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昭月
五月的帝都正值初夏时节,深夜里还有些许的寒凉,御花园内各种奇花异草正竞相开放着,一眼望去,令人眼花缭乱,美不胜收,午夜时分,恰巧起了薄雾,所有的花草都若隐若现,匿于雾中,莫名增添了几分妖娆与神秘,九重天上的仙宫不过如此。
空气中本应是清香扑鼻,可隐隐却透露出一股血腥味儿,平白叫人作呕。
傅南时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来到了皇宫西边的一座宫殿,大门的牌匾上书“清莞宫”三个大字,笔体有力,潇洒飘逸,一看就是出自男子之手。
宫殿精致华美,论奢华的程度,在这皇宫内再难找出第二座能与之相媲美。
“嘎吱”——
侍卫们推开了清莞宫的大门,傅南时抬脚迈了进去,稍稍打量了一下里面的景色,跟她小时候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
幽廊曲折,溪水石桥,檐牙高啄,随处可见的紫菀花,暗香浮动,真真应了那牌匾上的名字。
傅南时带着一行人七拐八拐,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寝殿门口,停下脚步后,抬眼便看见了寝殿门口守着的宫女,看着有些眼熟,她略一回想,便想起这是清莞宫的大宫女,也是这里主人的贴身侍婢。
傅南时瞥了她一眼,慢慢走到寝殿门口,随着她的走近,那宫女的身子也越来越抖,活像个筛子。
白芍看见傅南时的那一瞬间,就开始紧张的额头冒汗了,这会儿估计后背的衣裳都已经湿透了。她低着头守在门口,耳朵里听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一步、两步……跟黑白无常索命并无二致,片刻后她感觉到头顶有一片阴影撒下。
“参……参见长……”白芍屈着膝,礼还没有行完,就被傅南时打断了。
“你进去告诉她,本宫来了。”
傅南时面无表情的开口,说完后也没有理会白芍的诧异,径直走到院落中间的石椅上坐下,周围的侍卫都井然有序的四散开来,把守着宫殿各个角落,肃杀之气于无形之中扑面而来。
白芍征愣了好一会儿,突然缓过神来,战战兢兢的直起身,推开门向殿内跑去。
寝殿内,灯火通明,帘幔飘拂,鎏金的梳妆台前,坐着一个妆容精致的女子,眉间缀着一抹鲜红的花钿,妖冶妩媚,一颦一笑皆是风情,看她的模样,顶多二十多岁,可实际上,她已年近四十了。
“主子!”
白芍疾步走到梳妆台旁,慌慌张张的跪了下去,嘴唇都咬的有些发紫。
“何事?”
那女子看见白芍如此神色,脸上表情却不见任何变化,语气淡淡,手上描眉的动作依旧行云流水,虽然她明知宫内现今的状况。
“长……长公主殿下来了!”白芍眼神飘忽,汗水从额头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没入衣领,好像连提到傅南时的名字都很害怕,就好似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话音落下,那女子终于有所反应,将手中的眉笔搁到了台子上,抬手细致的理了理衣服,连一道小小的褶皱也不肯放过。
“在那儿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殿下进来!”
那女子红唇微勾,活像只嗜血的妖精。
白芍低低的应了一声,连忙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门口就响起了脚步声。
只见傅南时独自一人走入寝殿内,背脊挺直,犹如一枝清竹,遗世独立。
那女子依旧坐在原位,纤纤玉指捏着一把琉璃梳,慢慢的梳理着自己如瀑的长发,一下又一下。
突然,铜镜上映出了傅南时精致的面容,女子手上动作停了下来,静静的与镜中之人对视,蓦的提起了唇角,正所谓一笑百媚生,勾魂摄魄并不夸张。
“殿下终于来了。”
语气好像多年不见的老友,熟稔而温和。
“昭月公主,别来无恙!”
傅南时的嗓音虽一如既往的清冷,可若细辨,却能听出一些别的东西,这发生在她身上,当真有些稀奇。
秦昭月听到傅南时的话,愣了好半天,握着梳子的手都不自觉收紧。
“都好多年……没有人这么叫过我了。”
随后便是一阵沉默,两人一坐一立,都盯着铜镜发呆。
过了良久,秦昭月施施然站了起来,裙摆轻扬,莲步微移,在傅南时面前站定。
“你父皇他……怎么样了?”
秦昭月嗓音轻柔,里面隐藏了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颤抖,生怕傅南时真的说出一些她不太想听的话。
“他在紫宸殿。”
傅南时的眼神闪烁了一瞬,给出了这么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秦昭月却笑了起来,因为按照傅南时的作风,如果她真的杀了傅钰,会直接告诉她的,根本不会有什么闲心来编谎言骗她。
秦昭月经常在想,傅南时真的是傅钰的女儿吗?她不仅跟傅钰不像,甚至跟傅家所有人都不像。
她的性子虽清冷,做事却磊落,且聪慧异常。如果她出生在别的皇室,就单凭出身,大概也会被捧到天上。
可她偏偏出生在这吃人的傅氏皇族!
这大概也是命吧。
她性子是像谁呢?
是像她母亲吧。
想起那个曾经母仪天下的女人,秦昭月的眼眸中竟流露出了一丝哀伤,犹如不大不小的雨滴,砸在心上生疼。
“当年,我弟弟是你杀的?”
傅南时平淡无波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本就清冷的声音又裹上了一层厚厚的寒冰,生生打断了她的回想,使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秦昭月听清她的问话明显征愣了一瞬,随即有些诧异的问道:“你不记得了?”
傅南时听到这话,秀眉一下子拧了起来,她该记得什么?
秦昭月看到她这副模样却笑了起来:“看样子,你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接着又喃喃自语道:“不记得也好……”
虽然这些话像是什么也没说明,可光看秦昭月的反应和说出口的话,她也明白了一切,其它的根本不用多说。
傅南时的眉眼间难得见了戾气,只是一恍神,秦昭月还以为自己看走眼了,可下一瞬,她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
“额……咳!”
傅南时忽然伸出一只手掐住了秦昭月白嫩纤细的脖子,力气之大,竟使她的双脚离了地,而傅南时也因为用力过猛,白皙的手背青筋微露。
慢慢的秦昭月已经呼吸不上来了,额头上青筋暴起,脸色都隐隐泛着青紫,寝殿内,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粘稠又恶心,感觉像是过去了万年之久。
突然,傅南时不知想起了什么,眉宇间的戾气像是被度化了一般,消失无踪,晦涩的眼神恢复了清明,一下子松开手,紧抿的嘴唇也放了开来。
“呼……咳咳咳……”
秦昭月无力的跌坐在地上,鲜红的裙摆好似最艳丽的花瓣,从死亡之地盛开的生灵,妖娆又糜烂。她双手捂住脖子,大口喘着粗气,像一条濒死的鱼,之后又撕心裂肺的咳了好一阵,哪里还有半分一国公主的仪态。
等到缓过来一些的时候,她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抬头望向傅南时。
她本以为傅南时知道了这件事情,顶多一剑杀了她而已,算是全了她母亲的念想,可是她怎么会有如此大的情绪波动?她与她那个出生没不久的弟弟,应该没有太过深厚的感情吧?
就在秦昭月心中思绪百转千回时,傅南时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那淡定的样子,看起来刚才动手伤人的人根本不是她。
“秦昭月,你做的那些事情,我们慢慢算。”
傅南时从怀里拿出一条素白的帕子,细细的擦拭着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每一处都没有放过,好似刚才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擦完后,她倏的将帕子扔到了秦昭月身前的地上。
“一桩桩,一件件,你欠下的那些人命,本宫都会替他们讨回来!”
傅南时说完后,抬脚便离开了,依旧是一个多余的眼神和废话都没有。
秦昭月好似被她的那些话刺激到了,眼睛慢慢充了血,变的十分可怖,胸口快速起伏,可见心中憋闷了多少郁气,在配上刚才弄乱的长发,与十八层地狱里的恶鬼相比,那模样应当也是差不了多少的。
“你们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傅南时,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秦昭月说到最后基本上是嘶吼出来的,让人不禁都怀疑她的嗓子已经喊破了,下一刻就要咳出血。
“昭月公主?哪还有什么公主,我早已经被你们害的国破家亡了,你是在讽刺我吗?呵……我本以为你与傅钰是不同的,我本以为你与你母亲是一样的!没想到,你们不愧是亲父女!”
秦昭月满脸的讽刺与嘲弄,可眼眶里的泪水却奔涌而出,一朵破碎凄美的花在她的脸上徐徐绽放。
傅南时已经走到门口了,听到她的这些话,停了下来,背对着她,轻轻开口。
“可那些人没有伤害过你,也没有害你国破家亡,你要是想报仇的话,也应该去找傅钰报仇。”
傅南时说到这里停了一下,随即继续开口道:“可这么些年,你也没有动手,你扪心自问,是真的想报仇吗?”
傅南时说完也没管身后人的情况,推开门径直走了出去,门外看守的士兵又立即关上殿门,那紧张严肃的神情,生怕放走一只蚊子。
跌坐在地上的秦昭月一直没有爬起来,被长发遮挡的神情从愤恨到震惊又到迷茫,眼神也慢慢变的涣散起来。
“傅钰……”
她轻轻开口,像是睡梦中的呓语,过了片刻,她的神色又癫狂起来,喊叫声大的好似要掀翻屋顶。
“傅钰?找他报仇?找傅钰报仇?哈哈哈哈哈哈……”
凄厉的叫喊回荡在清莞宫上方,连树枝上停留的乌鸦都被惊飞了,给今夜的皇宫平添了几分血色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