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我叫姜宁(自述其一)
我自认为自己不是特别热情的一个人。热情这个词或许已经算得上是夸张了,对于我自己来说。
至于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该如何建立起来,怎样的关系才算的上是牢靠,该如何长久的维持这些关系,等等这些都不是我擅长的。
如果让我选择和人或者是一只猫独处,我想我会选择的一定是那只猫。
我想,像我这样的人或许只适合生活在学校这样的环境里?因为“学校”应该是最容易去虚度时光,还不必特意去考虑人际交往得失的地方?或者是最容易让人忽略是否已经长大的地方?
我想我的想法可能有些偏颇了,不过至少在我现在看来是这样。
“姜同学,要一起吃午饭吗……”
“姜同学,要一起回家吗……”
“姜同学……”
……“谢谢……”拒绝的理由有好多,却都不过是些搪塞人的措辞。
“这样啊,真可惜……”
我的拒绝会让别人产生误会吗?应该会吧……
“姜同学喜欢什么动物?”
“猫吧。”
“欸,和姜同学很像啊。”
“哪里像?”
“嗯…不愿意亲近人这点。”
不愿意亲近人吗?大概是吧。可我也没有养过猫,并不了解它的秉性如何。只是大概知道它是一种特别敏捷的动物,仅此而已。但既然是猫,如果是猫的话,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吧?姑且就是猫了……
独处的时间……是无聊的吧?应该是…所以总会不由自主地像这样漫无目的的想着不着边际的东西,以此来虚度时间。
我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一般在别人说话时我便会沉默寡言起来。那些近在眼前的欢愉与我总是隔着一层厚厚的透明玻璃,我应该不会成为一个故事中的人。
由此看来,我是一个边缘人。生活在故事之外的人?是吗?以我自己的感觉来看,我更像是一只生活在暗无天际的黑暗中的一只困兽,一只反射弧超长的蜗牛……总是行走在过往回忆中,用同我所处的黑暗之地一样漫无边际的想象去编制空白的时间,这也是虚度时间的一种有效方法。
那你是在说谎吗?在说谎吗?是吗?好像总会有这样一个声音来质问我,质问我的生存状态。好吧,我承认了,我是一个懦弱的人,与大多数人一样会憧憬命运里的光点,希望会有那么一个特殊的人将我从牢笼里放出来。可是,时至今日也没有那样一个人,我也未曾鼓起勇气来自救,所以我是一个懦弱的人。我在这场质问中输的一塌糊涂。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大概就是一个可怜之人罢了。
这样算不算自艾自怜?这只是我认为,至于我在其他人的印象里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欸?他是姜同学。”
“嗯,好像不太容易接近的样子。”
“是很坚硬的感觉嘛。”
大概就是如此,我在其他人的印象里似乎类似是浑身是刺的样子,这样的存在。
至于家庭,我与家人之间貌似也只是很淡泊的关系吧……说是家人,但也只有一个常常不怎么在家的父亲。就是这样的情况。就只是这样而已……
细细的整理自己的回忆,好像…我什么也没有。
什么都不缺,其实又什么都没有!
恍然若失?怎么能叫恍然若失呢?可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其他更加合适的词汇来形容我的所想所思,像……大雄弄丢了机器猫、堂吉柯德丢了驴。
“咻~呼~”
“咻~”
我把手中的铁制的银灰色的硬币从手中抛出,再接住…抛出,接住……硬币在并不明亮的阳光下反射出不可思议的光芒,稍微有些刺痛眼球。
天上是大块大块明亮的火烧云,忧郁的靛蓝色和带点粉的紫色斑斓夺目。地上是林立高楼、高高尖尖的信号塔、长线搭错的电线杆。
“你好。”
“嗯?”我看着面前突然搭话,不明来历的陌生人回应道:“你好。”
高挑的身形,一件复古的棕榈色风衣,刚好到脖子的短发……因为她背对着夕阳,所以我有些看不清她的模样,但应该是个美人。
“我叫晴朗云鲸。”
好奇怪的名字,在我所熟悉的姓氏中并没有晴朗这个姓氏,如果翻遍姓氏大全或许能找得到?
“我叫姜宁。”我也同她介绍自己。
众所周知,猫是不喜欢水的。抱歉,这个“众所周知”用的有些主观了,但至少在我的印象里,猫是不喜欢水的。只要它们身上有一个部位碰到水,一定会惊慌失措地、慌不择路地逃离,逃的远远的。
“你说猫会爱上一条鱼吗?”风衣这样问我,也许是觉得这个问法不大对,又改口问:“假如一条鱼喜欢上一只猫会怎么样?”
因为她背对着夕阳所以我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我并不认识她,她又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向我提问的呢?或许她只是在问问题罢了,只不过被问的恰好是我。仅仅是这样。
我能感觉到女人藏在阴影里的表情认真,我依旧想要搪塞过去但她认真的样子鬼使神差地使我停下来思考这件事。
她为什么认为我能给出她答案呢?我不大清楚,我连自己的存在都处理不好,又怎么会知道这些呢?我只能支支吾吾的按照自己的常识回答她。
可假如,是假如,一条鱼喜欢上了一只猫……那它,“它大概是世界上最不幸运的一条鱼?”
“不幸……”晴朗云鲸似乎有些恍惚。
我的回答似乎并不是她想要的。可是……一条鱼如果喜欢上一只猫的话其实和一条鱼主动拥入熊的怀抱是一样的呀。离开水鱼会死去,甚至会被它所喜欢的猫或者熊裹腹。是这样啊,喜欢上天敌大概是最不幸的。
但熊是鱼的天敌,猫是吗?猫也是,猫明明特别害怕水,鱼却不能离开水,这样……我已经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了。
“晴朗小姐。”
“啊,抱歉打扰到你了……”晴朗云鲸好像是被我的声音从另一个世界唤醒,语气中倒是有一些小小的失落。失落……我不能给她一个不错的答案,至少让我自己满意也做不到。毕竟是假如,事实总与其相去甚远。
……
“再见。”
“再见。”
真是个奇怪的人。我想,我总会遇到奇怪的人吗?大概不会。大多都是一些普通的人。很普通,大多数人对我来说差不多都是这个感觉,并不因为他的智力、样貌……因为大多数人对我来说都只不过是路人 a、b 而已,能遇到一个奇怪的人实属不易。
晴朗小姐真是个奇怪的人,有哪个人会对刚刚见过一面的人提出这样的问题呢?大概是慌不择路了呢?我对这些当然是不得而知。
天上的火烧云依旧静静的挂在那里,周遭风景依旧,空阔又狭窄的步行街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仿佛时间静止。
我拉长影子,沿着笔直的街道回到家中。
家里当然也没有什么人。父亲如果会回来的话估计也就要到十二点钟左右的时间了。有多久没有和父亲一起吃过一顿晚饭了?不过像这样的事情其实也是无关紧要的吧。
不知不觉,大多时候的许多事情都被我认为是无关紧要,至于什么是有关紧要的事情?大概是类似于在班级会上被要求讲话这样的事情吧。
不过这都是一些平平无奇的日常,我丝毫不觉得在我身上会发生什么不平凡的事情。或许像白开水一样的生活才是我追求的?不,不应该是这样。我只不过是在得过且过罢了。
在灯光下,我把一个雕着六芒星图案的链表摊在手中,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银白链表,倒是在灯光下亮晶晶的样子还有些好看。
一瞬间,我好像觉得它具有某种神奇的魔力似的,闪烁着明亮的奇异光泽。我好像在不断的被它吸引,一刻也挪不开目光。
“咚!”门仿佛被某种巨力推开,发出了巨大的声响,我也被这巨响所惊醒。
是父亲。
“回来了。”
“嗯。”
接着就是一通沉默,足足有几分钟。
“我去洗澡。”父亲说。
“好。”
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他突然回来了,而且还回来的这么早,似乎,不太正常?
是不太正常,这样的情景发生在他身上。
晚饭吃的很难受,嗯……倒不如说是很别扭,不习惯。像是头上压了一座五指山,这样的感觉。我匆匆吃完饭,便借着完成功课的理由逃回房间。
……
“梆、梆”是父亲在敲门,我走过去把门打开。
父亲走进房间,眼神无意扫见桌子上放的链表。
链表是我在与晴朗云鲸分别后捡到的,应该是晴朗云鲸无意弄掉下的。
父亲倒没有提链表的事,这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事,之后说的也无非是好好学习,听话,钱够不够花之类的事。我一一应付后,他便合上门出去了。
……我一个人躺在黑暗的房间里通过窗帘缝隙透过的微弱灯光看窗外投到天花板和墙壁上张牙舞爪的影子,我既害怕又好奇,忍不住地去偷看,它们会从墙上走出来吗?
大概不会,那些不过是我的臆想罢了。可我实实在在得看到了从阴影中走出的少女。
她和我好像啊,假使她未走出来我还会一度怀疑我出现了幻觉,“我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我这是在做梦吗?是了,我在做梦,我看到她正缓缓朝我靠近,我心中不安,我转身欲逃。
但我的身体像是灌了铅,注了水,寸步难行。时间好像过去很久,时间又好像转瞬即逝,那眸金色的眼睛像一颗星球,一轮云中朝阳,它要砸向我。
女孩坏笑着朝我伸手,秀气的脸庞上带着一丝睥睨,她的嘴巴开合,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但我并不关心这些,我的心脏被她握住了。
我被这轮美丽星球砸的支离破碎。
顾不得湿热的胸口,我只觉得头晕目眩……什么梦这么真实?
我几乎是挤出声音来,“救我……谁都行……”
片刻,我听到一个声音说道:
“我名太一,汝以灵魂为契唤我至此,往后吾与汝共生死,并存同,纵有千般劫数,必不离不弃,直至你灵魂消减,万劫不复!”
黄昏城市轰然崩塌。
我醒来时浑身是汗。我看了看表,时间是上午 7:15,我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头起床了。
果然是梦……
不出意料,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但桌子上竟然破天荒的摆着准备好的早餐。这也是奇怪的事情之一吧?
牛奶的杯子下压着字条:吃完早餐就去上学吧,别迟到了。
说不上来的感觉,但我还是照做了————虽然即使他不说我也是这么做的。
对于我来说每天都只不过是在重复上一天的经过,今天应该也大抵是如此……嗯,也好像不太一样,我出门时带上了那条链表,我觉得幸运的话也许能再遇见她,东西还是应该还给人家的。
……
那今天……似乎是不大幸运了,我走在明亮夕阳普照的街道上,手提书包里放着那颗六芒星。
运气似乎不太好,没有再碰见昨天的那个女人。
怎么样运气才算得上是好?比如黄昏时偶遇濒死的吸血鬼。我又在想这些没头没尾的东西了。与大多数“中二病”患者一样,我也会不时的幻想一个不太安定的日常。
可是……为什么现在的时间还是下午 6:00?明明不久之前看就已经是 6:00 了。
难道是手机坏了?我胡乱翻了翻设置也没有发现什么,我当然不会相信是刚刚看错了这样的事。怎么可能?
我抬头看见路边的银行,红幕上的虚拟时针俨然显示是 6:00。
怎么……我已经注意到我周围的所有人都仿佛被定格了一般:依旧保持着走姿的行人、成群结队拉着笑脸的学生、站在店铺里的老板……
天上的太阳红红的却不见一点生机。世界都仿佛浸泡在它撒下的昏黄死寂的光芒里。
我觉得稍微有些透不过气,我觉得天上的太阳很晃眼。
……这算不算是心想事成?
周围处处透露着诡异的气氛。
“嘭!”
一声巨响在我的耳边炸开。地面开始剧烈震动,一个庞然大物从密集林立的建筑中挤出。说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像是长着螃蟹肢体拖着鱿鱼触手的狗。
“~吼!”
怪物扬起头发出刺耳的叫声,怪物已经低头发现了我。血红的眼瞳直勾勾的盯着我。
夕阳照在我的背上,我隐隐感到灼痛。
事实上我已经完全动不了了。仅仅怪物的出现就已经摧垮了我的常识,我不会还天真的认为这些只是梦境。
我确实是感到害怕了。怪物黏湿的身体再往下不停的滴着一些不知明的液体,身后的触手在静静的舞动,巨大的狗头在喘着气,呼出的热浪即使我离它还有几个街口却好像依然能打在我的脸上。
我们默默的对视着。猩红的眼瞳好像在告诉我它的主人在下一刻就会冲上来将我撕碎。
我多希望现在只是一场梦。如果是梦的话请快快醒来……
“吼!”
它再次向我发出咆哮,搅碎了我最后的一丝侥幸。
怪物大概比一层楼还要高上一些,如果要加上它竖起来的触手的话就差不多有三层楼了吧?我不知道它是怎么拖着这具身体在一瞬间就扑到我的面前的,血盆大口濒临头顶,腥臭的的味道瞬间就摧毁了我的嗅觉,我甚至觉得头晕。
要死了……
视觉的焦距被无限拉近,森然的獠牙扯着粘稠的唾液,排布着密密麻麻细小倒勾的暗红色的舌头已经要舔在我的脸上。
我……
母亲……父亲?同学、老师……
奇怪的女人……
日常很平淡,但我不想死。
可惜……我说了不算。
突然,一阵强大的气浪结结实实的打在怪物的身躯上,本来已经要咬掉我脑袋的怪物瞬间侧飞了出去,撞在超市的外墙上,墙壁轰然倒塌。
我也同样被气浪掀飞出去,一屁股蹲坐在地上。此时我的全身都火辣辣的疼,像被卸开了一样————如果那股突如其来气浪晚一点,说不定我就已经被卸开了。
我感觉有些恶心。不对……不是有点恶心……迟来的晕眩感强烈的扭制我的神经,我趴在地上吐了个尽兴……
“怎么样,站的起来吗?”
“嗯……还好…呕~”
声音有些熟悉。好不容易缓过来,嗓子依旧火辣辣的,脑子依旧有些晕眩。
“咕……”被打在墙里的怪物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估计它的情况比我好不到哪去。
“……嗯。”
我的头顶上伸下来一只手。
我抬头看去,竟然是昨天的那个奇怪女人,晴朗云鲸。
“它马上就要站起来了。”
我点点头,抓住她的手使劲站了起来。我才发现我自己的裤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湿了,我的脸上有些烧。
真狼狈。
“站远点。”
晴朗云鲸看着已经重新爬起来的怪物,头也不回的对我说。
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为了能活命,能尽早离开这个鬼地方还是尽量不要去干拖后腿的事。第一次不死叫命大,第二次不死叫侥幸,第三次不死……
怎么作都不会死的那叫主角。
我听话的往后跑。跑了大概几百米的样子,我的表现貌似有违道德。
但……
只见晴朗云鲸轻松的躲过再次扑来的怪物,反身一个侧踢再次把怪物踢了回去……
果然相信她才是正解吧。
怪物连续吃了两次瘪,呲起了牙,面露凶色。身后的触手快速的腾射了出去,刺向晴朗云鲸。晴朗云鲸躲开了怪物直直刺向她的两根触手,却被怪物的另外两根触手封住了退路。晴朗云鲸立马反退为进从正面迎向怪物正在进攻的另两个触手。晴朗云鲸闪身躲过一条,另一条刺向晴朗云鲸的面门却被一股无形的气浪挡了回去。
晴朗云鲸轻松地跳出怪物的牵制。
我不清楚晴朗云鲸究竟是什么人,一如这个我初来乍到的诡异世界。
晴朗云鲸用一把漆黑的制式长刀一下就把怪物的头连同搅到一起的触手砍掉。从怪物的身体里泵出的暗红色血液在天上溅开,像下了一阵小雨。
我依旧能从它身上听到重重的打鼾声。
不过它最终还是失去了动静。垃圾桶的桶盖上粘稠的血液缓缓滴下。晴朗云鲸身上也溅上不少。
我的蹆有些发软。
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劫后余生的疲惫?依然背脊发凉的恐惧?
晴朗云鲸将那把刀收在腰间。漆黑的刀鞘上反射着泛红的昏黄光芒,我的头皮稍微有些发麻……
晴朗云鲸朝我走了过来。
我觉得我应该问她些什么,譬如:刚才的怪物、静止的六点钟世界、奇怪又神秘的她、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我张了张嘴,发现喉咙涩的发不出一点声音,鼻腔里依旧充斥着令人作恶的腥臭味道。
晴朗云鲸走到我的跟前,看着我歪了歪头,像是思考了一会儿:“你叫姜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