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不归
今天的天气好的不像话，天高云淡，秋风微拂，临近正午，日光渐渐毒辣起来，照在身上有些燥热。
麟德殿前，一把沾了血的玄铁剑静静的躺在地上，周围是一溜溅落的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一个身穿红裳的美丽女子双眼紧闭的侧躺在玄铁剑旁，已然没了气息，纤长白皙的脖颈上有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还在泊泊流血，没有半点止息的意思。
单看脸的话，她就像是睡着了，几缕青丝垂落脸颊，配上那精致的眉眼，和颊边溅上的血痕，美的惊心动魄。
可她永远不会再醒来了，她会永远保持着这个样子，至少，留给世人的最后一面是这样的。
她死了。
傅煦知道，傅钰知道，木静檀也知道。
兰馨瑶的死，让所有人都有些措不及防，她这样的人居然会自刎而亡，真是让人不可思议。
她明明上一刻还神情癫狂，下一刻却不知怎的，突然蹲下身捡起剑，朝着自己的脖子狠狠划了下去。
动作凌厉，没有半分犹豫，看着让人心惊胆颤。
傅钰与木静檀离得有些远，并未看清，而傅煦却看的清清楚楚，她分明朝兰哲藏身的地方看了一眼。
她是为了……
傅煦用力闭了下眼睛，身体紧绷着，她怎么会……
……
天牢。
不出所料的，傅煦被关了进来，好在傅钰没有那么绝情，这间牢房看起来被人精心整理过，还算干净整洁，这里没有人苛待他，一日三餐也都准时送来，想要什么东西也会尽量满足他。
他自己都觉得，这简直不像是来坐牢的，谁会这么对待夺位失败的兄弟，也就他的那个傻弟弟会这样做。
傅煦正胡思乱想着，一阵脚步声传来，听声音，至少有三四个人。
锁链被狱卒打开，一个身着白色披风的姑娘走了进来。
“二皇子。”
一道清冷的女声响了起来，傅煦没有立即看向她，而是依依不舍的多看了两眼墙壁上方那窄窄的小窗外的景色，树叶都掉光了，枝桠光秃秃的，并没什么好看的，可木静檀知道，这样的景色，傅煦也是看一眼少一眼，故而她没有再出声打扰他。
“你来了。”傅煦收回目光，调整了下心绪，勾起一抹笑意，眸光清浅的望向她，眼前的少女气势逼人，容颜绝色，不怒不笑的看着他，就像一柄冷然的长剑，将出鞘未出鞘，让人不敢直视。
她也长大了……
傅煦心中颇有些感慨。
“是你换了兰馨瑶的毒药。”
木静檀脱口而出这句话，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倒是把傅煦整愣了，他沉默半响，沉声说道：“你知道了……柳意说的？”
木静檀见他亲口承认，眸中情绪颇有些复杂，垂眸轻声道：“谁说的并不重要，我只想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天之后，整个萦华宫的人都被关了起来，她特意去见了柳意，因为柳意在兰馨瑶身边跟的时间最长，肯定知道很多事情。
可没想到，柳意却告诉她，当初是傅煦换了毒死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药，从可以折磨人痛不欲生的牵机药，换成了让人沉迷于梦中的，死于梦中的幻灵散。
幻灵散出自药王谷，是上一任谷主研制的一味杀人于无形的毒药，它唯一的好处就是让人死于梦中，不会有什么痛苦。服下幻灵散可以让人快速入睡，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人在梦中会看到自己心中最渴望的场景，陷入梦中缓缓死去。
从某种程度说，它算是最仁慈的一种毒药，让死亡这件事情不是那么的可怖和痛苦。
柳意想用换药这件事，换傅煦一个好些的结局。
她也是真的尽了衷心，不容易啊……
傅煦缓缓摇头，露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笑，“我也不是什么好人，皇后娘娘和皇兄还是死了……”
“不管怎么说，还是多谢你，让他们少遭了些罪。”
这句话，确实出自真心，听闻他们死于幻灵散，这让木静檀心中多少得到一丝慰藉，至少没有什么痛苦，要真是牵机药，他们该有多绝望……
傅煦面露不解，“你谢我？”
木静檀垂眸看地面，“一码归一码。”
傅煦笑了笑，“木家的人确实……”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木静檀有些疑惑。
“嗯？”
“没什么，你是来送我上路的吗？”他没有多说什么，将话岔开了。
木静檀艰难的点了点头，“是。”
没想到，傅煦却一副解脱了的表情，“小时候我也算是救过你，我能不能腆着脸，用这件事，换一个请求？”
他说的那件事，发生在木静檀六岁大的时候，她进宫来玩，不小心掉到了池塘里，周围都是些不会水的内侍宫女，等他们跑到别处找人来救她，肯定是来不及的，小孩子又没什么力气，眼见人不挣扎了，缓缓向下沉去，这时傅煦突然出现了，他在众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时，纵身跳进了池塘，将木静檀救了上来。
傅煦确实是她的救命恩人，这些年她也一直没有忘过，可惜，他们立场不同，结局是注定的。
木静檀的眸光柔和下来，“你说。”
“能不能……把我葬在不归谷？”
她稍加思索，试探的问道：“那位桑姑娘被你葬在了那里？”
傅煦听到桑月，整个人的气场都不同了，整个人都柔和的下来，眼中满是爱意，“是。”
“我答应你。”
……
木静檀走了，留下了一个食盒，里面是一壶桃花酿。
傅煦打开嗅了嗅，是司酒监的王酒令的那壶宝贝，宫中出了名的难讨。
“好酒……给我这个将死之人喝，也真是暴殄天物了。”
他斟了一小杯酒，饮了下去，就这样自斟自酌，一小壶桃花酿很快见了底，他也有了睡意。
朦朦胧胧间，他好像看见了一个身穿紫衣的姑娘，坐到了他身边，环佩叮当作响，带起一阵馨香。
是茉莉花香……
“阿月，是你来接我了吗？”
傅煦用尽浑身力气，抓住了面前人的手，是暖的，不是冷冰冰的。
意识到这一点，堂堂月黎的二殿下，像个孩子一般哭了起来，他将脸埋在紫衣姑娘的臂弯处，号啕大哭，不能自已。
嘴里一直在含含混混的道歉，“阿月，我来晚了，我来晚了……对不起，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紫衣姑娘温柔的笑了，像哄小孩子一般，轻轻的抚了抚他的发顶，“我没有生气，真的。”
“真的吗？那你为什么连梦里都愿意见我一面？”
紫衣姑娘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我入了你的梦，我怕你就要跟我走了。”
“我愿意跟你走，你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你别走……”
傅煦一把抱住了她，激动的浑身颤抖，生怕她离开了。
当年桑家被抄了家，全数获罪，男子流放北境，女子贬为官奴。他费了好大的力气躲过母妃，将桑月赎了出来，将她藏在郊外的庄子里。
他不能经常出宫，每三月才能相见一次，但他也知足了。
可惜好景不长，终究是纸包不住火，还是被母妃发现了，当他得到消息时，已经晚了，赶过去时，只看见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她的手是冷的，脸是冷的，哪里都是冷的……
他背着她，一步一步走到了不归谷，将她葬在了那里，那里有树有水，是她喜欢的地方。
桑月笑意盈盈的看着他，“好，我们一起走，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傅煦忙不迭的点头，笑的像个傻子。
……
天启十七年，二皇子傅煦薨，未入皇陵，葬于不归谷，与桑家女合陵。
兰氏父子逃出帝都，不知所踪。
贵妃兰氏，麟德殿前自刎而亡。
兰家次子被人搭救，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