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你看这口黑锅它又大又圆
岑迎春眨眨眼,适当示弱:
“我没骗你,叔,真有这么多。文浩然每月往家汇钱,孩子奶奶也三不五时给点,这些在邮局都有存根,可以去查的。
我家里就这几个人,每天在村里过活,吃啥用啥大家伙有眼睛都看着呢,真没花多少,那钱能上哪去了?总不能是叫贼偷走了吧?”
岑迎春抹抹眼角,触手一片干燥,她尴尬地放下手,收敛下突生的表演欲,省得被人拆穿。
她是真不记得刚四十岁的自己该是啥模样了,肯定有点蠢,不然干不出这破事来。
最后一句却是意有所指,打个埋伏看看能不能顺便把许海燕那小娘皮也给包进去,搂草打兔子,捎带手的事儿。
大队长瞅着她这副着急又糊涂的窝囊样子,也跟着上火,饭碗一推,穿鞋下炕。
“话可不能乱说,咱大队没有这样人。好家伙,三四千块钱,这真要是丢了,都够得上木仓毙了。”
大队长震惊余波未散,没忍住嘴瓢了下。
岑迎春两眼一亮,心说大队长就是上道。
大队长及时打断她未出口的话,拢拢肩头披着的棉大衣也不扣上,大包大揽地一挥手:
“行了,这个事儿交给我处理,且闹不到公安局去,那样可就是结仇了,以后你们还想有安生日子过?”
岑迎春期期艾艾,扫一眼桌上吃到一半的早饭,溜一圈其余人相似的震惊表情,好悬没给逗乐。
这才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跟那张一排直立震惊脸的小动物图片像了个十成十,太搞笑了。
她掩饰地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
“叔你不吃了?”
大队长没好气地回头瞪她一眼。
“你这叫我咋吃得下去?一天天的净给我找事。”
岑迎春讪讪跟上,又听他问:
“你说钱借给你娘家了,打借条没。”
岑迎春一脸愁苦:
“我提过一嘴,被我妈骂一顿,她嘴厉害,我说不过她。”
大队长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你糊涂啊!借钱不打欠条,那她还了没?不还你还接着借?”
岑迎春头一低,掩饰表情,压着嗓子说话:
“那我能咋办,不给她就硬抢,我拦了的,没拦住,她拿我家当城门楼子随便过,来去都不打招呼的。
她是我妈,端起长辈架子天生压我一头,拿一个孝字就堵得我不好张嘴。”
大队长一脸的恨其不争:
“那你这会儿咋知道跟我张嘴了?”
岑迎春攥紧书包,摆出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话却照旧说得清楚:
“我这也是没办法。我弟占了我家文钟上大学的名额,把孩子气坏了,大前天夜里就跑去他奶家告状,说是不想认我这个妈了,要叫他爸跟我离婚。
我事后也后悔,觉得对不起孩子,就想着再给托托关系找个学上,娘家儿子一碗水端平。可托关系得使钱,我这一翻家里头,哪见得着活钱,可不就着急了。”
大队长越听越糟心,也懒得继续问了,拿指头“你啊你”地点点,扭头大步朝岑家去。
岑迎春窝窝囊囊地小跑步跟上,脑子里还不断琢磨措辞。
她妈难缠着呢,属貔貅的只进不出,想从她妈口袋里头往外掏钱,不想点辙还真不成。
岑家住村西头,那一片是老房子,住满了才又往东边批宅基地,村里人习惯称东边是新建村,岑迎春家就在这边。
当初她跟文浩然就不是正常恋爱或者相亲结婚,算是她娘家设计的一桩阴谋,因而在她婆家那头腰杆子就挺不直。
岑迎春年轻时耳根子是真的软,爹妈说啥是啥,打小灌输的要孝顺娘家照顾弟弟的观念,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打破的。
因着这么点子龃龉,娘家拦着不叫她外嫁,非要在村子里落户,嘴上说是怕她一人嫁去外地生活要受婆家磋磨,娘家山高水远的赶不及给她做主。
现在想想,只怕关照闺女是假,抱着她吸血是真。
要不怎么上辈子她搬过一次家,还甩不掉这一家子水蛭,前脚她刚走,后脚他们也跟着搬过去?
他们哪来的钱买新房,还不是从她和两个妹妹身上榨出来的油水?
想想就窒息。
被她自己个儿给蠢的。
岑迎春攥了攥拳头,真想真刀真枪地跟这些人干上一场,不然出不了这口窝囊气。
瞅瞅前头大步流星的大队长,岑迎春又把这念头摁住了。
农村人观念保守,对孝道格外看重,她要是敢动手,有理也会变没理。
行吧,迂回作战,她忍。
岑迎春吐出口浊气,看着前头眼熟的老房子,眼底闪过一抹冷意,随即垂下眼皮,将那些不驯的心思全部遮掩。
世人都好同情弱者,她得拿捏住了,牢牢占据道德制高点,这年头名声要紧。
“妈,你咋起这么早,东西忘家了。”
还没进门呢,文毓提着个小包袱气喘吁吁从后头赶上,脑袋一边辫子松松散散地耷拉着,也不知道是早上没梳好颠歪了,还是昨天晚上睡觉就没松开,小脸上倒是干干净净,看来出门前洗过一把。
岑迎春接过她手里的小包袱掂了掂,油纸袋沙沙作响,估摸里头装的是月饼。小家伙这是特意替她送节礼过来?
对上小闺女骨碌乱转的大眼睛,还有不时吞咽口水的小动作,岑迎春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小东西怕是蹭饭来了。
来的倒是巧。
岑迎春嘴角一勾,拉住小闺女左右端详一下,嘴里声音略微提高:
“你咋不多睡会儿,昨晚上掉茅坑里哭一晚上,起这么早干啥?腿没磕破吧?鼻子堵不堵?夜里着急忙慌的也没热水,就拿冷水给你冲洗,没冻感冒吧?
放心,妈一大早就找人来家修茅厕,以后再不怕掉茅坑淹死你了。你不要着急,咱家没钱我这不上你姥家要债来了么,要上钱就能给师傅们结工钱,耽误不了你上厕所。”
这番话一出,引来无数人侧目,似乎就连猪圈里吃食的猪都停顿了下。
文毓小脸涨得通红,连姥姥家的大鱼大肉都不馋了,满脑子都是她妈说她昨晚上掉粪坑了,掉粪坑了,粪坑了,坑了!
她没有!
羞愤之下,小家伙嘴里打磕巴,再不见平时的伶牙俐齿,结结巴巴反驳:
“妈你,你说啥呢,我没那啥……”
岑迎春眼底闪过一抹笑意,顺着小闺女的话说:
“哎呀,瞧我,咋说漏嘴了。对对,你没掉茅坑,是我看咱家厕所漏了,没法上,这才叫的人来修,和你没关系。”
看着小闺女被堵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的羞臊模样,岑迎春忍了忍喉头的笑意,关切地问:
“你早上起来还没上厕所吧?憋一晚上憋得慌不,这是特意来你姥家上厕所来了?赶紧去吧,憋久了别尿裤子。”
文毓再受不住,红着脸红着眼大声反驳:
“你胡说,我才没有!”
说完气愤跑走。
身后一片善意的哄笑。
岑迎春扫一眼看热闹的村民,抬手揉揉耳朵,小声咕哝:
“嚷嚷这么大声干啥,小丫头就是好面子。”
大队长在岑家门口站了站,像是听明白了岑迎春闹这一出的缘由。
原来是想雇人修厕所,结果发现没钱结账,这才知道着急找钱。
真是个糊涂蛋。
大队长心下腹诽,也不等她,当先大步朝里走,嘴上喊人:
“岑德仁在家么?”
王桂芬听着动静迎出来:
“大队长来了,吃了没?”
大队长瞄一眼她家冷清清的灶房,心知还没开火,猜着他们家是干等着闺女回娘家送吃的,不由一哂。
这家人是真不行,姑娘姑爷回门送节礼,连口热汤热饭都不准备,这是拿人当啥了?
也难怪能干出“借”走大闺女大几千块钱不还的事,贪得没边了。
大队长心里不忿,连句“吃过了”的招呼都懒得答,越过她直接往里走。
他跟她个妇女说不着,这事儿得找他们当家的说。
“岑德仁,你欠你大闺女的账啥时候还?都找上大队部了,这事情性质可严重了啊。”
岑德仁正盘腿坐炕沿上,边听匣子边搓草绳,闻言愣了下,抬头看看一脸官司的大队长,又去瞅他身后畏畏缩缩的大闺女。
王桂芬跟进来要倒水待客,一听这话就炸了:
“大队长这话咋说的,谁欠账了,没有的事儿!”
竟然一口否认。
这反应早在岑迎春的意料之中。
她也不辩驳,只委委屈屈地拿眼神去瞅大队长,意思很明显:
看吧,我说我妈厉害,我一人儿压根要不来钱,大队长你可得为我做主。
也不知道大队长瞧没瞧明白她的意思,反正也不重要。
他既然过来,就摆明接手这码事,不能再继续糊弄下去。
岑迎春再是糊涂,真要被逼到离婚那一步,说不好能干出点啥事来,到时候他这个大队长也得跟着吃瓜落。
“行了,你别瞎嚷嚷,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是你动静大就能抹掉的。还是你们想跟公安说?我可实话告诉你们,拿人三四千块钱都够得上木仓毙了,不要抱有侥幸心理,这不是你胡搅蛮缠就能过去的!”
大队长的威信还是挺高的,这话一出,暂时镇住了没啥见识的王桂芬两口子。
反倒是混不吝的岑继业打从东屋出来,打着呵欠乜斜着眼,一副不以为然的口吻问:
“钱友亮你别吓唬我爹妈,欠债还钱是没错,可欠条呢?空口要账可还行?”
他不屑地瞄一眼吃了豹子胆想造反的大姐,满眼的瞧不起。
岑迎春知道该自己上了,结结巴巴开口:
“钱就是你们拿走的,没,没打欠条。”
岑继业眼底满是得意,还不忘记摆一摆大学生文化人儿的谱,清清嗓子故作文绉绉地开口:
“口说无凭啊大姐。你家钱丢了,不能随意往我们身上赖,诬告是犯法的。会不会是丢了?你再回去好好想想吧。”
岑迎春等的就是这句话,飞快垂下头,掩饰勾起的嘴角:
“不可能!昨天就你和妈上我家来了,哦对,还有许海燕也来过一趟。”
岑继业想也不想地顺嘴说:
“肯定是她偷的!我跟妈干不来这事儿,缺钱了管你要就是了,你还能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