之间隔着一条河,一条清凉,望不到底的河。
船上的船夫一边喝着温泽带来的酒,一边摇着桨,任凭船随着水波飘荡。
船夫走进船蓬,温泽和温羽凡正围在火炉边。一个温酒,一个正在无聊地琢磨着牌九。
姚非白走进船舱,笑道:“你们怎么想到来看我这个老头子?”
温泽放下手中牌九,抬起头,笑道:“姚叔,你换新船啦?”
姚非白拿下头上的斗笠,笑道:“小公子知道为什么只有我的船可以随意的进出城东吗?”
温泽道:“城东之地,阴气太重,鬼魅出行,常人哪有这个胆子。更何况,你有我哥的特许令,不找你找谁啊。”
姚非白笑道:“你同你哥倒是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姚非白呡了一口酒,指着湖水道:“这只是其一。你知道这河水的来历么?”
温羽凡睁开眼,对温泽道:“我常听人说,这湖水是城主从忘川引来的。从天上而来,不知源头。”
姚非白道:“三生石畔,忘川水旁,生人勿近,死人勿扰,自此阴阳相隔。”
“城东的那点破事啊早就没几个人记得了。”
温泽道:“姚叔,你知道锦绣坊吗?”
姚非白顿了顿,冷声道:“记得,那儿可不是个好地方,最好别去。”
温羽凡道:“上次温泽去锦绣坊落下了一件东西,我们要去寻回来。”
这谎撒的,脸不红心不跳!
姚非白紧蹙着眉,道:“若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就别要了。那地方去一次就行了。”
温泽扯开嘴角,不好意思的笑道:“姚叔,你看啊,毕竟是我娘留给我的东西对不对,我总不能说扔就扔了吧?”
姚非白叹了口气,道:“你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吗?”
姚非白顿了顿,道:“青楼。安阳城最大的青楼。”
那时候锦绣坊还不叫锦绣坊,叫碧月楼,那是当年整座安阳城中最大的青楼。
那一年,南塘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天灾。
稻田里满是蝗虫,庄家颗粒无收。百姓逃的逃,死的死。城中的店铺都关了门,可碧月楼不一样,依旧每日迎客。可她们不要钱,要粮。于是那些客人们纷纷拿出家里的存粮,丝毫不顾一家老小的生计。人们都知道,想要吃饭,就得去碧月楼。
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一群人,拿着家伙,冲进了碧月楼。能砸的都砸了,能抢的都抢了,楼里的女子一个个都受了惊吓,衣衫不整地从房间里跑了出来。她们哪里见过这等场面!
还有几名女子在抢夺粮食的时候被人扼住了喉咙,当场就死了。
人们本以为她们会消停些,可碧月楼还是照常迎客。这是她们的看家本事,她们也就只会这些,灾年里,无非就是人吃人。
温泽笑道:“哪有人吃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我又不是小孩子。”
姚非白苦笑道:“你知道城南的王木匠吗?他的命就是他母亲当年割肉换来的。”
姚非白呡了口酒,又接着讲。
碧月楼被劫了不久后几乎每天都会有人来抢粮食。那些姑娘们之好没日没夜地招待客人,糊口饭吃。可这一切都在正月十九的晚上停止了。
正月十九,子时,碧月楼内一百二十三名女子全部上吊自杀。她们都穿上了自己最好看的衣裳,戴上最亮眼的发簪和首饰,在楼顶,纷纷上吊而亡。
姚非白讲到这儿,脸上露出讥笑的表情,显然后面的故事很恶心,他也难以启齿。
正所谓画猫画虎难画皮,知人知面不知心。
那一百二十三名女子并没有被下葬。
她们生前苟且偷生,死后竟尸首全无!
灾荒过后,人们推倒了碧月楼,在那上面建了一座庙,祭祀那些死去的女子。
不久后,一位商人看中了这块地,推倒了庙宇,建了锦绣坊。可叫人奇怪的是,自打那以后,无论有多晚,街上的灯总是亮着,仿佛是有人在行走一般。那锦绣坊内也是三番五次地迎来奇奇怪怪的客人。
一位女子来了,看好了衣裳,结果给的却是纸钱!
一位大娘来了,看好了首饰,却说叫他们烧了送到阴间去。
一位小女孩来了,哭哭啼啼的要找娘亲,却说自己的母亲已经没了。
邪门!
那商人没过多久就自杀了!上吊!后来,他的妻儿老小也自杀了!同样也是上吊!
怪哉!
温羽凡蹙了蹙眉,道:“没人管么?”
姚非白道:“于是城主就去了一趟碧落黄泉,引来了忘川水,隔绝阴阳。”
温泽道:“这些人本应轮回转世,可为何迟迟逗留人间?”
姚非白笑道:“这等事,谁说的清呢。地府不肯收,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驶入内河后,天空的月亮似乎更亮了。
忽的,船下传来一阵骚动。
难不成这忘川里有什么东西不成?!
姚非白说了句“勿动”后提着剑就出去了。一开始船外还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可后来渐渐就没了声响。
像是敌人已经被打退了一般。
风掀开帘子,姚非白踏着风声走到温暖的蓬内。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刚刚似乎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温泽本想开口询问,可这时,船靠岸了。
姚非白背过身,开始摇桨:“午夜子时,凡有所相,皆为虚妄。记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