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理由
仁智殿北院楼台下,姜之升被人咚的一声甩了进去。
几个侍卫走上前,几欲抽刀,却终究按了下来。
“还嫌不够乱,上去说什么鸟诗,合该杀了”
“算了,这些质子身份并不低,杀了要得罪人”一个侍卫指了指郑世默,道:“这狗汉人这几日已是闹腾了两三次,不是他爹郑芝龙与豫亲王有联系,早一刀宰了。”
“打一顿也消气,呵,怪不得他爹要把他送过来,硬骨头,要害了全家”
“走吧,外面越来越乱,叫他们盯紧马房,别让姜明逃了”
说话间,脚步声已远去。
躺在地上的郑世默转头看了他们一眼,率先擦了擦脸上的血迹,起身问道:“姜大哥找到人了吗?”
“太乱了,却是没看清……”姜之升摇头道:“我不识得他,但如若真是大同而来的,应能知晓我的意思”
“该是没来了。”郑世默一笑,道:“白挨一顿打了。”
姜之升点了点头,叹道:“他能逼的多铎进宫捉他,行事必是谨慎万分了,没来却也好,走吧”
“是”
两人搀扶着上了平房走廊,出来又回去间其实并未花多少时间,身上却是多了很多伤口。
对他们而言,能做的事也仅是如此了,在宫里,以质子的身份死了活了都没什么区别。
辗转来到平房门前,郑世默见姜之升脸上有些惆怅的模样,宽慰道:“姜大哥本不必如此,自投降后连周老夫子都暴露了,他们救不救吾等也没什么意义”
“我原以为找到他们就算身死了,也能临死之前得知大同起事是何等的壮阔如今想来,罢了,罢了”
姜之升时年二十五岁,习文后身子骨本就差了许多,今夜又是闹了这么一遭,心里与身体上的疲倦感不断涌来,几乎到了站不稳的地步。
郑世默见此,上前扶着他推开了门……才将身子进去一半间…
忽然,黑暗中伸出一只手牢牢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吓了一跳,只见一个面色冷峻的男人在盯着他……
“谁?!”姜之升也只来得及小喝一声,转眼便被一齐拉进去。
烛火点亮,一个侍卫打扮的少年正坐在之前的椅子上,隔着远远的,朝他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莫向外求,是说外边有埋伏?”
姜之升一愣,打量着祁京,见他神色平静,言行举止间都露出一股淡然之意,只一眼便生出好感,也似确定了他的身份。
“姜明?”
“且放开郑六郎,他与我是熟识,不会误事”
祁京摇了摇头,示意一旁的韩文广堵住手上那名年轻士卒的嘴。
“呃”
郑世默的手原本就被缚着,颇感这人气力之大,只一套下来手法狠厉,却没有要杀他意思……
被堵住嘴时不免转头打量着这两人,很显然那坐着少年是主导。
再转眼间,他已是又被那少年示意这人压去了房间窗口,似在一边观察外面的动静。
而另一边的姜之升见此一幕,道:“你这是作甚我已说了”
祁京没有回答,咳嗽了几声,抬眼看了看他有些高低的肩膀倒是想起了姜卿曾说过她大哥腿脚有疾。
但受了之前陈掖臣的教训,如今还不能确定,倘如又是范文程的人
如此,他才开口问道:“为什么要上楼提醒我们?”
闻言,姜之升一皱眉,似乎觉得他也太警惕了些,但转念一想,兴许也就是这样心思缜密的人才能进来
他转头看了看被堵住嘴的郑世默,见他只是被压着,才堪堪开了口。
“两日之前,多铎曾往宫中调了一牛录侍卫把质子都赶到了这里,将马房围住要捉一个叫姜明的人我也原不知你们来了,但姜明这名字却是我曾经在应天府的身份,今夜见宣治门起火,宫中大动”
祁京挥手打断,道:“说些只有你知道的。”
“你怀疑我?”姜之升抬步走上前,疑惑道:“你怎会如此谨慎,发生了何事?可是多铎?”
“别动,就在那说。”
“好”姜之升停下脚步,继续道:“诸如我在北院吟的那首诗,便是大明卢尚书赠予家父,此外,还有一把随身的长剑我是去年中旬,也就是顺治四年七月入京,而你入京用着我的举人身份,那上面的参试资格乃是父亲在应天府的门生替我推的恩科,刻印是顺治四年三月二十七,我说的可对?”
祁京没有反应,又问道:“姜镶府中是不是有个叫蔡封的人?”
“是,蔡统领是父亲的心腹。”
“他的侄子叫什么?”
“蔡川。”姜之升不假思索,道:“他与我同岁,自小便认识,我走之前他跟随二郎在大同前线,身高七尺性子有些率直”
“他有两个亲信,叫什么?”
“肖彪,何五。”
“你妹妹有两个婢女,叫什么?”
“你不必这样问我了。”姜之升摇了摇头,道:“三妹只有一个婢女,乃是从小随她一起长大我自进宫之初就每每忆起大同,连父亲有多少副铠甲多少佩剑”
祁京听到这,又再次打断了他,道:“既如此,我们在这待不了多久,你有什么重要之物,一起带走。”
姜之升似乎有些踌躇,道:“孜然一人,还有何重要之物姜明,我且唤你姜明吧,我想到了一事,比这些重要的多”
“什么?”
姜之升不答,往门外看了一眼,问道:“适才仁智殿外”
“有人守着,不用担心。”
“可信吗?”姜之升又问了一句,已是在沉吟,目光灼灼的看着祁京,见他神色有些奇怪,一会儿之后还是点了点头。
“算是,说吧,时间不多。”
“你真是来寻我们的?不是来找周公的?”
“周吉?”
“是”
祁京有些诧异。
原本以为他们此次入京寻的这人毕竟是个重臣,就算间接死于范文程之手,也因只有多铎这些少数人知道,如今听姜之升如今提起他,不免觉得有些奇怪
见祁京皱眉,姜之升有些激动道:“我知道你们没有理由来救吾等这些质子,潜入清廷中心是万分危险之事,就是父亲恐怕也是没有理由驱使你们,想来想去,只能是周公临死前所说的那些人了
我知你们是南边之人周公之死,绝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祁京嗯了一声,心思与他不在一处。
于他而言,这次进宫的任务只在救出姜之升,剩下的便是考虑怎么出去,但听他说起已死的周吉,隐隐感觉又要平生事端。
转头看了一眼窗边的韩文广,见他已目光出神的在看着姜之升
~~
与此同时,豫亲王府的养心阁内,多铎目光灼灼的看向了来人。
“如何了?”
“今夜宣治门起火,宫中大动,许多人都被惊动”
“本王只关心姜明!”
“是奴才来之前,已让加派了人手去马房,只要他敢露面”
“那就是还没有消息了?”
“请主子放心,他绝逃不出”
“呵,他前几日不是正从本王眼前消失?”多铎呵斥了一句,道:“备马,本王亲自去一趟。”
面前又有亲卫上来,劝道:“那贼子太危险大王抱病,何必前去,万一有个差错”
“差错?”多铎嗤笑一声,道:“这姜明是范文程用来搅动京城的棋子,那时本就该在谋划下死在本王手中,但其人学识胆魄皆是一流,拿住了本王治病的七寸,铤而走险劫持住了本王才得以脱身,如今到了宫中,差错已是越来越大了。”
“可主子也犯不着去亲自前去,让奴才调几牛录镶白旗守在皇城各门,任凭他生翅也难逃。”
多铎淡淡道:“你要本王造反?”
“奴才不敢!”
“莫说你不敢,连摄政王都不敢。”多铎道:“紫禁城是你想围就能围住的?本王派去马房的那些人手已是极致的数目,再多,便是把柄了。”
说到这,多铎叹息道:“本王抱病太久,时而才能清醒些,也早厌倦了朝中斗争,什么简在帝心的索尼也好,牵子动京的范文程也罢,不管之后发生何事,他们又要做何事都由着摄政王回来处置,而本王如今
本王如今只要捉到姜明”
多铎一连说了两遍,双眼红的惊心动魄。
“是奴才明白了”
很快,马车便备好,多铎从那张太师椅上起身,由人扶着走出去自那日被祁京说动天花病的原由,他心中已是愈发厌烦了自己如今的状态
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摸不到,有的只有眼前无尽的血红,几乎快要把他逼的再次魔怔。
不断行过庭院间,多铎偶然听见了身旁几个侍卫的咳嗽声,似在努力抑制着。
他知道,依自己身体如今的状态,只要稍稍跟他有过接触的人都会染上
他那日被劫持时之所以有些震惊,是因天花病发作的很快,侍奉他的侍卫也是不久便会换一批。
而姜明如今却还有力气能进紫禁城要么已是如他一般病入膏肓,要么就是已治好了自己
这便是多铎一定要捉住他的理由
“驾!”王仪马车呼啸而去。
多铎揭开窗帘朝着紫禁城的方向看去,喃喃道:“你说本王畏死,如今本王倒要看看你怕不怕”
~~
紫禁城内。
姜之升才想开口说话,祁京忽地咳嗽不止,捂着衣袖将头撇去一边,不让人看到他眼中的血丝。
姜之升胸中才起的愤然之意便戛然而止。
向上前,依旧被他挥手止住。
许久之后,祁京的声音才从屋子的另一边传来。
“还记得我刚才问你的那些人?”
“我当然记得”
“他们都一同来了京城,如今在外城等你。”
姜之升一愣,祁京的声音又再起。
“若说没有理由来救你,我何必带着他们我答应了你父亲,也答应了姜之平,更答应了从南边千里之遥至京城,这,便是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