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慈忆街风云迭起（上）
直到吴明珠走出很远后，秋辞还在回味刚才的一幕。
段长风冷着脸评价：“没见过这么奇葩的。”
流云附和：“林子大了什么幺蛾子都有。”
两个从见面以来一直掐架的人总算在一件事的认知上达成一致，他们对视一眼，随即各自挪开视线，心中同时一声：“哼。”
秋辞记起今天出宫的正事，笑道：“该去买药材了。”
出来之前，秋辞听说随都有一条街是专门买卖药材的，叫慈忆街。
段长风御剑将他们带到此处，落地时三人都是一惊，正是中午。怎么家家铺面紧闭，摆明了拒客千里之外的样子？
秋辞目光掠过长街，街景瑟瑟，几只贪早的老鸦在光秃秃的枝桠间嘎嘎叫了几声，场面越发说不出的诡异。
——“三位是买家？”
秋辞回首，只见一个过路人正疑惑看着他们。
秋辞点头，“是。”
那人挥了挥手，“嗐，那你们来的不时候。慈忆街这几天遭了邪祟了，你们要买药材的话去旁边的复康路看看。”
秋辞正打算让他具体说说，那人却只怕多在慈忆街多待一秒似的，脚下沾油似的滑走了。
秋辞面露疑惑，最后在段长风一声“走吧”中回过神，点头。
他们在复康路买了许多药籽和草药。
秋辞将买来的东西装入乾坤袋，抬头看了眼天，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逛到了下午。
段长风道：“该回去了。”
秋辞正打算回他一个“好”，一声软软怯怯的声音忽然从她身边传来，“姐姐，你可以买点我们家的子衿草吗？”
秋辞望去，一个约摸五六岁的孩子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她。
小女孩骨瘦嶙峋，发丝枯黄缭乱，被粗布头绳扎了一个并不饱满的丸子。
她手捧竹篮，竹篮摆放着一捆子衿草。
子衿草是修真界常见的一种草药，用作清热驱毒的方子中的配料，市场上随处可见，二十灵石便可买上一大捆。小女孩手中的子衿草成色并不好，甚至能看到一些霉斑。
秋辞蹲下来，与小女孩平视，眉眼微弯，“好啊，你家的子衿草怎么卖？”
小女孩两只大眼中露出喜色，她转身道，“娘，娘亲！”
秋辞侧身，一个面色憔悴的妇人站在药摊后，冲秋辞露出腼腆的笑意。
“一捆的话，算您十灵石。”她道。
小女孩一溜烟跑回去，躲在她母亲身后，眼睛偷偷往外直盯着秋辞瞧。
秋辞走过去，冲小女孩露出点温和的笑，而后望向妇人，“别的小摊都卖至少二十灵石。”
妇人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家的药草受了潮，闷出些霉，所以卖的贱些。”说到这里，像是怕秋辞不买似的，她连忙解释，“但子衿草受霉无妨的，我们自己平时都有拿来煮水喝。”
“我知道。”秋辞笑了笑，“帮我拿两捆吧。”
秋辞正待付钱，身后流云忽然出声：“是你？”
紧接着，一道冷冷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云泽律法规定摊贩不可跨区兜售，一经发现，罚五百灵石。”
这生无可恋的语调，以及毫无波澜的面孔——谢冼，怎么又是你？
妇人显然也知道这位是何方神圣，面容似有难堪，“我知道的谢长老，只不过近几日慈忆街怪事连连，闹得人心惶惶。大家都不再去买药材了，我们没了进账，孩子一整天没吃饭了，这才迫不得已跑到复康路。”
“情有可原。”谢冼冷声道，“然，法不容犯。”
“可我们真的拿不出来五百灵石。”
“以草药抵。”
他说罢，身后几个侍卫已经上前拉开架势预备搬空妇人的药摊。
秋辞眼神一凛，立刻挡在摇摇欲坠的药摊前。她望着如顽石般岿然未动的谢冼，“谢长老眼里除过律法，是不是少了点人情？刚才这位夫人已经说了，孩子一整天没吃饭，你抢走他们谋生的草药，不就相当于把他们的生路截断么？”
谢冼抬眸，眸光淡淡扫了眼秋辞，“事事以人情为重，律法规章岂非儿戏？”
他道：“去吧。”
侍卫得令，将药摊围住，秋辞一人难挡八手。她冷冷看了谢冼一眼，取出一袋灵石，隔空抛进谢冼怀中，对方伸手接住，“她们的罚金我掏了，不用找。”
秋辞转身朝受到惊吓的小孩儿望了一眼，安慰一笑，“别怕，跟你娘回家吧。”
妇人连连道谢，推着小摊带着小女孩离开了。
等人走后，秋辞看了谢冼一眼，“谢长老，我们打交道并不多，不过也真诚想跟你提个建议。”
谢冼望向她，冷然的面庞一丝疑惑闪过。片刻道：“说。”
秋辞露出点不达眼底的笑意，语气平淡，“有空捡捡你的人性吧，它快丢光了。”
谢冼眉眼陡然一冷，望着面前用最淡然的表情说着刺耳话的女子，忽然感觉到了荒谬，冷哼一声，“谢某为人，还不必劳烦公主指教。”
他这种反应完全在秋辞预料中，秋辞并不觉得难堪，“你我彼此看不过眼，话不投机意料之中，就这样吧，各回各家。”
谢冼默然静立，等秋辞要走时，他忽然问：“今天是你告诉吴明珠我的去处？”
秋辞回首，终于真心实意地笑了，“没错。毕竟被谢长老奉为圭臬的云泽律法一定不能同意我欺骗他人。”
她说完也不看谢冼脸色，拉着旁边的流云离开。
段长风巴不得早点回宫，也急忙跟上。
秋辞在路口再度遇见周小双——那个比豆芽菜还显得瘦弱的小女孩。
周小双嘤嘤哭着，眼泪滴答直往下落，手里用力摇着，“娘亲，娘亲！”
妇人倒在药摊旁，像一片了无生气的枯叶。秋辞赶忙上去伸手叹她鼻息，摸到脖子上的脉搏后，她从乾坤袋找出一根灵芝，塞进妇人嘴中。
良久后，妇人悠悠转醒，连连向秋辞道谢。
“不用客气。”秋辞摆手，“你是不是也许久没有进过食？”
王氏抬起头，苍白的嘴唇勾出一个愁苦的笑，“慈忆街出事后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我倒没什么，就是苦了孩子。”她伸手拍了拍女儿抱在她身上的小手，踉跄着站起来。
片刻她想起什么，神情倏而变得十分紧张，望着秋辞，“姑娘，方才你给吃我的那根灵芝多少灵石？”
秋辞甚至能清楚听到她语尾的颤抖。
秋辞在心中默然叹了口气，人生在世，想来没有谁是轻松的。
“你问多少灵石，是要给我钱？”
“当然不能让姑娘白白破费。”王氏点头，“我知道目前以我们的情况还无法立刻还上，但我日后一定会还清的，连同方才的罚金。”
秋辞回忆那根灵芝的价格，貌似是两千多灵石？
据王氏所说，自己是个寡妇，母女两人在这世道生存已经不易，要还上这几千灵石，怕是会让他们的景况雪上加霜。
片刻，秋辞露出“虽然想低调但此时情势所迫就勉为其难高调一把”的表情，“你可能对我的家境不大了解。我这个人优点不多，但钱多绝对算一个。”
司徒渺当初将她赐给余迟可是给了一车的金银珠宝作为嫁妆，四舍五入她现在也是五洲里一个颇有家底的小富婆。
段长风和流云露出谜一般的无语神情。
王氏一时间也无话可说。
秋辞继续道，“那几个灵石对我来说就跟毛毛雨一样。你看这样可好，我们下午饭还没吃，你帮我们做顿家常饭，我们就算两讫。”
大多时间都在充当背景板的段长风忍不住了，“吃什么饭？都这么晚了！”
流云气鼓鼓看他：“闭嘴吧你，小姐说吃就吃！”
月上枝头，若非灶台上还有声响，秋辞简直要怀疑慈忆街是被人按了静音键。
“大约四五天前，我们这条街道每晚都会平白消失一户人家。”
王氏一边往锅里添水，一边跟秋辞他们讲起最近慈忆街发生的事，“起初大家只当那户人家或是回老家或是探亲没有告知街坊邻居，但等接连几家消失后，大家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因为那些人根本连门都没锁。传言越来越多，许多人说我们是被吃人的妖盯上才会这样。街坊邻居有出路的便商量去外面暂且躲躲风头，可是这时候奇怪的事发生了。”
噼啪一声，灶台中一根燃尽的柴火断了开来，带出一簇火星。
正在添火的秋辞动作一滞，透过橘黄火光看着话说到一半的王氏。
她嗓音里似有恐惧，“那些逃出慈忆街的人在次日早晨竟然都被发现横死在逃离的路上。而且所有人横尸的旁边都写着同一句话：夜不归慈忆，晨便往黄泉。”
王氏的声音偏沉，在黑夜里生出一股令人胆寒的惊悚感。
一时间屋子里谁都没说话，流云早已经抱住秋辞的胳膊，神经质地往四处打量，像是怕什么东西会从暗处忽然跑出来似的。
“从那以后没有人再敢逃了，慈忆街所有人整天呆在家中，等着吃人的妖找上门。”
秋辞轻轻拍了下被吓到面色煞白的流云，望着王氏，“慈忆街虽然是随都郊区，可按理说这几日也够你们找云泽官员将事情反应上去了吧。”
“找过了。”王氏道，“昨晚有几位官员被派来查探我们这里发生的事，几位官员据说修为不俗，彻夜据守。可等到第二天早上，那几位官员和两户人家一并不知所踪了。”
“啊这”秋辞脱口而出，“恐怖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