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失控的人生
林英有了职务,先是县委办公室副主任,然后是主任。在这个小县城里,
林英已经是具有一定影响力的人物了,亲戚朋友想要托她办点什么事,已经
不是大困难了。姨妈的儿子学习成绩不好,她通过公安局把表弟的户口转为
了城镇户口,又在县武装部搞了一个城镇兵指标,让表弟去当了一名武警。
姨妈一家千恩万谢,把她当成了菩萨,姨妈从家里拿了几百个土鸡蛋、三只
母鸡送来,还放了一个红包。林英把鸡和鸡蛋收了,红包退回。她知道姨妈
家不是很富裕,为了送儿子当兵,已花了一万多元。虽然她能找上关系,但
有些钱还是得花,特别是接兵部队那边,不花钱是不行的。她对姨妈说;“表
弟的事还不就是我的事吗?还那么见外干什么?”姨妈在她面前笑得脸上的肉
挤成一堆:“你跑了那么多路,电话费都打了不少,应该的。以后还得请你帮
忙安排个好单位。我们家你出息了,大家都沾光。”林英没收红包,在过年时,
姨妈杀了自家的猪,拿出一半熏成腊肉送来了。
她成了全家的骄傲。
林英对肖一峰家里人应该说也算是好的,虽然她平时很少去他家,她不
习惯农村的环境,到处都是蚊子,感觉脏兮兮的,林英只是过年的时候
去一下,还不在那里过夜。但她对肖一峰的家里人还算慷慨,钱没少给,平
时有人送来的礼品吃不完的也给他们一些。所以,肖一峰家里的亲戚对林英
还是有些好感的,肖一峰与林英关系不好也瞒着他们,在他们眼中,她是他
们肖家的荣耀。
林英买了一辆属于自己的车子,红色的“路虎”,包落户五十三万。通
过交警队车管所搞了一块尾数是“98”的车牌。第一次开在小城的路上,她
感觉好像喝了酒一样兴奋,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好像大家都向她投来了羡
慕的目光。踩着油门,一下就把小城转遍了,只是回到家里时,肖一峰却用
眼睛斜看着她的宝贝,说了声:“没必要那么张扬!”因为她去买车时只和他
随便说了一句,根本没征得他同意,她是花自己的钱。她不想亏待自己,不
会像过去一样算来算去想怎么多存点钱,现在她想通了,除了为女儿留下一
部分外,自己该花的就花。“女人,会花钱才会活得精彩!”那个美容老师说
的。她把肖一峰的态度视为嫉妒,对他那傻样不屑一顾。她现在是一个有身
份、有气质、受人尊重的领导干部,她得活出自我。“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
去吧!”
她家新买了房子,一百八十平方米,花了八十一万八。为了装修好,她
买了好多书,什么“田园式”“地中海式”“欧式”,多方借鉴,反复考虑,研
究了好久。在这个问题上,肖一峰也很关心,最后他们两个达到了空前的统一:
综合几种风格,力求浪漫而不失简约,符合时代潮流,还特地铺上了苏州新
近出来的一种木地板,据说这种地板质量上乘。花了五十来万把房子装修好了,
住进新家的最初,他们确实高兴了一阵,在那张花了八千元的大床上放肆
了几次,但很快,那种住新房的快感被他们俩之间无法调和的矛盾冲得无影
无踪。
那一天,石宏博去市里开会,叫林英过去,然后他们住在一起了,恰巧
肖一峰也去了市里,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一切。他不再说什么了,因为,心已死,
情已凉,没有了说的兴趣。
后来他说他身体有问题,有了性功能障碍,他们在一张床上的时间更少了。
但这并没有影响林英“享受人生”。于是,同一屋檐下住着各怀鬼胎的两个人。
新房,美不胜收;而心房,不堪入目。
林英过得幸福吗?有时候,她是快乐的。那些喝酒的时候,那些与人忘
乎所以说笑的时候,那些被人羡慕、吹捧的时候,她是兴奋的,就像飘上了云端。
但一旦那感觉消失,她就感到身心一直往下坠,一直坠到一个令她感到自己
无法爬出来的深洞里,那洞里肮脏、阴暗、寒冷,就像传说中的地狱。有了
这种感觉,那情景就常出现在她一个人睡觉时的梦境里,醒来时常大汗淋漓,
全身软绵绵的。她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
肖一峰被抓了,原因是因为女人,自己还成了嫌疑犯被审查,这辈子怎么都没想到会混成这样子!无论警方怎么查,自己跟案子没有关系这是铁的事实,问题是,肖一峰是杀人犯?
肖一峰怎么就成了杀人犯呢?林英有点不相信。可是那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写着
,盖着公安局的大红章。
那阵子,林英晚上辗转反侧睡不着,勉强睡着了就进入了恶梦:梦见被人拿力追杀,自己在一些黑屋子里跑,在墙上翻,后面的人开始是鬼,后来又变成了肖一峰,当她感到是肖一峰时,心里特别痛,惊叫一声就醒了,醒来后全身是汗。
肖一峰会杀人,甚至会杀自己,这个念头在林英脑海中越来越强烈。
林英进入了一个思维失控状态,那些纷乱的念头像被捅了窝的马蜂一样,在大脑里转。
原来想,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给孩子一个完整意义上的家,给自身一个良好的发展环境,大家心照不宣,各取所需,在外人面前装和谐楷模。可肖一峰这一弄,面纱被摘下来了,孩子、自己,将会承受怎样的目光?这个家庭会怎么样?如果肖一峰真为女人问题犯了罪,
要不要为他去做点什么?自己心里难道就真与他恩断情绝了吗?那为什么自己还是对那红围巾有一种难以说清的留恋?那些最初的岁月常出现在她的睡梦中,醒来后,她常伤心地哭泣。
哪个女人不渴望真情呢?上到女皇武则天,下到出卖身体的三陪女,她
们内心应该都藏有被男人珍爱的愿望吧,林英也一样。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林英觉得内心如此孤独,所有的繁华与荣耀,只是一件华丽的外衣,披在身
上的时候,看上去精彩无比,只有自己才知道,这华美笼罩着的肉体,其实
千疮百孔,苦不堪言。她深感自己的心里充满了矛盾、空虚和失落。她的灵
魂就像是被分成了两半,往往一半向东,一半向西。她的笑脸,形成了固定
的模式,一出现在人前就灿烂明媚,如一朵新开的海棠;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是一个戴面具的人,戴着一个美丽而又沉重的面具。
林英依旧漂亮迷人,如果她想找男人,可以说招之即来,然而,又有谁
会真正把她放到心上去、“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她又会对谁产生
真正的依恋与牵挂?没有了,曾经有,后来丢了,找不回来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她的心是没有人烟、也没有绿洲的大沙漠。
如果人生能够重来,自己会怎么做呢?她不愿细想,因为人生不能重来,
世上没有后悔药。现在,无论如何,她也只能向前走了。
现在,她还是想尽最大的努力去挽救肖一峰,因为,患难面前他们是利益共同体,挽救肖一峰也是挽救自己的颜面。
她打了一个电话给石宏博,石宏博在外面考察,他竟然还不知道这件事。他仔细问了情况,她告诉他,警察把她喊到公安局问话,让她在肖一峰涉嫌杀人的刑事拘留家属通知书上签了字,对她家进行了搜查。
他说:“怎么有这样的事呢?”
她在电话里哭着说:“你无论如何得给想办法。”
他说:“我过问一下。先别急,别乱。”
挂了林英的电话,石宏博开始紧张地思索,这事太重大了,重大的原因不是因为肖一峰涉嫌的是杀人罪,而是这件事究竟会牵扯多宽?会不会牵涉自己?他要林英别乱,自己倒有点乱了。
但石宏博终究是石宏博,在官场混了几十年,也分管过政法,他很快冷静下来,没有直接打电话给公安局长,而是打给了分管政法的张副书记,他们是党校的同学,石宏博上任时从外地把他要过来的。
他对张副书记说:“你去过问一下,他们动一个县直单位一把手,县委办公室主任的丈夫,也不和县委县政府通个气,他公安局的工作还要不要县委县政府管?你问问他们证据足不足!”张副书记是一个从乡镇提上来的干部,文化程度不是很高,但人有魄力有能力,也有责任心与事业心,震得住人,只是不很懂领导方法,是个土干部,批评起人来很凶,很多下级都畏惧他。
很快,张副书记回电话过来了,说是雪峰县的案子,人是暂时寄在这里,马上要转过去的。张副书记说:“我跟他们说,能不能争取把案子接过来。涉及林英的事,我们不能不管。”他是石宏博的心腹,心腹当然知道主人心里怎么想。
刚接完张副书记的电话,公安局长黄宏打电话过来了,说:“书记,对不起,雪峰在这边办了一起案子,涉及肖一峰,开始我都不晓得他们就抓人了,所以没有及时向县委县政府汇报。”
石宏博在这端唬着脸:“你们真是乱弹琴!搞什么鬼!动一个县直一把手那样随随便便!”
“是我们工作没做好,检讨!检讨!”黄宏在那边连连点头。
“这案子是个什么情况?你们打算怎么搞?”
“案情我也不是很清楚,根据属地管辖原则,是雪峰县公安局办案,我们只协助他们,市局很重视这个案子。领导有什么指示?”
这黄宏,是个有个性的小子,是外县交流过来的,搞刑侦出身,脑瓜子好使,胆子足,平时对于县委县政府交办的中心工作,还会讲价钱。比如,有一个乡修马路,群众阻工,县委的意思要他们调一百警力,造点声势,结果他硬以工作压头为借口压缩了一半,虽然最后他们工作做好了,但石宏博很不高兴,要不是后来黄宏又打电话做检讨,他会狠狠惩罚他。
现在黄宏搬出市局来,明显是要先给他压力,让他不好说下文。如果换了其他人的事,他会毫不客气地做指示,而现在涉及林英,说不定会涉及自己,所以他得谨慎。
于是石宏博语气放缓和了,说:“涉及领导干部的案子,我们还是慎重点,你们要严格把关,这案子证据如何?因为这不仅影响干部个人名誉和政治前途,也影响党的形象,不能草率,要尽量注意缩小影响。”
黄宏说:“我们一定按领导指示办事,严格把关,谨慎从事。”却回避了他的中心问题:证据如何。这狡猾的家伙。石宏博也不便多说。
他给林英回了一个电话:“警察正在调查中,你去请个律师,争取尽快见上肖一峰一面。我马上回来,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能乱说。”他在乱说后面省略了“我和你的事”。
找个律师,找谁呢?林英一下子想不起来,她想起了叶子,叶子当过警察,与自己虽然打交道不多,但很投缘,看上去也很有主见,先找她商量一下。
她哪里知道,叶子是她丈夫的情人。
而叶子也在开始运用她过去的侦察经验,像一位私家侦探一样,在悄悄地调查这个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