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至1134页
在这之后的不久,两国就爆发了‘珍宝岛’的武装冲突,而‘珍宝岛’的位置恰恰就在饶河区域,可想而知,不久前地谈话会给她带来新的压力到底有多大。
“组织已经不信任我了,以后又会怎样?”她的思绪从来还没有乱到现在这样的程度。如麻地乱乱糟糟刚一沉静下来,她就冒出来一句为自己指点迷津的话来:“唉!只要不挨批就是万幸”她现在也只能想到这些了。
心有所想不能代表口就不会无误,因为,她竟然变着法子在老姐面前吐出了最为孱弱的一面。
又是一个翻开扉页的新一天,娅琴正在开导接连被提拔后回到家来看望她的孙儿:“波儿呀,奶奶有些话不得不对你说,‘出头的鸟儿先挨子’这个道理……”已经离开工厂进入街道办事处成为‘小领导’的海波哪里还能听得下这样的唠叨?更不用说潜藏于它背后的含义,他阻断了奶奶还想往下说的已知内容,反其道进行了规避性的纠错:“奶奶,这种思想可要不得,如果人人都畏首畏尾,哪里还有将革命进行到底的铮铮铁骨。”
身为奶奶,余下来的只能是解释:“我是说,不该说的咱不说,不该批的咱不批,你也不看看那些有文化的和讲实话的现在都是个咋下场。”“奶奶,你的觉悟应该远高于我才是,”他气派地指着奶奶继续强调:“我们现在要打倒的就是隐藏在党内、不易被发现的一小撮坏分子,好让那些迷途知返的人们得到警醒。”
娅琴没招了:“难道你忘了爷爷的上司如今仍旧戴着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的帽子…,”“那帮人想翻案也容易,只要能积极接受改造、主动地揭发他人,出路自然会是一片光明。”
见他一套一套的把路线政策说的如此泾渭分明,娅琴也不好再往下说什么,偏颇游离之下就认为‘如今他能靠自己的能力往高处攀升也是久矣的期望所在,可心里总有那么一股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眼下又不好提及老刘,她便想起了徐彩芹一家:“小芹现在可好?”想不到,海波对此还停顿了一下过后又说出这样的话来:“她们现在都很好,我就知道你想说‘我的进步全靠他(她)们的帮助’。”“没错,我以前就对你说过,咱们不能忘了人家,”说到这里她又自责道:“我也该寻个时节去看看爹俩了。”说罢就端起了大瓷缸喝了几口,觉得没啥味儿就往瓷缸里看了看,知道这茶水还是昨儿泡的就起身准备将它倒进门前的阴沟里。
刚走到门口,她就与从美妇人家蹑手蹑脚走出来的一个熟悉面孔打了个照面,她认出了这位后生是公安局的,并且和自己打过交道,只不过他比起以前胖了一点,娅琴露出了久违的笑脸立刻就被对方那束寒冰刺骨的犀利目光给逼回到了原点,门内闪现出的半张脸没有出声就缩了回去,房门也随之轻声带上,那张熟的面孔也旋即闪出了后街大门。
“奇怪了!”她的自言自语惊动了屋里的孙儿。“怎么了奶奶?”“挺不错的后生这就变成这样。”她还在习惯了的自言自语。
“奶奶,你这是怎么了?你在说谁呐。”娅琴的状态还处在分析刚才那人的表情上,听到孙儿的二次追问后又像是在反问:“哦,刚才我见着以前在公安局工作的温科长从这里走了出去,他为什么也不理我了呢?”
走到跟前的海波皱着眉头想了想说:“温科长?”
娅琴欲往回走时:“嗯”了一声。海波却指着自己左边的眉骨迫切的问道:“你见到的那人这儿是不是有颗黑痣?”娅琴停下脚步直愣愣的冲着孙儿频频点头。兴奋的海波接着就说,“哎呀,我的奶奶,他哪里是什么科长,人家现在可是‘省人保组’的组长!”说着就要往外走,娅琴用手拦了他一下小声的说:“人家早走远了。”
海波马上就现出了急躁的表现:“奶奶,这下可好了,只要他说句话,我们马上就能搬回大院去。”
现在轮到娅琴的眉头紧紧聚在一起了,她情不自禁就把眼光转向了对面那扇垂着青花布帘、敞开着的窗,尔后便无声无息地点了一下头,变相默许了孙儿的期望。
之后娅琴便好在临近中午或是昏黄时分下班归来的点上有意无意的坐在门前的小凳上刻意想和那位美妇人搭上话,一连好几天下来,也不比那位温科长一闪而过的眼光好使到哪去,她的眼皮子自小就不是用来盯稍他人的。
她的儿子倒是有了明显变化,不管你怎么和他打招呼,他都会冲你呲一下嘴送出一个笑脸,你若继续和他说话同样会得到又一个呲牙式的笑脸,就是不愿吐出一个字来。
海波在这之后也为这件事专门回来探询了好几回,得知奶奶还没有联系上那位温组长就索性直截了当地说:“奶奶,你若是不好意思开口也可以让其他老前辈带你一起去见见人家嘛。”娅琴不知道孙儿急于想重回大院的背后还包藏有其它祸心,只是这‘人保组’的办公室也绝非她如今想进就能进得去的地方,这一点她非常清楚,何况那天与她对视时抛出来的那股反怼与他人的冷光,即使见到了他,会不会又是个适得其反?她在思考。
今天的这顿晚餐像是海波腾达以来在家里待的最长一段时间,并且还独自一人喝了许多酒。
“波儿啊,”娅琴见他口齿不怎么利索时便意味深长、也不扫他的兴致、有意慢条斯理的说:“这酒啊,要和朋友在一起喝才有味儿,喝到兴致上还能凝聚成力量,酒是个怪东西,你品出它的香味时它就会给你带来智慧,你若是海喝胡灌,它就会给你制造出麻烦…,”“没…什么,你怎么说都对,我现在知道该怎么做,只要你能联系上温组长,我他妈就把这酒给戒了!”
娅琴突兀间就生出了一股怒气,但她没有发泄出来,抬手拍在桌面上的声响也如同放下了手里那双筷子:“我在想想办法。”
当奶奶的一直想让孙儿能真正直起腰杆来的夙愿从来就没有间断过,为给他爷爷昭雪,她当然想看到孙儿能成为今后的顶梁柱。
她舍下老脸几天跑下来一点结果也没有,不是虚言‘后生可畏’,就是坦言‘自身难保’,余下大都是‘铁将军’把门不见人影。
再后来的情况就完全不在她的想象之内了:对面的屋子里先是没了愉悦地声音,后来见到貌美的妇人就觉得她跟没睡醒似的,出入的时间也时常颠倒,再后来的一天深夜,院子里出现了谁也不在意的短暂响动,后来还是老人家最先发现那位美妇人已经带着孩子卷铺盖离开了这里,娘俩去向何处也不得而知。
老大姐说:“我就知道这里不是‘狐狸精’久待的地方。”只有娅琴重温了前前后后才愈发让自己的后背再次发凉。
她毫不犹豫的在海波到来时向他和盘托出了:“孩啊,现如今我们不比从前,搬回去的事暂且往后搁一搁,这事急不得,一旦得罪了哪一位,我们都会被蒙在鼓里领受个莫须有的罪名,真要到了那时,百事具毁、再想回头就万不可能了,何况你爷爷还是带罪入土的。”眼见做土皇帝的梦想又将是遥遥无期,海波的牙齿咬出了声响,娅琴见他这样害怕他做出年龄上的冲动便用晓之以理的口吻向他探询道:“这里有一句民谚叫做‘小不忍则乱大谋’你懂吗?”“懂的。”“这才是我的好孙儿。”海波旋即就给了奶奶一个最为满意的好听话:“奶奶,我听您的。”
这样的乖巧蒙骗过多少爱他的善良、隐藏了多少利己享乐的狭隘私心;也许娅琴忘记了来到这里不久还有意在人前有善意的用这里的方言说责着孙儿:“他呀,就是人怂嘴不怂,心眼好着呢。”那是一种变相的赞许,而眼下的乖巧做奶奶的就没有那方面的知根知底再能细究的了。
相安无事没过多少时日,两位民警就找上门来说:“有件事需要你去派出所当面澄清一下。”对此,娅琴询问多次也得不到正面结果只得坐上了停在门外的三轮摩托驶进了派出所。
前脚踏进局长办公室的那一刻,坐在椅子上那位傲慢的苏联人立刻就给她带来了恐慌:‘报应来了时”躲是躲不过的。过往的旧事就在这一刹那间形成的反差如同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冰窟窿里,分秒间又异常让她清醒了过来。
此时已经站起身来的领导用不卑不亢的语调对外宾说道:“先生,这就是您要找的人,需要澄清什么请当面提出。”
女翻译告知对方后就转向赵娅琴直截了当地说:“布利切莫夫先生专程从苏联辗转来到这里的原因是有一桩命案与你有关,请您配合调查。”女翻译的口语和手记都非常麻利,并且示意娅琴坐下。
娅琴本想故作热情伸出去的手听了这么一说自然而然就垂在了自己的腿上,坐下来的漠然表情也像是来者找错了人。
布利切莫夫没有改变她的坐姿,紧盯着她的那双眼睛也始终没有离开,听完译语之后知道对方已经清楚自己的来意便不失礼节地进入了主题:“本打想扰您,老妇人。我首先想知道的就是您是否在哈巴罗夫斯克居住过。”“是的,我从小就是在那里长大的”她在酝酿好对策以后就已经使用了俄语。
“这样很好。‘妥夫斯’工厂附近那座独栋二层小楼应该就是您以前的居所不会错吧。”“没错,离开那里时,我就把它交给了我的亲家,请问同志,那里发生了什么?难道我的亲家?”“不不不,一切都很正常,只是在工厂扩建时推土机在清理那栋小楼时推出了一具男人的骸骨,可以说您的家人对此一无所知,所以请您解释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见他(她)俩说的都是本国语言,女翻译也省下了不少事,认认真真记录到这里时也将目光投向了娅琴老人。然而,让上帝都预料不到的大反转会在如此紧张的气氛下很快就化作成了带有嘲讽意味的轻松:“如果是在我的花园里那就是我掩埋的,”布利切莫夫冷漠的坐直了身体,她也是不慌不忙地接着往下说:“我记得非常清楚,他是位重伤员。”“重伤员怎么会死在你的家里并且在掩埋前也没有向上级报告?!”他终于发出了非常严厉的声音。
“你还年轻,同志。但你应该知道当年从远东到蒙古一线与日军交战的惨烈,源源不断运送到后方医院的伤员由于药品不足,许多伤员忍受不了那种场面简单清创后就会偷偷溜出医院,有的没走多远就倒在了路边,可想而知,其他的命运又会是怎样,”说到这里她还真的流出了眼泪。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无数双眼睛齐刷刷的全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等待着下文:“那具骸骨就是杵根木棍来我屋里讨要食物的伤员,可他还没吃上几口就倒在地没了呼吸。当时哈巴罗夫公立医院院长叶莲娜正与我说着组织义演的事,她说了声‘可怜的孩子’后就说‘把他埋了吧’”“埋在你的家里妥当吗?”布利切莫夫追问道。
赵娅琴挺起了她老而不衰的胸膛用中气十足的声音说道:“他是个无家可归的英雄!我当时就对叶莲娜院长说‘就把他埋在院子里的地窖里吧,反正我们家也没人用它’,就这样,叶莲娜为他祷了告,回到医院还把这事说给了大家。因我不想让家里人再生顾忌也就一直瞒了下来,后来又在上面栽种了一棵四季常青的桂花树用以安慰他的灵魂,就这些。”
布利切莫夫的一个立正敬礼以及他的口语又惊得在场民警瞠目结舌:“谢尔盖-娅琴尼娜夫人,我以军人的名义向您致敬!”听到这久违的亲切称呼,娅琴的心脏怦然加速,她的面庞红润了。
布利切莫夫随后便诚恳地说出了:“在我接受这项调查任务以前,同志们也都对您以前在那里作出的贡献给予了认可,我不希望这次询问会给你今后的生活带来不便。”
娅琴轻松了,她终于学会了避重就轻:“不管在何时何地,我都会如实坦诚的说话,这也是早年深谙拉斯塔娅校长的教诲结果,”紧接着,她就把话题移到了她急于想知道的方面:“您能不能告诉我,我的亲家和我的孙儿之后都搬到哪里去了,他们现在是否都过的安好?”正在点头的布利切莫夫没有乱下一点方寸,旋即就礼貌地给予了回答:“请夫人原谅,这不属于我的工作范畴,我想,他们应该过得很好,否则我会听到一些什么。”
尴尬并没有让娅琴尴尬下去,她应了声:“这样就好”后就把挤出来的强笑转向了自己人:“也谢谢你们。”
甩掉了多年沉重的背负,她婉言谢绝了派出所同志要将她送回原处的热情,难得独自一人能有无比畅快地心情漫步于大小街巷、尽享着久违地淋漓畅快,曾经的自豪和永生难忘地羞涩也一股脑地像翻书一样令她释怀:‘谁还不都是戴着面具生活于世’、‘狗屁英雄,他妈的简直就是一混账流氓!’毋庸思虑,她曾经的确和叶莲娜院长一起埋葬过一名倒在树丛里的重伤员,但不是发生在一九三九年在她家里的那位!现在就连为什么会在众人面前抛出叶莲娜院长她连想都不会再去想它,就因为当时的一个闪念,叶莲娜院长那年已经是六十挂零的人了。
一股木头烧焦的糊味很像是从她的住地方向飘来,她收敛了放飞的心境踮脚举目也没见到一丝青烟:“活见鬼,就是失火也该有有浓烟冒出的。”经过她身边的路人听到了她的埋怨声,除了回过头来看看还能怎么着:老太太的神经有些不大正常。
其实不然,这场大火此时正然烧得非常惨烈,但不在这里,而在感知遥远方向的叶卡捷琳堡,在那座伟岸大教堂对面街区的边缘和那间始终忽闪着幽暗烛光的那间小木屋一同化为了灰烬。
消防员在木屋的灰烬中清理出了两具骸骨和一枚印有沙皇头像的金币以及卷成一小团燃烧不尽的笔记本根页,上面不间断写有谢尔盖-娅琴尼娜的名字,因此,她的名字再一次出现在了两国安全部门的办公桌上。
“我的天哪,你总算是回来了,你让我担心死了。”娅琴走下台阶,老大姐就迎了上前来道出了焦虑。
“没什么,老姐姐,他们那里有份信件让我帮助给翻译一下。”“不会又有人要遭殃吧?”“我想不会的,说的都是一些家常话。”
老人家捶捶胸口就说:“那就好,吓死我了,见他们把你带走到这会我这心还跳的厉害呢。”“让老姐担心了。”“哦对了,”邻家老姐一拍大腿又说:“还有,你被带走不久就有个小老头来这里找过你,听他的口气像是你的老熟人。”“老头?”娅琴摇摇头又说:“谁会来这里找我呢?他——”
老姐姐想了想就说:“个头不是很高,发白的短头发,身板倒还结实,就是有点不讲究,对了,那身掉了色的中山装还少了一粒纽扣。”“你倒是看的仔细,容我再想想。”娅琴的确在想,只是忽略了老大姐的诡异眼光。
“想起来了,一准是徐姑娘的爹,”她兴奋的表露也感染了老姐,“准是他!我才跟孙儿说要去看他的。”
“难怪你家的情况他都知道,我不认识他也不敢照直说,只说你才出门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说找我有事吗?”“嗨,我问了,他没应,就说以后有时间再来看你。”
娅琴又寻思开了:“难为他能找到这里,你有所不知,他不仅是工厂厂长,还是我家孙儿的恩人呢。”“哦?”老太太的脸上也像是捡到了宝贝模样,“明天我就去看他”娅琴说。
徐厂长坐在门前的大树荫下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看着报纸,娅琴的一声假咳吓了他一跳,随即就摘下老花眼镜露出欣喜的容颜说:“想不到会是你,快坐下快坐下,”他欲把自己的小凳子让给她的同时也低头瞄了一眼左右仍然是笑呵呵地说:“请,还是进屋里坐吧。”娅琴陪笑着点点头边走边说道:“邻居告诉我之后,我就知道会是你。”“那地方找的我好苦,你坐着,我洗个杯子就来。”
娅琴见他远比想象中又苍老了许多,雪白的顶子上已经见不到一丝黑颜,脸颊也布满了丝网;若不是邻家老姐看的仔细,估计刚才见面那会定会让她大吃一惊,至此,她无知无觉就轻舒了一口气。
“你是怎么知道我现在住址的?”天生好奇还是问出了口。
“你孙儿不说我哪能知道,”他把半杯茶水递到她手中时紧接着就说:“他早就说与我了”实际上赵海波压根就没有告诉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