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奶盐
“杳杳, 我未婚妻。”贺司屿浅笑,抬手向张处长介绍身边的女孩子,再偏过脸, 对着苏稚杳放轻柔了语气:“这位是警务处处长,叫张叔就好。”
苏稚杳应话, 唤了声:“张叔。”
张处长年近五十, 两鬓夹杂灰白,眼角和鼻唇沟都有或深或细的褶皱, 但双瞳炯亮, 精气饱满的眼神给人一种深藏不露的感觉。
不过他的笑容真诚和蔼:“就快成侄媳了,不用见外, 而且我们见过的。”
苏稚杳温顺一笑, 觉得他很面善。
原本是想上门拜访时再提, 既然偶遇,贺司屿就顺便把话先问:“我们的婚期定了, 想请您做婚礼的见证人。”
“当然没问题。”张处长爽快答应。
烧红的夕阳越来越深,渐渐接近黢黑,警察公墓里, 风吹过松柏,吹过人的发,拂面既温凉又萧瑟,天光昏暗, 三人的影子在地面拉得很长。
“你们来看阿彦的吧?”
“是。”
张处长回首, 望了眼周宗彦的墓碑, 墓碑上, 七个字静静映在一道通红的夕阳中。
【烈士周宗彦之墓】
此情此景, 人的心情在笑过后越显沉重, 张处长不经意间,回忆起三年前,脑子里的画面笼着回忆的白光。
他站在重症监护室的病床前,看着安详平躺着的周宗彦,这个年轻的男人闭着眼,眉眼皆无表情,面部没有一丝血色,唇鼻上压着呼吸机。
医生摘掉医用口罩,在旁边用德语说明手术结果:“我们尽力了,患者后背大面积浓硫酸烧伤,体内取出四颗子弹,其中一颗穿过了肺部,造成大出血。”
医用托盘里盛着四颗小口径子弹。
“没有当场死亡,是因为雪山温度低,血液循环慢。”医生接着说:“患者已经没有自主呼吸了,目前是深度昏迷状态,依赖呼吸机辅助通气,暂时维持心跳,一旦停止就会立刻死亡。”
他定定看住医生:“昏迷就是还没有死亡对不对?请你们务必救活他。”
医生神情凝重,摇了摇头:“该做的我们都做了,假如十二小时内没有逆转,医学上就会诊断为脑死亡,患者的情况逆转的概率极低,能醒过来是奇迹。”
他的眼神一寸寸落寞下去。
但是概率再低,都不代表没有可能,奇迹就是用来创造的。
医生离开后,他立在病床前,同周宗彦说话:“老周走了,栀栀走了,你要是也不在了,我该如何面对你妈妈……”
他目光落在周宗彦的脸。
“阿彦,醒过来,别忘了你是总警司,中西区警务处的警员都在等你带领。”
眼眶一热,他低头,用掌心盖住双眼。
克制片刻后再睁开眼,他声音染上深沉的哽咽:“努力醒过来,我批准你的卧底申请,阿彦,只要你醒过来……”
周宗彦弯曲的手指突然抽动了下。
他一惊,欣喜若狂地喊来医生,医生掀开周宗彦的眼皮,确定瞳孔依旧散大,继而检查了各项脑电图。
“医生,他是否还有救?”他问。
医生叹口气,还是摇头。
一个令人失望的回应,他情绪上有些激动:“刚刚他手指明明动了,我亲眼看见!”
医生按住他肩膀,让他冷静:“您的心情我能理解,局部抽动是脊髓介导反射,可以解释为神经条射反应,这是脑死亡后的正常现象,您放心,我们会全力救治,直到确定患者没有任何生命体征。”
他作为处长,很少失态,当时胸腔却剧烈起伏,压抑不住汹涌的情绪。
走出重症监护室,执行本次任务的部分主要警员列队在门口廊道,所有人表情凝重。
他一站定,每个人都紧绷了,忐忑地望着他。
“中西区警务处总警司,周宗彦警官……”
他一字一句说得缓慢,停顿片刻,言辞清晰而沉重:“光荣殉职。”
死寂几秒,警员们潜意识都在抗拒,慢半拍才接收到这话的含义,有的望天逼回眼泪,有的死死抿住抽搐的唇,有的背过身去,有的已经忍不住脸压在旁边人的肩上,痛苦忍声。
年纪最小的见习警员瞬间绷不住了,一个男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周sir答应下次,要亲自带我执行任务的,不可能……不可能……”
他眸底情绪复杂,敛睫,阖了眼。
卧底需要全新的身份,一个不为任何人知道的新身份,哪怕最亲的父母都不能知道,可能五年,可能十年,可能二十年,可能一辈子,也可能任务中随时殉职。
这就是一名警察的一生。
因此是生是死,世上都再无周宗彦。
……
张处长思绪回归当下,眼前是冰冷的墓碑。
他收回目光,再看向贺司屿时,面不改色,笑着,唇沟皱得深了:“警署还有事,我就先走了,过两日带杳杳到家里坐坐。”
贺司屿颔首应答。
张处长离开后,苏稚杳走过去,怀里那束白菊轻轻放到周宗彦的墓前。
望着墓碑上的烈士二字,她突然想起很久之前,时间是在端了林汉生之后的一两天,那日下午,她躺在别墅花园里午睡,周宗彦到贺司屿这里拿药酒。
那天,他黑色冲锋衣立领下,整片肩颈都是那晚受伤的淤青,她问,他却只是云淡风轻,笑着对她说,警察嘛,都是小事,很正常。
“想什么?”贺司屿声音被气氛渲染得很空,在她旁边蹲下,将首份喜帖轻轻卡进那束白菊里。
苏稚杳牵出一丝笑,轻声说:“想起以前有一回,宗彦哥偷了你一瓶药酒。”
贺司屿一只手肘撑着膝,垂眸笑了下,再抬眼,看着墓碑:“我地窖里的药酒,就是给他准备的。”
苏稚杳侧目看他。
他的侧脸轮廓利落硬朗,因此冷感很强,自然疏远,在红与黑交界的残阳里,又多显出几分孤寂。
和他过去几十年所背负的黑暗相比,刀山火海都轻了,活在那样的环境,他的心墙很高,如同丛林法则,他不具信任的能力,身边亲近的人少之又少。
苏柏说他的心思谁都猜不透,但苏稚杳清楚,他其实最简单了。
他待人就两种可能,要么面对你就一具冰冷的躯壳,要么剖开胸腔,把新鲜的心脏捧到你面前。
不是他城府深,只是别人承受不起。
因为他的感情没有虚假,在意的人都放在心里,所以每一次失去都是在剜心。
苏稚杳歪着脸,很想要听他小时候的故事:“你念书的时候,和宗彦哥是同班?”
“嗯,八岁从美国回到港区,住在小姑家,大学前我们一直是同班。”贺司屿回忆,眸光邃远:“周逸他们要小一年级,逃课打架的事没少做,回回都是我和宗彦给他们收拾烂摊。”
八岁,是他亲眼目睹父亲遇害,抑郁到割腕自杀的那年……
苏稚杳笑着在听,眼睛里却有了水光。
如果不是住在邱姨那里,没有周宗彦,没有这群发小,就没有今天的贺司屿。
周宗彦的牺牲,他比任何人都难以接受。
苏稚杳忽然很难过。
他明明是那么值得被爱的一个人,却在微末仅存的爱里还要面临最大的失去。
“贺司屿。”她唤他,声音散在风里。
他回眸,和她潋滟的目光对上。
“你还有我。”昏淡的落日下,她琥珀色的眼瞳被映得透明,看着他,轻声说:“我会一直陪着你。”
就像宗彦哥临死也要替你顶罪,我也一样,会爱你如生命,让你知道,我给你的爱永不消逝。
“还有……我们以后的宝宝。”
也会和我一起陪着你。
四目相对,贺司屿冷清清的眼底融起笑。
-
凭借贺氏的影响力,贺司屿和苏稚杳的喜帖几乎是送到了世界各地,但婚礼仪式是在港区的教堂,不可能、也没必要请所有人,他们都有共识,现场只需要最亲近的人在足矣。
于是婚宴预备在世界各地同步举行。
贺司屿包下全球近百座城堡,新天鹅堡,布拉格城堡,以及霍华德城堡,都在其中,宾客就近赴宴,配有私人飞机接送。
至于婚宴的策划,八方呼应献计献策,甚至有几家全球领先的高科技公司,主动提供无人机表演秀,人造流星雨,人造卫星,激光云端投屏等科技前沿的新型技术。
有关婚礼的一切贺司屿都由着苏稚杳定。
收回徐界发来的这些所谓高科技浪漫的方案时,苏稚杳只回了句:【这也太俗套了吧】
徐界险些当场昏厥过去。
上亿起步的项目,在这位小公主面前,就值俗套两个字。
徐界没辙,告知贺司屿情况,贺司屿在公司给苏稚杳打了一通电话,问她是不是都不钟意。
苏稚杳正儿八经,老成的语气:“那倒不是,主要他们这么主动,明显动机不纯,肯定是想趁机要你合作,假好心……”
她在电话里嘀咕埋怨。
贺司屿忍不住笑:“这类尚未普及的合作都是小项目,亏的不见得是我。”
苏稚杳心里只有弹钢琴,商界势态她一无所知,对贺氏,她还沉浸在和罗西家族商战三年元气大伤的印象里。
“贺司屿,你还大手大脚把钱当纸烧,等以后还要我养的时候,你可别哭!”她哼声训斥,觉得自己简直操碎了心。
他倒只知道笑:“你这是替我省钱?”
“我不替你省钱,难道等着你破产吗?”苏稚杳咕哝,虽然知道再如何都不至于到破产的程度,但心里总觉得他永远都该是高高在上的王者,不想他掉下来,为谁低头。
静了会儿,贺司屿一声纵容的叹息,话里带笑:“贺太太,你要不要上证券公司了解一下,你当年投资持有的贺氏股票现在怎么样了?”
苏稚杳困惑,她看不懂股市,这通电话结束后,让小茸帮忙查询她名下的股票账户。
小茸算出股票收益,发给她看,并且震惊:【杳杳赚了10倍!你居然还留了这一手!小富婆!】
苏稚杳这个当事人很茫然,她当年一心支持贺司屿,苏柏分出给她的那几十亿,她投进去就没想要回报,谁知道今天翻了十倍。
小茸和她解释,说她是在贺氏最低谷时期投资的,如今算是新巅峰,股票价格水涨船高。
小茸激动不已:【我都不知道,原来杳杳是中国排名前十的女富豪!】
苏稚杳坐在钢琴前不可思议,呆愣很久。
一不小心变成小富婆了要怎么办?
……
婚礼另外一件重要的事,就是定制钻戒,婚纱和西服,出于贺司屿的面子,享有全球之最称誉的著名设计师亲自操刀设计。
全身都是量身定制,尤其是女孩子的,从婚纱到首饰,用了万颗钻石,单单皇冠就上千颗,每一颗都是克拉钻,切割完美,火彩耀眼夺目,色泽和净度都是最顶级的。
不过苏稚杳不想太沉,于是设计师更改款式,将皇冠用钻减到两百多颗。
婚礼对戒的样式源于公主和骑士,女戒皇冠款,主钻是一颗绝无仅有的蓝宝石。
原定鸽子蛋大的四十克拉艳彩蓝钻,苏稚杳又是嫌重,嫌太大不好看,硬生生改到三十克拉,切割下的十克拉,一部分被分到了男戒上,低调嵌入戒圈内,另一部分做进男士的衬衫袖扣和胸针。
所用钻石都出自同一块天价原石。
就是伴手礼,都配有真材实料的珠宝,用的都是金箔钻石糖。
说是顶奢的世纪盛宴都不为过。
于是苏稚杳又数落了他一通,说贺司屿你做生意的头脑呢,结婚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儿,我都愿意嫁了,你还这么烧钱,你不是商人吗,有去无回了你都舍得?
贺司屿任她絮叨,任她在怀里闹,笑了好一会儿,才把她抱实了,下巴抵在她发顶,轻轻摩挲。
柔声说:“舍得,因为是给你的。”
苏稚杳在他情意绵绵的温柔里安静下来。
随后,又听见他的声音,裹挟着浓郁的深情:“想要告诉全世界,你是我的妻子。”
尽管公开了婚讯,但苏稚杳还是没有耽误公司行程,婚礼前,她在京市上钢琴课,又去了国外开演奏会。
那几日,贺司屿亲自去了趟国外,斥巨资同官方签署下一份武器装备技术购买合同,回国后,他又签下一份捐赠协议。
内容是,将国外先进武器装备技术,无条件捐赠给国家兵器装备研究院,用于科研项目,推助中国军警事业。
婚礼前一日,那套赶时赶点打造出来的重工婚纱落定,苏稚杳也回到港区。
西方婚礼中有个词叫first look,意为第一眼,顾名思义,就是新郎第一眼看到新娘为自己穿上婚纱。
这是仪式感。
所以那天,苏稚杳直接去了周家别墅,在婚礼前,不能让他看到她穿婚纱的样子。
不过某人的电话来得很快,得知她在邱意浓那里,他不假思索道:“我现在过去接你,二十分钟。”
阳光很暖,苏稚杳懒洋洋伏在庭院的茶桌上,闻言一下挺坐起身:“不准过来!”
贺司屿不解:“怎么了?”
苏稚杳支吾两声,理直气壮说:“女孩子出嫁前一天,得自己睡,不能和你见面,这是习俗。”
沉默两秒,他在那边叹口气,听着还挺惨:“你男人已经独守空房七天了。”
不得不承认这人是拿捏人心的一把好手。
苏稚杳一听这话,心就软了,甚至止不住心疼起他,温温吞吞小声:“明天不就见到了嘛……”
“今晚我会睡不着。”贺司屿轻喃。
苏稚杳在茶桌托着半边腮,莫名听出一丝委屈,她陷入动摇,抿抿唇不作声。
“bb,”他用粤语叫她宝贝,低磁的嗓音总是很犯规,明着诱哄:“回家吧,好不好?”
他语气柔得,苏稚杳骨头都酥了。
就在她左右摇摆时,邱意浓端着点心托盘过来,笑着同她说:“来,我和他讲。”
苏稚杳把手机递过去。
邱意浓坐到苏稚杳身边,手机放到耳旁,出声:“阿霁,是我。”
“小姑。”
邱意浓一边将点心从托盘里取出,搁到苏稚杳面前,一边对手机里的人含笑说:“我说你老大不小了,单也单了这么多年,还差这一日?别担心,杳杳在我这好着呢……”
邱意浓在旁边劝着,苏稚杳拿起一块玫瑰饼,慢慢咬了一口。
电话里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邱意浓说:“我是把杳杳当女儿了,女儿就要嫁人,今晚陪陪我这个妈妈还不成?看你黏的,只一晚,明天就还你。”
苏稚杳听得耳朵微微泛红。
好说歹说,最后贺司屿总算妥协,嘱托道:“麻烦小姑,帮我把她房间的温度调高些,她睡觉爱踢被子。”
“放心。”邱意浓笑说:“保证她明天在你面前活蹦乱跳。”
那晚,苏稚杳也睡不太着。
明日就是婚礼,之前忙于行程没感觉,现在静下来了,她后知后觉到紧张和亢奋。
夜深了,苏稚杳翻来覆去,怎么都没睡意,摸过床头柜的手机,给贺司屿打过去电话。
对面过半分钟接通,传来一阵哗啦的声。
苏稚杳靠着枕头侧躺,奇怪地问他:“你在做什么?”
“洗澡。”
他的声音有些哑,混着水声,回响遥远。
苏稚杳更疑惑:“大半夜洗什么澡?”
那边没立刻回答,水声停了,随后声音离近,变得清晰,缓缓荡进她耳底:“你说呢?”
他语气耐人寻味,苏稚杳瞬间就懂了,赤红着脸,装糊涂:“我哪儿知道。”
贺司屿笑了下,只问:“失眠了?”
她“嗯”一声。
他轻叹,无奈而纵容:“知道自己今晚睡不着,也不跟我回家。”
苏稚杳轻轻回怼:“难道回去就能困了?”
贺司屿故意缱绻着声,牵引她回想刺激的画面:“每次做完你不是都睡得挺沉的?”
苏稚杳脸一红,不回他话。
他的音色不用刻意,稍微压一压声,就能自带上蛊惑的感觉:“想不想睡着?”
她脑子突然就不会转了,他一问,她不由自主便乖乖回答:“想……”
贺司屿轻笑,似乎是对她的温顺很满意。
夜色浓浓,卧室昏静,苏稚杳裹在被褥里,耳畔,他的指令在手机里响起:“手指放上去。”
苏稚杳屏息:“干嘛……”
他没说,只轻哄的口吻:“听话。”
预感到他所想,苏稚杳咬了下唇,顿时觉得口干舌燥:“不要……好那个。”
“哪个?”他问。
扭捏片刻,她声音弱到听不清,说了个骚字,随即想起之前醉酒,就是这样被他哄骗过一回,她立刻羞耻低嗔:“贺司屿你带坏我。”
他语气很轻,暧昧得就像正拥着她,在枕边咬她耳朵:“没事的,只骚给我看。”
苏稚杳自己都不晓得那晚是怎么开始的,他在电话里用尽了十二分的耐心,一边哄着她教她做,一边哑声夸奖她。
说宝贝很乖,又夸她叫声好听,仿佛当时正揉着她头,夸奖她表现很棒,乖孩子会得到奖励。
她大约是被夸昏了头,晕乎乎地,眼前水光朦胧,他说什么她都无意识照做。
不知何时睡过去,翌日睁开眼,躺着床上懵了足足五分钟,苏稚杳才渐渐拢回思绪,清醒想起昨晚那通phone sex
她双颊一下子热得像高烧,蓦地扯被子盖住脸,臊得不行。
坏透了。
贺司屿坏透了!
她心里正羞怨,房门敲响三声,邱意浓的声音温柔响起:“杳杳,造型师到了,该起床化妆了哦。”
今天婚礼,她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苏稚杳回神,马上坐起,应声:“起了——”
港区有三种婚礼仪式,第一种是在婚姻登记处的礼堂,由登记官主持,第二种是在拥有政府批准的教堂,由符合资格的神职人员主持,最后一种可以是在港区任意地点,由婚礼监礼人主持。
婚姻登记处的礼堂举办相比不太正式,但苏稚杳也不是很想在港区闹得太轰动,于是婚礼就定在教堂。
金色的大教堂,从外部的草坪到内部,一路玫瑰盛开,华丽的巴洛克风格被衬得越□□漫明快,殿内的廊柱浮雕和壁画格外壮观。
殿堂里塔高高耸入云,通径很深,因太过宽敞,空无一人便显得十分安静。
水晶高跟鞋踩在瓷砖面,慢一声慢一声地,发出浅浅的脆响,苏稚杳拎着婚纱蓬裙,裙摆大拖尾拖在身后,从殿堂门口往深处走进去。
尽头的舞台摆有一架白色钢琴。阳光渗透彩绘玻璃花窗,透明的光束照在钢琴周身。
苏稚杳整理婚纱,在光里坐下。
她提前过来,还没到仪式的时间,独自在钢琴前静坐着,过去十分钟左右,殿堂外面传来闹腾的声音,显然是那人到了。
苏稚杳掐着时间,佩戴薄纱手套的纤细双手抬起,轻轻落到黑白琴键上。
教堂外部,草坪碧绿,娇艳的玫瑰栽种遍地,金色教堂和红玫瑰元素天生般配,交融在一起,神圣和浪漫相得益彰。
贺司屿一袭正装现身。
高定西服耀黑色,面料由羊绒和丝绸制成,格外服帖,勾出他长腿窄腰的优越身形,白衬衫收在西裤腰带里,领带和马甲都是搭配过的,袖扣及胸针的宝石在阳光下闪着光泽。
他到时,宾客都在草坪。
因与邱意浓的关系,贺司屿的祖父自觉回避,只以长辈的身份让人给苏稚杳这个孙媳妇送来红包和所谓见面礼,没有出席现场。
除此之外两人最亲近的人都到场了,唯一遗憾的是乔漪因身体缺席,孟禹自然也没有来,不过可喜的是,乔漪在英国的治疗很顺利。
宾客于门口站成两列,等在教堂外。
贺司屿走过,接受每个人的祝福。
徐界、小茸、大为和里奥,四个人站在最前端拍手,徐界还算稳重的,其他三个压不住欢喜,雀跃得快要跳起来。
贺司屿点头示意,过去与saria和zane拥抱,他们高兴地用蹩脚的中文,感慨有情人终成眷属,李成闵用同样蹩脚的中文纠正他们的发音,遭到陆森一阵嫌弃。
经过周逸那群人。
周逸先五体投地兴奋叫唤说,司屿哥今天这一身简直迷倒万千少女,帅得没天理啊!
其他几个跟着就喊,司屿哥这张脸哪天不是在祸害小姑娘。
贺司屿睨了眼过去,哂笑,随他们闹。
盛牧辞双手抄着裤袋,勾着调侃的笑,京腔拖着痞劲:“咱们京市最难追的妹妹都被你娶回家了,可以啊老贺。”
说着伸出一只手,往贺司屿肩上砸了一拳。
宋黎挽着他胳膊,闻言不乐意了,替姐妹说话:“怎么就不能是杳杳优秀,讨人喜欢呢?”
“我就说说,宝宝,这你也要怪我?”盛牧辞装得还挺委屈:“行,老公不如小姐妹亲。”
宋黎欲言又止,又得哄他了。
贺司屿抬了下眉骨,浅笑:“嫂子在理。”
话落,他就被盛牧辞赶走。
邱意浓和张处长是婚礼的见证人,和他们打过招呼后,贺司屿向邱意浓讨人。
他回首,深邃的眼神扫了圈众人,玩笑的语气问:“都这么神秘,把我的新娘藏哪了?”
邱意浓瞅着他,忍不住想笑:“急什么,你是没杳杳活不下去了?”
贺司屿一脸正经,配合她话:“昨晚差点去您家拐人。”
“在里面在里面。”邱意浓哭笑不得:“我还能不还你?”
贺司屿翘起薄唇。
这时,殿内隐约传出钢琴声,朦朦胧胧的,在微风中摇曳着温柔的节奏。
贺司屿眉眼一动,望进深不见底的大殿,预感到什么。
在邱意浓的示意下,贺司屿抬步走入。
过了两扇敞开的大门,在钢琴曲的伴奏下,一道歌声缓缓响起,声音干净得,仿佛是从圣洁的天堂而来的天籁之音。
“if i had to live my life without you near me,
(如果我的生活里没有你,)
the days would all be empty,
(光阴虚度,)
the nights would seem so long……
(长夜漫漫……)”
贺司屿一步步通向深处,怕惊扰这一刻的氛围,他走得很慢,皮鞋在瓷砖面踏得很轻。
女孩子清越而温甜的声音还在继续,渐渐清晰。
“hold me now,
(抱紧我,)
touch me now,
(轻抚我,)
i don""t wanna live without you……
(我的生活不能没有你……)”
距离三五米远的地方,贺司屿在她的歌声中站定,望见舞台中央的人,他凝神静气,屏住了呼吸。
她坐在钢琴前,白纱手套下纤细的手指在琴键上起落,长发编起,发上一顶华丽耀眼的钻石皇冠。
穿着那套定制的纯手工刺绣抹胸式婚纱,蕾丝花瓣网纱蓬起,雪白的长拖尾一圈布满钻石,奢华闪烁。
彩绘玻璃窗外折入的那束光,照在她身上,脸蛋,天鹅颈,肩骨到细臂,都呈现肌肤莹白透亮的光泽。
她在光里如天使降临。
出现不为别的,只为拯救他。
那一瞬,这首歌的旋律也到达高潮,她卷翘的长睫扬起,眼里漾着清澈的笑意,望住他,温柔而深情地唱着。
“nothing""s gonna change my love for you,
(没有什么能够改变我对你的爱,)
you oughta to know by now how much i love you,
(你应该知道我有多爱你,)
one thing you can be sure of,
(有件事你可以确信,)
i never ask for more than your love……
(我要的只是你的爱……)”
贺司屿静静和她对望着,定在原地。
遇见她之前,他从没想过破碎的人生还能圆满,因此画面太美好,美好得不可思议,让他突然怀疑眼前所见的真实性,怀疑这样的完美是不是真的属于他。
可她甜甜一笑,对他唱道——
“i""ll be there for you if you should need me,
(当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一直都在。)
you don""t have change a thing,
(你不需要改变什么)
i love you just the way you are……
(我喜欢现在的你……)”
他被唤醒,如梦初觉。
前所未有的感受,原来第一眼看到钟意的女孩子为自己穿上婚纱,是这样的体验。
就像虔诚一生的信徒,见到上帝,如愿以偿。
贺司屿凝着她,倏地笑了,眼眸泛起丝红。
这首歌唱到结尾,丝滑的钢琴声在她指尖落下最后一节尾音,直至散去,空旷的殿堂重新静下来。
苏稚杳沉浸片刻,抬起头,见几步开外的男人还站在那里,半晌没反应。
出于昨晚的羞涩,她掐着软绵绵的调子,情不自禁娇嗔:“你怎么还不过来?”
贺司屿深深看着她,眼里笑意浓了,双眼那一圈红得更明显。
走到她面前,他朝她伸出手。
苏稚杳重新笑起来,将手放到他掌心,由他带着自己起身,笑盈盈地问他:“好听吗?”
他忽然间说不出话,只笑着“嗯”了声。
苏稚杳发现他眼眶里都是红的,仰着头,一脸心疼:“你是昨晚没睡好,还是……要哭了?”
贺司屿笑得更深,没回答,牵住她的手,抬到唇边,虔诚地吻到她手背。
一瞬不瞬看住她的眼睛:“谢谢你。”
苏稚杳睫毛一下一下扇动着。
他嗓音透着一点哑,眼底情愫泛滥,接着说:“谢谢你愿意嫁给我,愿意一直陪在我身边。”
知道他走到今天,经历过多少痛苦,于是苏稚杳的眼睛不自觉也跟着有了热意。
苏稚杳湿润着双眼一笑,齿贝洁白:“这首歌叫《nothing’s gonna change my love for you》。”
我对你的爱矢志不渝。
“想起来还没有对你说过我爱你,”苏稚杳轻声,表达自己唱这首歌给听他的用意:“但又怕突然这么说,太淡了……”
贺司屿满眼都是她:“你说的,我都信。”
“真的吗?”苏稚杳眼睛弯得月牙,故意反问他。
他笑,伸出左手到她眼前,腕表往上挪了下,露出一截腕骨。
曾经那里刺着tartarus,拉丁文里的地狱。
重逢后他洗掉了,任由淡淡的疤痕浮出。
苏稚杳惊讶地发现,现在他的腕部伤疤盖去,有了一个新的刺青。
te amo in mundo
“你什么时候去纹的?”苏稚杳诧异过后,自己先反应到,肯定是她不在港区的那几天。
她换了个问题:“这也是拉丁语?是什么意思?”
贺司屿笑而不语,先牵着她走出去。
婚礼仪式在圣殿举行。
那天,庄严金色殿堂,宾客落坐,邱意浓旁边空着一个席位,座位上贴着周宗彦的名字,仿佛他始终都没有离开过。
得到婚姻登记处授权的神职人员在礼台前主持这场婚礼。
主婚人庄重地宣读证婚词。
问他们,你愿意接受贺司屿先生/苏稚杳小姐作为你合法丈夫/妻子……从今以后爱着他/她……忠诚对待他/她吗?
苏稚杳笑望他,回答,yes,i do
贺司屿也回答,yes,i do。
和她相视着,他眼底笑意暖了几分,继续说:“与有荣焉,是我高攀。”
在这个浪漫而神圣的婚礼中,他们对着法律宣誓,交换婚戒,拟结婚通知书上签下姓名,在登记官的见证下,通知书变更为结婚证书。
主婚人点头微笑:“我宣布,现在新郎可以亲吻你的新娘了。”
掌声久久不息,席位的宾客都开始起哄。
贺司屿一只手揽在苏稚杳的腰,一只手轻捧住她侧脸,看见她害羞又温顺的目光,他眼里压不住笑意,低头,柔柔地吻到她的唇。
今天,他们正式成为合法夫妻。
他没有说。
te amo in mundo
意思是,我爱你,在人间。
灵魂若有归宿,那一定是有你的地方,对你的爱欲就是我的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