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丝岭的落幕
游方子七窍流血,仍是抓着曳孤明的双脚。他低低笑着,突然开口:“你杀不了孙悟空。知道为什么吗?”
曳孤明本想一脚踹翻他,去追逃走的那两人,听到他的话却静下来不动了。
“当日我在照家庄偷袭孙悟空,发现他体内藏着很雄厚的仙力……咳咳……那是我道教祖师的仙力……那次不是江流救的他,我亲眼所见,江流去了酆都还没回来,他就自己醒了……他是被另一个人救醒的……哈哈……你以为抓到他就高枕无忧了……现在你最应该做的,难道不是……去看看他……咳……”
一口鲜血喷出口中。游方子直到断了气,还是紧抓着曳孤明。
曳孤明当然知道,他说这话,就是想让自己犹豫。
可他确实犹豫了,如果真如他所说,李聃就一定下凡过!难道他只要一觉察出孙悟空有危险,就会下来救他?
曳孤明挣脱了游方子,他手指勾了勾,无数的毒虫从暗处爬出来。
“吃了,一个骨头渣都不许剩。”
……
囚室的石门被打开。曳孤明平息了下心情,这才走进去。
密密麻麻的红蝎子自动让了道。他一步一步走到墙角,看着被江流紧紧裹成一团、圈在怀里的孙笙。笑着问道:“金蝉子,滋味好受吗?”
江流不理他,仍是一下一下安抚着孙笙。
曳孤明盘腿坐到地上,深深吸了口气,这才一本正经地、极为认真地盯着江流怀里的孙笙,一字一句道:“我不知道,你好好的金蝉子不做,为什么就甘心跟着他跋涉了这么一路。千万别跟我说是什么因为情呀爱呀的……我不信。在白虎岭,你们放跑了我炼药的怨灵,没关系。这次,这些蝎子,效果是一样的……我很好奇,你要真是爱他,五百年前,他被逼成魔的时候,为什么不救他?五百年后,看这样子,他应该离成魔又不远了……”
曳孤明笑着看向江流:“金蝉子,你要救他吗?你能救他吗?还是……你根本就不想救他……”
“闭嘴。”
曳孤明耸耸肩,看着脸色微变的江流:“看来,我说对了……从头至尾,你都是别有目的……不错,我算又多了个同盟吗?从头至尾,真正对孙悟空掏心掏肺的怕也只有那么一个人了……可惜,他还不来……”
曳孤明还想说话,脑中却突然嗡嗡作响。他捂着脑袋回头,身后竟然站着一直被他囚在洞里无暇顾及的朱阳春。
朱阳春的眼神很平静。他看着曳孤明倒下昏死过去,然后慢慢走到了江流身边。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玉瓶,递给江流:“解药。”
江流毫不犹豫地喝下。他将僧袍拿开,怀里的孙笙露出脸来,他双目紧闭,整个身子都被汗水打湿。
“你能救他?”
朱阳春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他笑笑,云淡风轻:孤明说错了,从头至尾,没有一个人,对这猴子掏心掏肺。
“他没事。就是被蝎子蜇了几下。”朱阳春的手摸着孙笙湿漉漉的脑袋,一阵白光流转在他手上。
孙笙睁开了眼,眼中有一瞬间的红光闪过。“师父……”他喃喃了一声,又睡了过去。
悟空,师父来了。
江流没有回应。他有些不自在地看着朱阳春和孙笙,过了许久才低声问道:“孙悟空……是不是要回来了?”
朱阳春的身体猛地抖了一下,他眨着眼,看着自己摸着孙笙的头,一脸的懵逼:“和尚,这是怎么了?”
身后,沙螟抱着敖泽也进来了。他看着朱阳春,眼中是由衷的感激。
“你……”朱阳春简直有些“受宠若惊”。
“谢了!救命之恩,我记着呢!”
“我……我没有呀……我被那臭道士暗算了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刚刚才醒呀……”
“大家没事就好,趁他没醒,我们先离开……”江流打断朱阳春的话,抱起了孙笙,径直往外走。
沙螟看着地上的曳孤明,把他撕碎的心都有。但君子坦荡荡,乘人之危的事,他又怎么能做得出来!他看了看怀里昏睡的敖泽,只觉得余生真的是一片昏暗。
朱阳春笑嘻嘻地看了看他,直接挥拳舞脚地朝曳孤明身上一阵乱揍。“嘿嘿,我可不是君子!奶奶的,看我打不死你!”
……
他们几个人坐在山间的路边,朱阳春愤愤地说:“因果报应呀,那小子坏事做绝,怪不得就突然晕死了!”
江流在一旁默不作声,他清楚地看见,当时有一只金色的小虫钻进了曳孤明的耳朵。那虫子,他熟悉地很,孙悟空曾经送过他两只。
瞌睡虫……那是孙悟空的师父、菩提祖师给他的……
一阵浓烟突然从山间深处冒出来,看方向,是曳孤明的山洞……
“糟了,我们忘记拿紫金葫芦了!”
沙螟留下来守着敖泽和孙笙,江流和朱阳春匆匆赶回,却在山洞外堪堪停住。大火肆虐,已将整个山洞包围。无数的蛇虫鼠蚁从洞里仓皇逃出来……
看来,有人捷足先登了。
幽闭的地坑内,浓烟滚滚,毒虫都乱做一团纷纷往外爬,却又被烟、火逼回坑内。曳孤明在腐臭和呛人的浓烟中醒来,他呆呆地坐起来,从衣服上抓了只虫子,扔到嘴里嚼了嚼,又吐出来:“好难吃。”
他被熏得直流眼泪。他记得自己应该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人拿走了,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他从地上爬起来,摸了摸腰间,什么都没有。他愣了一会,又开始使劲儿地往坑外爬。
洞里应该是被泼了油,火烧得厉害。他被火撩得全身都疼。终于泄气了,一屁股又坐回坑底。
他的后脑上,深深地扎着十几根银针。而他毫无察觉。
坑外白光闪现。李聃终于现了真身。他光华万丈,朝坑内的傻子伸出了手:“孤明……”
盘丝岭山下的小路上,一黑一灰两个人跑得慌忙。黑衣的女人怀里揣着紫金葫芦,跑着笑着,都快要哭出来。
拂云兴奋地问她:“阿瑶,咱终于报仇了!现在去哪儿?”
去哪儿?沐瑶摩挲着怀里的宝贝。当然是火焰山。
盘丝岭向西三千里,是茫茫无际的大漠。大漠的最西边,就是妖都火焰山。
初夏时节,万里碧空、红日当头。有一行五人身披斗篷,坐着骆驼,在万里黄沙中前行。
鞋子踩在沙地上,烫得连脚都是疼的。刚踩下一串脚印,立刻就会被沙漠中的风抚平。
朱阳春掀起了斗篷露出满头是汗的脸:“不行了,我要被捂死了……”
孙笙和江流骑着骆驼从后面赶上,孙笙拍了拍朱阳春的肩膀,有气无力安慰道:“赶紧盖上,捂死总比被晒成肉干儿强。”
朱阳春看着他和江流愤愤道:“大热天的,你们挤到一起不怕捂出痱子吗?”
孙笙故意当着他的面摸了摸江流的脸,笑眯眯道:“不怕。我喜欢。”
江流抖了下身上的斗篷,将孙笙一把包住。孙笙在里面乱动着胳膊腿儿:“我错了……我错了……让我出来吧,闷死了都……”
朱阳春扭过脸,不去看这作死的两人。他们身后,沙螟和敖泽一人一匹骆驼正缓缓地走着。
“老沙!你们快点儿!咱得在天黑之前找个睡觉的地儿。”
“你们先走……马上跟来。”沙螟回了他一句,便低下头不再说话。
前面的三人已经走远。敖泽从斗篷下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他咬着牙,想了很久,终于开了口:“那天在山洞里……你……你上了我?”
沙螟的眼睛隐在斗篷里,脸上的银色面具在阳光下反着光:“没错。”
“你找死!”
沙螟回头,看着满脸通红、几欲爆发的敖泽:“你中了毒,不解毒就会死。”
敖泽一拳砸在身下的骆驼身上:“我宁愿去死!你……”他话没说完,就直接被受惊的骆驼掀翻在地。
毫无防备的敖泽从巨大的沙丘上滚了下去,消失在沙螟的眼前。沙螟慌了神儿,从骆驼上跳下来往沙丘下跑:“敖泽!敖泽!”
大漠的风沙吹刮得人张不开眼睛。他连滚带爬顺着沙丘跑了下来,就看到敖泽半个身子被埋在沙子里,灰头土脸地挣扎要站起来。他走上去搀住敖泽的胳膊,被他一手打掉:“别碰我!”
沙螟站直了身子,双手环在胸前,看着他爬起来,拍打着满身的黄沙。他冷冷道:“那天硬抱着我不放的是你,使劲儿缠我的也是你。那个囚室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不救你,你只能血脉喷张而死。你不去埋怨罪魁祸首曳孤明,却一个劲儿迁怒我,敖泽,我是欠你的吗?”
敖泽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手指着沙螟,浑身都在颤抖:“我瞎了眼,才会一直拿你当朋友!鹰愁涧你救了我……如今咱们两不相欠。那个曳孤明要不是死于火海,早就被我碎尸万段了!”
他一边说一边顶着风往沙丘上爬,黄沙吹了他满头满脸,他混若不觉。
沙螟看不过去了,一把扯过他的手:“你闹够了吗?都是男人,你也没什么损失……”
“你混蛋!”敖泽捶打着沙螟,只恨不得咬死他。沙螟就势把他放倒在地,用身体压制住他乱动的腿和手,他一只手捏着敖泽的脸,把他紧紧压在身下:“我本来就是混蛋,你到现在才发现?你抱着我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谁?如果他仅仅因为这一次就不要你了,他对你会是真心吗?”
敖泽咬着牙,眼里满是屈辱的泪。沙螟伸手想去摸他的眼睛,被他偏头避过。
“如果……你怕他心有芥蒂,我可以代你向他解释。”
敖泽猛一用力将沙螟推倒在地,他坐在漫天的黄沙里无声痛哭:你不明白。你根本一点都不明白。之前我就算怨他恨他,可在心里还是能爱他的,可现在算什么!现在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