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蛟敖泽
一切好像回到了起点。孙笙其实很不喜欢这样的状态,自酆都回来后,江流不知为何对他冷淡了太多。他真想找个机会好好跟江流谈一谈。
再说幽冥教主目连,竟然是他的师兄!虽说两人其实并没什么真切的同门情谊,但无论如何,他还是救了自己。就算如他所说,只是为了师父也好,自己也确实应该感激至极了。
五百年风烟消散,那个人,是真的再也没有了吗?可为什么,他会不断出现在自己梦中?尤其照家庄那一次,命悬一线,江流为了救自己不顾一切去了酆都,可他却在梦里莫名其妙又活了过来。
现在可以确定了,是他,菩提祖师,他的师父。真的是他救了自己。
如果,他尚在世间,那又究竟在何处……
“确定在这里汇合?”
江流的一句问话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还是那样,一身素衣,一柄禅杖,可看向孙笙的眼睛,却比之前清冷多了。
他们现在已回到了两界山,据之前约定汇合的日子也早过了两三天,可朱阳春和沙螟还是没一点消息。
孙笙也没办法,他望着江流叹了口气,咬破了食指伸到江流面前。
江流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还是低下头,吮了下他食指上的血。
世上的事真是轮回,之前他们遇险时,江流几次三番用佛血救他们脱离困境,现在轮到他了。
当年孙悟空统治妖界时,为方便妖类的联系,曾在各辖属地域设置联络点,还给它们取了个自认为牛逼的名字——妖来妖往。五百年过去,尽管曾经的妖王沦落成了现在的破落小妖,可这客栈倒越发红火起来。
现在他们要去的就是妖来妖往两界山分店。
要进这客栈,容易的很。只需要妖类的一滴血,它就能立马出现,而其他人,管他是仙是佛,怕是至死都瞧不见。
江流算是幸运吧,托孙笙这小妖的福,妖来妖往这两三日他也是进进出出好几次了,所以当他吮了这滴血后,对眼前出现的一切真能见怪不怪了。
一块巨石凭空出现,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四个大字——妖来妖往。
很像方寸山的风格不是吗?事实也确实如此。
当年孙悟空为了纪念在方寸山拜师的美好日子,精心设计了这客栈的入口,还特意跟着大哥牛魔王学了写字,且不说字写得如何,他这一番心意倒真让人看着有些泛酸。
他两人将手贴到巨石上,身体瞬间就被吸到了巨石中。
飞禽走兽,百怪千奇。诺大的客栈里,天上飞的,地上跑的,管他是什么妖类,一个个都现了原形。
一虎一鹿一羊三只妖精大喇喇霸占着客栈中央的位置,旁若无人的一边嗑瓜子儿,一边商量着怎么去盘丝岭。一条黑色巨蛇盘踞在客栈的房梁上,蛇头从上面高高垂下,正眯着眼睛、吐着蛇信,懒洋洋听着那三只妖精的计划。
客栈一角,两三只花豹盘腿坐在板凳上,一脸不屑地瞧着那正侃侃而谈的老虎。其他小妖,有的自顾自喝茶吃酒,想来确实只是路过歇歇脚而已。
不过大多数,倒真是有奔头而来的。
“吱”的一声,店门大开,孙笙和江流走了进来,不,确切说,应该是两根竹精。江流饮了孙笙的血,就如同在众妖面前施了个障眼法,连妖气带形体都跟孙笙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两人进了店,默默找个角落坐下,原本他们也不想引起其他妖类的注意,只是这几日因为担心朱阳春和沙螟,难免进进出出打探消息。
“唉,还是慢了一步,白虎岭的宝物已被别人捷足先登,这一次,绝对不容有失!”虎妖吐了颗瓜子皮,愤愤而然道。
“大哥,哪有这么容易!这盘丝岭半个月前就已经有妖上去了,现在都好几拨了,可据说……竟然没有一个下来的……”鹿妖忧心忡忡苦着张脸。
羊妖一边嗑瓜子儿,一边仔细听着两位兄长的话,连瓜子皮儿沾到胡子上都没有察觉。
黑蛇妖娆地扭了扭身体,缓缓缠到那只老虎身上:“看见没,连那些不入流的小妖都敢来抢宝物,你们为何还在踌躇?”
那老虎被蛇妖撩得不行,一拍桌子起了身,一把将蛇妖抱在怀中……
“啧啧……非礼勿视呀!”
孙笙瞅着他们撅了撅嘴,却见江流还在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边,索性换了个位置,直直挡在江流面前。
“和尚,非礼勿视。”
江流看他一眼,却不说话,只是微微瞥了下头。
整个客栈里,群妖的情绪似乎都被点燃了。一个个从各个角落聚了过去,嚷嚷着:老板娘!敢不敢再火爆一点!
“妖界,果然开放。”
江流喝了口水,像是想起了什么,瞧着孙笙问:“第一次在花果山见你,你那样子不会也是去勾引人的吧。”
孙笙尴尬笑笑,打着哈哈道:“呵呵……纯属生存手段,跟这位蛇姐姐比,还差得远呢。”
就在两人说话的档口,“吱呀”一声门又开了,随之进来了三个妖:两只猪,一条龙?
孙笙激动地立马就想冲过去,却被江流按住了手。
朱阳春一眼就瞄到了角落里的那两根竹子,当下用眼神示意了旁边的两个伙伴。
另一只猪,当然是沙螟,他成了这副模样,也是拜朱阳春的妖血所赐。至于那条白龙,准确点说,应该是蛟吧。
尽管朱阳春对他有千般万般的顾忌,也抵不过沙螟的一味要救。本来他们完全是可以在约定日期内赶过来的,谁知竟在中途鹰愁涧摊上了这么个麻烦少爷。
朱阳春当然知道他是谁,沙螟肯定也知道,这种人他们应该是避之不及的,唉!一言难尽!
就在他愁眉苦脸领着沙螟和那只蛟要去找孙笙时,却在大厅中央被拦住了。
“哟,咱们妖界什么时候竟出了个这么漂亮的蛟!快来跟小爷喝一杯呗!”
鹿妖早已被勾得十分难耐,这会儿瞧见了个更漂亮的妖,当然不能放过。
那白蛟就立在那里,冷冷地看着它。
“怎么?不赏脸?”鹿妖慢悠悠站起,盛气凌人地与他们三个对峙。
“敖泽。”沙螟碰了碰白蛟。
“哼,果然是见异思迁……”
蛇妖懒懒地从那只虎妖身上滑了下来,轻轻巧巧拦在了鹿妖和白蛟中间,她看了一眼敖泽,转身缓缓蹭着鹿妖的身体,在它耳边微微吐气:“怎么,老娘还没尽兴呢,要不要来……”
黑蛇从鹿妖身上撤了下来,沿着楼梯旖旎爬上二楼。鹿妖顾不得敖泽他们,直接离了座位随黑蛇而去……
众妖一哄而散,回了各自地盘,那山羊精见自己的两位哥哥相继拜倒在黑蛇的魅功下,也只是无奈耸肩,啧啧了一声:“伽罗夫人果然有手段……”
刚见到敖泽,江流和孙笙也着实吃了一惊。毫无疑问,他确实就是在彼岸花幻梦中出现的那个与杨戬一起的白衣男子——西海的三太子。
当年的诛魔之战,他和杨戬可是把孙悟空整得够惨。现今这是怎么了?显圣二郎真君杨戬最宝贝的小白龙,怎么影单影只了?而且貌似还成了妖!
说起四海龙族,本就是上古之神,后来因与天界王母有些近亲,这地位就更加尊崇。他们也是奇怪,敖泽乃是西海龙子,究竟是因为什么竟沦落到妖界了?
“这位是……”
敖泽的身份他们当然不能点破,只能暂时装傻把他当成个刚认识的妖类。
“蛟。落难小妖,不值一提。”
尽管讨厌,但孙笙还是得承认,敖泽长得确实好,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一眼就认出他。这小白龙果真是心高气傲,就算现在成了蛟,和这么多牛鬼蛇神混在一处,还是一样的……讨人厌……
孙笙嗑着瓜子儿,翘着二郎腿,靠在另一根竹子,也就是江流身上,故意不去看敖泽。
“他是我带回来的。”
沙螟就那样直直地坐着,以猪的形态,说着如此高冷的话,让孙笙着实有些忍受不了。
“行行行!一起就一起呗!正好显得咱们妖多势众!”孙笙见江流一直都是那样不冷不热没甚反应,也不再黏糊他,坐直了身子,开始跟众伙伴说正事:“这店里,有四分之三的妖,都是奔着盘丝岭上那个宝物去的,这几天你们没来,不过他们已经商量的差不多了,明天出发,去盘丝岭……”
唉,真是想不明白,自己以前怎么那么闲,弄了妖来妖往这么些个鬼地方,人形看惯了,突然看到这么多蛇虫鼠蚁、豺狼虎豹的本体,真是太不适应了!
“阿笙?”
“嗯?怎么?”孙笙看向一旁的朱阳春。
“总觉得你有点不一样了……”
明月如盘高悬在碧空。沙螟出了妖来妖往,这会儿已经恢复了人身,正独自坐在野外的篝火旁望着月亮出神。
月光照在他的银色面具上,清冷又孤寂。
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响起,他不用回头,就知道来者是谁。
五百年风雨变幻,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可为什么他就一直没变呢?不,他还是变了些吧。
敖泽还是那一袭白衣,他的眼中映着月光与星火,可沙螟确定,那双眼的背后,一定隐藏着很多故事,很多他错过的故事。
“在赏月?”
敖泽虽是在问,可语气却是笃定的。
“我不是赏月,只是在看。”
敖泽在他一旁坐了下来,望着那堆篝火发呆。
沙螟看着他:“鹰愁涧里,要杀你的是谁?”
“我大哥。”可惜现在不是了。
“哦?那为什么他是龙?你却是蛟?”
“曾经我也是龙。”可惜现在不是了。
时间如水般流过,他两人不再说话,就那样静静地在月色中冥想。
……
“呆子,你说,怎么把他带过来的?”
客房内,孙笙正大喇喇坐在朱阳春的床上,等着他的回答。
朱阳春挠了挠头,一声叹息:“不能怪我!都是那沙螟多管闲事。我们俩前几日路过鹰愁涧,正好碰到那小……白蛟,被一条黑龙追杀,说来也奇怪,沙螟本来也没想管他,谁知一听到那黑龙恶狠狠地叫他敖泽,他就死活不走了,这不,眼看那小子就要小命不保,沙螟一出手,就把他救了。”
“你说,这会不会是圈套?”孙笙犹豫了几番,还是打算对朱阳春坦白:“老朱,我不想骗你。我……如果我说,我有妖王孙悟空的记忆……你会信吗?”
朱阳春一怔,倒真没想到,他竟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那以后,孙笙,还会是那个小竹精孙笙吗?
“喂!呆子,你不是被吓到了吧?”孙笙推了推他,有些沮丧。
朱阳春眸光闪烁,但接着便大笑起来:“我说!你小子!骗我好玩是吗?”
孙笙冷哼一声,赌气准备要走,却被朱阳春又拉了回来:“咳……我说,兄弟!你真没骗我?”
他看着孙笙一脸认真的样,呆愣了许久,终于一把搂住孙笙,在他竹竿一样的腰上,狠狠拍了几下:“我就知道,你小子来历非常,却没想到,竟然这么厉害!阿笙!你要是妖王,我老朱不就是二大王啦……”
孙笙真觉得自己这根小竹竿儿快要被这只肥猪搂散架了。他挣扎着出来,一本正经看着朱阳春道:“不仅如此,我还知道,江流,其实就是佛界的金蝉子……”
“金蝉子!如果你真是妖王转世,那他可是你的仇人啊!谁不知道,当年就是他和杨戬联手才害得你死无全尸的啊!”朱阳春自顾自的说,全然不顾孙笙已经有些黯然的情绪。
“我明白……但我也知道,他不会再害我了,不会的……”
孙笙说着说着又着急起来:“哎呀,又被你带跑偏了!”他正色道:“我现在担心的是敖泽!你知道吗,就是那只白蛟。五百年前他可是跟杨戬足足追了我几十万里!我怎么可能忘记他!可关键是,他明明是西海三太子,怎么现在倒成了被人追杀的落魄小妖?究竟是他真的发生了变故,还是一切只是个圈套,是他和杨戬知道了我的身份,又要开始对付我了?”
……
“敖泽。”沙螟的一声低唤打破了沉寂。
“怎么?”
“你……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敖泽自嘲地笑笑,却不回答。
远处的天空已有些泛白,篝火也将要燃尽,只剩了几点火星。敖泽打了个哈欠,利索地站了起来:“又一个晚上过去了。”
沙螟抬头看着他,却觉得那双眼睛里,已经有太多自己看不懂的东西。
“回了。”敖泽转身离去,却突然顿住了脚,他微微歪着头,看着沙螟道:“我们,之前见过吗?”
沙螟笑了,连他脸上那张银色的面具都显得生动起来。
敖泽眨了眨眼,有些犹疑:“你的眼睛,我总觉得很熟悉,可是想不起来。”
“那就不用想。何必纠结于此。”
敖泽笑道:“不管怎样,还是要谢你救我一命。我现在还没想好以后怎么办,等明白了,就不会再麻烦你们。”
无边的旷野里又剩下了沙螟一个人,他望着天幕上那轮已经隐去的月痕,曾经的一幕幕就那样猝不及防撞入脑海。
他昏昏沉沉醒来,却发现自己正拥着一个衣衫尽褪的仙娥。桂影婆娑下,一身华服的男人沉声质问:“卷帘!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呵呵,鬼知道他是怎么到了月宫,怎么到了太阴神女的床上!
他想辩解,却在看到那人厌恶的眼神后,选择了沉默。
“一个小小的天将,不知廉耻,无视尊卑,不过有一张看得过去的脸罢了……”
身着凤衣,头悬步摇的女人用脚尖踩着他的脸,厌弃道:“拖下去……本宫不想再看到这张脸。”
……
暗无天日的水底,他像畜生一样被铁链锁住四肢,苟延残喘在万年淤泥中,一道光划开水面,那条白龙就这样自远而近缓缓游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