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72章
房间里有浅浅的呼吸声,这个时间傅九娘早睡着,只余下李玄清坐在窗柩前的榻上,盘着腿,手中捏着天青色的荷包。
如麦芽糖的蜜色笼罩着男人的乌发,闲散时间,李玄清早就把头上的玉冠摘下,任由如瀑青丝垂落肩头。
修长骨干的手指一点一点摩挲着光滑细腻的荷包,描摹竹子的形状。
狭长的丹凤眼中,淌出晦暗不明的光芒。
这荷包,不是傅九娘绣的。
无论她是何打算,她既叫他带着,那便带着。
李玄清起身看了一会儿在床榻上睡熟的女子,转头离开了长桑居。
阑珊的星斗如珠宝点缀漆黑天幕,蜀山脚下的绛朱镇灯火通明,整个小镇都装饰得华丽非凡。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万千红线。
街上穿梭着男男女女,打扮得十分精致漂亮。
远远一处空地上围着许多人,用粗长的裹头香,搭建香桥,已粗略搭建好,就还差装上栏杆和线纸做的紫薇花,玉兰花……作为装饰。
很快整个香桥都搭建完成,红绿相间,金碧辉煌,在烛火灯笼下屹立,煞是绝美。
这是乞巧节惯有的习俗,入了深夜,人们都拜完织女星和牛郎星,祈求福祥,就将香桥焚烧,象征着双星走过香桥,欢天喜地的相会。
傅九娘和李玄清此时正站在这香桥下。
今日一早傅九娘便告诉了李玄清,会有别的蜀山弟子。
傅九娘又怕孟琼楼来了,李玄清一句话也不说,特意嘱咐过他,要好好照看孟琼楼,不能让她难堪。
虽然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她能帮的都已经帮了。
剩下便只有看孟琼楼自己的。
孟琼楼今日特地挑选了一件自己衣柜中最为漂亮的夕岚海棠百仙裙,平日里和男弟子相处惯了,今日上了妆,看着镜中照映出鹅蛋脸的清秀脸庞,有些愣神。
三人最后在香桥会了面。
孟琼楼还未走近李玄清时,便已有扭捏姿态,红了脸。
她悄悄打量了一眼,男人穿了件玄金二色绣鹤圆领袍,腰间佩戴着玉梁金筐宝钿珍珠装蹀躞带,琼枝玉树,恍若谪仙。
不知为何,孟琼楼的心又紧了一分。
站在这般人物身旁,就犹如砂土与珍珠的区别,心中是又羞愧又自卑。
可又往下一看,蹀躞带上勾着一天青色绣竹香囊。
道君……竟然佩戴了她送的香囊。
孟琼楼脸上霎时就如火烧云般红了一大半,她又怕被人察觉出异样,沉了一会儿气,才走到两人面前,装作镇定的模样,杏眼含着笑,“道君,小九,晚上好。”
这一路见识了许多新奇的玩意儿,玩得倒也尽兴。
三人开始还并排而走,傅九娘有意撮合两人,便放缓了步伐,慢慢从两人中间退却。
孟琼楼慢慢挪到李玄清身侧,带着几乎痴迷的眼光,看着男人如玉般完美的脸庞,“道君,没想到今日你也来了。”
话音并不小,可李玄清却当作没听见一眼,目光注视着前面。
“道君!你看这个蝴蝶发钗好看吗?”孟琼楼停下脚步,拿起一处摊位上的发钗问道。
李玄清视线扫了过来,丹凤眼里却闪着不耐烦,上下唇动了动,“好看。”
若是戴在白狐儿头上,那便是顶好看的。
那边还不知晓李玄清心中想的是什么,见他回了话,心中是如擂鼓,“老板,这个发钗给我包起来。”
李玄清却先她一步付了钱。
老板只认钱,笑嘻嘻把蝴蝶发钗包了起来递给李玄清,用着探究的目光打量两人,“公子,真是好眼光,这蝴蝶发钗很配这位姑娘。”
孟琼楼听老板这番话,红了脸,带着一种期许的目光盯着李玄清。
难道道君真的要送她这个蝴蝶发钗。
傅九娘一直跟在两人后面,方才他们的谈话都听的一清二楚。
看来这李玄清也不是不开窍,这不也会送发钗给女孩子。
可为何心中却像吃了酸果一般苦涩,而且还一抽一抽的疼。
傅九娘暂且弄不明白这种感觉,抛掷脑后,又继续跟着前面的两人走。
前方不远处有一大红舞台,西面围绕着许多看客,傅九娘提议过去凑个热闹。
三人找了个前排的位置。
这是乞巧节斗巧活动,是由一家卖首饰的行当举办,比赛的赢者能获得一份厚礼。
许多女子都争先恐后涌上台去。
傅九娘也拉着孟琼楼上了台。
这个比赛规则很简单,谁能最快,最好的用彩线一口气穿完十六针便是胜者。
两人找了个位置坐下,比赛很快就开始。
虽然傅九娘绣工不好,但眼力却不差,穿个针还是难不倒她。
只见少女拇指和食指捏着彩线,沾在舌头上卷一卷,虚着眼找着针眼,很快第一个针眼就穿了过去。
孟琼楼原本就擅长女红,做起来也是游刃有余。
空气仿佛都禁止,台下的观众都屏气认真看着比赛,这一年的头彩花落谁家。
一阵风吹来,正好卷起女子的面纱,惊鸿一瞥。
月光落在女子的侧脸上,翘翘的鼻子柔美又精致,小扇子一般的眼睫毛挡住了半边狐狸眼。
傅九娘极少有安静的时候,李玄清伫立在台下,眸光微闪。
俄顷,傅九娘一口气穿完了十六针,举着自己的成果,“我穿完了!”
四周的人都纷纷抬头注视着她,今年的胜者尤其快。
其他女子大多只穿了一半,也侧目望着傅九娘。
这姑娘怎生那么快就穿好了!
都想瞧瞧是个什么人物,却不想那人带着帏帽,看不见长相。
傅九娘欢欢喜喜抱着自己赢来的奖励。
孟琼楼走上前来,“小九,你可真厉害,我才穿了九针,你便穿完了。”
傅九娘摸了摸鼻子,笑得憨憨的,“嘿嘿,小意思,还好是穿针,要是是绣花,我可真赢不了。”
“快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傅九娘也是很期待,自己赢来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
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一串玛瑙珍珠项链。
“真是大手笔!”傅九娘感叹道,她原以为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
“快带上瞧瞧。
因带着帏帽傅九娘也不好叫孟琼楼帮她带,好在帏帽里的空间宽敞,胳膊支起白纱,带到了脖子上。
三人走了许久,在一棵大榕树下歇脚。
傅九娘肚子有些饿,想起方才路过的桂花酒酿汤圆的食铺,“我去买三碗汤圆,琼楼姐姐你稍等一下。”
说完傅九娘便直冲冲的跑到对面的食铺里。
“老板,要三碗桂花酒酿汤圆,打包。”
傅九娘拎着三碗热乎乎的汤圆,原路返回。
那个大榕树上挂了许多红色的许愿布条,红绿相间,风一吹,便飘舞,看起来极为喜庆。
孟琼楼四处张望了一下,看着傅九娘还未回来,又瞥了一眼李玄清腰间佩戴的香囊,心中喜滋滋的。
吐了几口浊气,她鼓起了勇气,“道君……”
李玄清闻言抬着眼皮子看了一眼孟琼楼。
“道君,没想到今日你愿意来……我……很开心。”
女子头埋得更低,局促的手指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或许是那个天青色的香囊抑或是那支蝴蝶发钗给了孟琼楼底气,她竟然倾着身子,用柔软的手臂抱住了李玄清。
“道君,我喜欢你!”
傅九娘穿过小桥,就在这时,她在离两人十米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榕树下孟琼楼紧紧抱住了李玄清,把头贴在他的胸膛之上。
这一眼,傅九娘感觉自己的呼吸也快停滞,脚步像是灌铅,抬不起来。血液倒腾,从心脏飞速流向四肢。
这不就是她想要的结果吗?
是她把李玄清约出来的,是他告诉李玄清香囊是她绣的,是她让李玄清把香囊带着的,是她告诉李玄清要多照顾孟琼楼的。
是她想要撮合他们的,现在他们在一起了,这不就是她一手造就的吗?
街上花灯如昼,人流攒动,街道旁的摊子上到处都是叫卖声,此起彼伏。
傅九娘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她逆流而行,穿过一条条热闹街巷。
她又犯病了。
这次并没有变回原形。
而是成了呆呆傻傻的模样。
她本就是逆行,走得又极为缓慢,撞到了与她擦肩而过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拧着眉头,凶神恶煞,一巴掌把她推倒在地,“妈/的,走路不长眼睛吗?”
手掌被粗糙的石子磕破了皮,血流了一地,头顶上的帏帽也被掀开,露出一张娇小却又空洞的脸。
那双如琉璃的狐狸眼失去了焦距,黑漆漆的一片,像是个无底洞。
原本表情多变娇俏可爱的小狐狸,如今像个面无表情的提线木偶。
她感觉不到任何疼痛,慢慢爬起身后,又逆着人群走。
许多路过的人,都被她撞到肩膀,一些个坐在街口的妇人察觉此人奇怪的很,都抱着孩子躲得远远的,指指点点道:“长得倒是好看,可惜是个傻子!”
几个调皮的小孩童,盯上了傅九娘,朝着她扔小石子,砸在手臂上,大腿上,胸口上,脸上,都没有任何反应。
孩童都是极为顽劣,觉得此人是个好欺负的主,便想把自己受的气,加诸在他人身上。
傅九娘便成了这群孩童的沙包。
还是一个不会喊疼,不会反抗的沙包。
“白痴儿,任人打,不喊疼!”
几个孩童编排着骂人的歌谣,又捡起小石子扔在傅九娘身上,小石子虽砸人不算疼,但长此以往,衣服上隐隐出现血迹斑斑。
其中一个孩童觉得不过瘾,又拿起墙角的扫帚,打在傅九娘的腿上。
听不见哭声叫声,定当少了乐趣,那个孩童一面打着一面笑道:“果真是个傻子,打了这么多下,声都不出!”
女人失了魂,任由着三四个孩童围着她打,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可打在她身上的那些伤口,可都是货真价实的!
那孩童使出自己吃奶的力气,要给傅九娘一下,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拦住了扫帚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