阻断剂(下)
盛欲眼皮一跳,懵在原地。
什么女朋友?
谁要做这鬼人的女朋友?谁要?!
正欲张嘴反驳,忽然又意识到眼下两人都处于湿身模样。尤其是她,一身吊带热裤的清凉打扮,偏偏两人还都各自披着个浴巾,像极了刚尝试过某种play。
实在很难不惹人遐想。
更重要的是,从中年男人出现的那一刻,她就敏锐觉察到江峭整个人气场骤变,暗中偷觑了眼,见身旁男人没有半点要接话的意思,眼色寡冷,情绪克制又隐忍。
算了,再看看情况。
不过,他为什么要特意强调烟花秀和晚宴,难道这些跟江峭有什么特殊关联吗?
那男人仿佛有极为惊人的洞察力,一眼识穿盛欲眼里的惊疑,嘴边挂起些不真实的笑,意有所指看向盛欲:
“怎么,小姑娘不会还不知道吧?”
尽管眼前的中年男人衣冠端正,也看似绅士,可不知为何盛欲偏就觉得他像个笑面虎,假模假样。
因为至少,绅士不会初次见面便上下扫量对方,眼神里溢满胜券在握的剖析,这种行为让盛欲非常不适。
至少,江峭的性格恶劣如此,也没有这样无礼过。
“我不太懂您的意思。”
盛欲压下心头愈渐蹿起的火气,她回答的语气不咸不淡,“我应该知道什么?”
管他是什么身份,惹到她头上就忍不了一点。
中年男人眉一挑,瞥了眼江峭:“看来他没有告诉你,这里,是江家的产业。”
盛欲不免怔忪了下。
见她呆住,对方像是更加来了兴致,再次扫量她,挑笑补充:
“这里是不是很美?小姑娘做得不错,说不定哪天就当上鸥鹭山庄老板娘了。但咱们小江总拥有的,远不止这点东西,你可要好好——”
“舅舅。”江峭终于在这时开口。
他朝前迈了步,伸手扣紧盛欲的手腕往后一拽,自己挡在她身前,眼底剥离冰冷的刃光,声线略带警告,不留情面:“请便。”
这男人,竟是江峭的舅舅。
都说外甥像舅,可无论盛欲怎么端详,都没从这两人身上探寻到任何家人的感觉。
真是奇怪。
“好好好,我就不打扰你们年轻人的时间了。”中年男人倒是没有计较。
“既然来了琅溪,就该玩玩,该陪女朋友就陪女朋友。”菩提珠缠在指上反复捻搓,他话音停顿了下,看向江峭,笑容别有意味,
“家里的事,交给舅舅,你放心。”
江峭平静地凝望他,闷不吭声。
直到男人途径他身侧,仍不忘抬手拍打两下他肩头,貌似长辈语重心长,又在笑意里弦外有音。
他说:
“别再让你母亲,为你担心。”
盛欲眉尖轻蹙,一直目送那位“舅舅”扬长而去。扭过头,看见江峭一把扯下肩上的浴巾,团皱两下,抬手精准丢入旁侧的垃圾桶内。
他抬脚准备离去。
盛欲轻轻咬唇,安静睇视着他修挺宽阔的背影。此时酒店中庭人群浮动,周遭满是喧嚷,而他孤身落寞前行,又敷弥几分倦怠的贵气。
女孩的眼里有一点思考。
她在思考,
初见时热烈张扬的他;
被打时毫无求生欲的他;
还有今晚,墨蓝色水底等待被拯救,又仿佛期待被打碎的他。
究竟哪个,才是真的他。
在他身上,那种看破庸尘俗世的疲惫感,
到底是什么。
盛欲近乎一秒衍生十万个疑问在心底。而在这些之中,她有一个最重要的事情。
“喂,江峭。”
女孩在身后叫住她,挑挑眉,“别想着死了,找什么理由都行,比如先去看一场美丽的烟花!”
可江峭倏然步伐顿滞,微僵,然后是无尽的沉默。
“你都安排烟花庆典了,自己不看看吗?”尴尬过头了,她硬着头皮看向窗外,“没有看过一场漂亮的烟火,人生到结局都是不美满的!”
而他没有转身,只是稍稍侧头,薄唇微翕,口吻凉淡如海风:
“江浪浮沉,峭壁孤徒。我的姓名里,从没有美满结局。”
砰声闷沉。
女孩忽然指向酒店中庭的巨幅落地窗外,语调欣喜地喊他:“江峭快看!”
当江峭随她指的方向,朝上空看去——
瞬息,花火炫炸,爆裂霓彩流光。
“因为那晚你挡在我身前,因为一句面试,就成为那些天里我唯一活着的理由。”
缤纷火光盛着他眼里痛苦,一点即燃地绽放后,摇摇欲灭,他在回答电梯里被她打断的话,
“我已经为你坚持到此刻了,为什么还要再成为我逗留的借口。”
“如果再选一次,你还会救我么?”
烟火声实在太噪耳,盛欲隐约听到江峭在对她说话,追上前两步,张口想要问个究竟。
江峭却已偏过头绕身离开,只留下一句:“盛欲,你该去找你的同伴了。”
“噢噢对。”
被江峭提醒,盛欲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来冯珍琪还在到处找她,紧忙脚底溜风,跑了两步又转回头,朝着远去的江峭大喊,
“我会!我会救你的!!再选十次我也会救你!”
江峭落寞的背影猛然颤抖起来,转过无人的角落,他才终于疲累地停靠在墙上。
一手覆上双眼,喉结低颤着笑起来,笑得酸涩隐忍。
许久,抬起眼眸,眸底风滚云涌归敛于寂静。
“那么,救我吧,再给我点提示,盛欲。”
盛欲一路小跑着给冯珍琪打去电话。
还好江峭提醒得及时,盛欲找到冯珍琪时,小姑娘正在保安室里看监控,想着要是再联系不到盛欲,估计就要急得报警了。
两人原本就在酒店开了房。
盛欲回房间洗澡换衣服收拾好后,便跟冯珍琪跑去烟火晚宴喝了几杯。微醺时,灵感再次上头,盛欲硬是抱着画具跑去海滩,继续那幅只画了一半的作品。
冯珍琪起初说陪她,可坐下没分钟就顶不住,先回房间睡了。
盛欲独自在海边作画。本意没想画很久,结果被海风越吹越清醒,越画越投入,等到落笔完成整幅绘作时,天都亮了。
不敢疲劳驾驶,盛欲回房间收拾好东西,顺便叫冯珍琪起床,之后又叫了个代驾替她开车回学校。
“不是吧学姐,你喝完酒还能熬个大通宵画画?!”路上,冯珍琪瞠目惊叹,“这也太牛了吧……”
盛欲环胸抱臂瘫坐在副驾位,低着头闭目养神,她换了个舒服的坐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探手进外套口袋掏出一个刻好的橡皮章,同时当啷一声响,一个物件随她掏东西的动作一起掉出来。
盛欲睁开眼,顺势低头看去——
一把车钥匙。
江峭的。
“哇哦好漂亮!!”盛欲愣神的间隙,后座传来冯珍琪激动的声音,小姑年正盯着她手里的橡皮章傻乐,“学姐,这个…是给我的吗?”
“啊对。”盛欲晃回神,应声。
因为招新集市上,小姑娘摔倒前说想要橡皮章,盛欲一直没忘记。
把橡皮章递给她,又弯腰捡起那把机车钥匙,定定地望着发呆,脑海里恍然出现的是,深蓝池水里江峭那温凉决绝的神情。
就当把车钥匙还回去好了。
盛欲做事从不纠结,更不会浪费时间去斟酌或是犹豫,她拿起手机,手指飞快地滑动屏幕,在社团档案里找到社员个人信息,一页页浏览。
很快,她翻到了江峭的联系方式。
好在当时面试他还算乖,听话地按照盛欲的要求,至少留了个手机号。
电话拨过去,但很久都没人接听,盛欲瞥了眼中控台上的时间,五点半。
好像……是有点早。
就在盛欲打算挂掉之前,忽然,电话被接起,可手机那端却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她垂下长睫,皱眉听了半天,抬手有些烦躁地抓了抓短发,随后挂掉电话,指了指后座,边在手机上一通操作边告诉代驾小哥:
“待会儿到校门口先把她放下。”
小哥像是听出她还有后话,问道:“您要修改目的地吗?”
“改好了。”盛欲收起手机,闭上眼,“去小苍岭。”
……
盛欲赶到小苍岭江畔时,江峭已经昏迷了。
“我们几个天天在这儿,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年轻的小伙子也跑来钓鱼,装备齐全不说,还样样价值不菲,一看是个行家啊。”见到盛欲来,钓友大哥急忙跟她汇报情况,刚才接电话的也是他。
“可过了没多会儿,就见他没什么动静了,我们跟他说话也不吭声,就这么瘫在椅子上。”大哥两只手一起比划,
“我寻思小伙子别出什么事儿,走过来想看一眼,正好这时候他手机响了,你打电话过来。”
盛欲看着斜靠在椅背上的江峭,宽檐渔夫帽遮住半张脸,薄外套拉紧,安静得不像话。
弯腰伸手敷上他的额头,果不其然,触手体温烫得惊人。
盛欲立马打电话给等在车上的代驾,让小哥下来帮忙一起扶江峭上车,甚至还没忘了叮嘱热心的钓友:“大哥,我不太懂他那些装备,能麻烦您帮忙给收一下吗?”
“没问题。”
距离小苍岭最近的医院也要十公里开外,望着后座昏迷的男人,盛欲决定先带他去学校里的医务室。想到这里,她又赶紧给宋睿打电话,让他下来抬人。
“啥事儿啊?”宋睿很快打着哈欠从宿舍楼里出来,跳上她的车,嘴里抱怨:“我早上第一节就有课呢,早八人的痛你懂不……卧槽?!”
看到江峭那刻,宋睿被吓得整个人都醒了,“这、这这又是被谁打晕了?!”
盛欲直接把车钥匙扔给他,“少废话,送他去医务室,你开车。”
所幸校医诊断没有大碍,只是高烧精力不振,加上疲劳过度昏睡过去了而已。
看着江峭躺在休息室里打了一剂退烧针,挂上葡萄糖点滴后,宋睿来不及多问,急匆匆离开去赶早八。
本来就熬了个大夜,加上又忙前忙后折腾了一个早上,盛欲精神也有些恍惚,实在顶不住,跑去便利店买了些吃的喝的。
回校医室的路上,她满脑子都是江峭在昏迷时,那些令人惊悚的话。
那时不知他是不是有意识转醒,却没有睁开眼,气若游丝地口中喃语:
“治疗方案终止吧,我全权批准中断样本观测。”
他就那样孤独地躺在病床上,微微蜷起身体,脸色苍白,蹙眉痛苦地抓紧被角,睡梦仅存的意志里却满是放弃。
盛欲在忙着帮他泡冲剂,听得似是而非,回道:“着凉而已,等退烧就好了,不至于放弃治疗。”
谁让你这么能折腾。
又是挨打。
又是泡冷水。
又是大半夜跑去江边钓鱼……
好家伙,不放在一块儿还不觉得,这么一罗列她发现江峭这鬼人,好像不虐死自己不甘心。
正当盛欲在心里疯狂吐槽,病床上,男人音线低哑的一句话,吓得她险些砸翻手里的杯子。
她听到他说:
“我死后,一定要仔细地解剖我,一定…还有转机……”
思绪乍然回笼,盛欲拎着塑料袋往医务室走去,无论怎么想都不可置信,她甚至开始自我怀疑地念叨:
“是解剖吗?”
“我没听错吧?!”
“他说的是我想的那两个字吗??”
边说着,她一边回到医务室,推开观察室大门——
下一秒,门后突然伸出一只有力的大手,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挟迫着将她抵在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