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女人心
但一切都打点好之后,事情仍然没什么进展,县委县政府那边一直没有
消息,后来才知道是内部有分歧,问题在周荣那里。
周荣是有来头的,他的父亲是个南下干部,在上面有些关系,他本人又
年轻又有能力,到南溪两年多了,口碑还不错。张笑天和叶子好几次打电话
给周荣说要汇报工作,他都以工作忙为借口拒绝了。
叶子有些着急,她决定约林英见一面,一方面了解一下周荣的真实想法,
一方面探问他们夫妇之间近来的感情。接到叶子的电话,林英爽快答应了,
几天来,她心里有些闷,正想去放松一下。两人去了南溪最高档的美容院,
她们都是那里的常客。美容小姐们见到她们,极为殷勤,说:“二位漂亮姐姐
来了,请!请!”
小姐问她们是洗脸还是做身体项目,叶子对林英说:“要不,做全套吧,
做完再去吃饭还来得及。”
“洗个脸算了吧,等下我还想去做头发,好久没去了,头发都不成型了。”
两人在同一间房洗脸,做面膜的时候,美容小姐们出去了,林英说:“你
们那个事,听说他们有点不统一,你们没有去协调吗?”
“我们几次想找周县长汇报,他都说没空,”叶子说,“你有什么好办法
没有?”
林英想了想:“周荣这个人比较狡猾,我一下子还真想不起来怎么去对付
他,我自然不能出面。这边有几个跟他走得近的,看你们能不能通过他们去找,
一个是政协主席刘南庆,一个是副书记袁海涛。其他,我也没想到更好的
办法。”
“他老家是彬林市的吧?”
“是的,我想起来了,中国银行的周行长是他的老乡,关系不一般。我倒
是和周行长有些交情,你与他关系如何?”林英是南溪的著名人物,交往自然
广泛。
“我也与他比较熟,”叶子在中行贷过款,与他有过交往,“那个人还比较
好说话的。”
林英说:“要不,今晚叫他出来一起吃饭吧?你去约还是我帮你约?”
“还是我来约吧。”叶子想,林英与石宏博关系特殊,而现在要通过周行
长找周荣,如果周荣知道林英在插手这些会怎么想?她不能明说,心中考虑
如何委婉拒绝林英的建议。
考虑了一会儿,她说:“今天我们姐妹难得放松放松,不谈任何别的事,
下次再说。”
“好吧。我虽然与你打交道不多,但感觉与你特别投缘,要不,我才懒得
管这事哩。”林英似乎感觉自己太过热心这件事有些不妥,特意解释。
“是的,我也有这感觉。是女人之间比较容易心灵相通吧,非常感谢你帮
我。”话一说出来,叶子觉得自己好虚伪,自己不是与面前这个女人在争同一
个男人吗?还装模作样很友好,还利用人家办事,还大言不惭地说谎话。自
己在变,这世界在变,一切都在变。
洗完脸后,叶子又陪林英去了“大世界”理发店,一个留黄头发的高个
小伙子马上过来迎接:“林姐来了,请坐。”
“这是我的发型师阿斌,做头发做得挺好的。”林英介绍道,又对阿斌说,
“以后你也给这位叶姐姐做一个,做得好有奖。”
阿斌说:“二位姐都是才貌双全、女中豪杰,只要不嫌弃,我非常乐意
效劳。”
又有一位小伙子走过来问叶子:“请问姐姐要做头发吗?”叶子本来不太
在理发店做头发的,她是自然直发,平时喜欢自己打理,但在这儿干等这么
久也难挨,就要理发师给她洗个头。
男理发师一边洗头发,一边滔滔不绝地与她说话,一会儿夸叶子皮肤好、
发质好,一会儿又说:“姐姐好年轻,二十几了?姐姐这双鞋好漂亮,很贵
的吧?”
那小伙子看上去不到二十岁,头发染成棕红色,戴了条假项链,一只耳
朵还戴了个耳环,脸上带着几分稚气。按理说,这小伙子文化程度不会很高,
他一定不知道“逢人减岁,遇物添钱”的格言,但在实际中做得那么好,可见,
“实践出真知”真对。
“你工作几年了?”叶子问他。
“快五年了呢,姐姐,我初中毕业就干这行了,别的不行,做发型应该能
让您满意的,您如果看得起小弟,下次小弟专门帮您做吧。”
“你说说,像我这样的,要做什么发型才适合?”她想考考他。
“姐姐漂亮,脸型好,皮肤也好,什么发型都好看。”
“要不要考虑职业、气质什么的呢?”她逗他。
“当然!当然!”没有下文了。
“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底薪加提成,要看做了多少营业额,一般也就五千来块吧。有时生意不好,
二千左右的也有。”
“能存多少?要寄回去吗?”
“每个月除了自己花的,都寄回去。妈妈有病,妹妹要读书。”小伙子的
声音低了下来。
叶子望着镜中那张一直在努力笑着的脸,不禁有了些怜惜,这年龄,本
应在学校读书的。
“我以后就找你做头发吧。”叶子说。她明知他技术不怎么样,但心里有
一种想帮他的想法。
“那就谢谢姐姐了!我一定认真帮您做好!”小伙子非常兴奋。一会儿又
问,“姐姐要不要买点洗发水?质地很好的。”
叶子说:“你能得点提成吗?”
“一点点。姐姐如果不需要就算了。”小伙子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
“要,要两瓶。”
叶子洗完头后,林英的头发还没做完,她正对着镜子指挥阿斌给她弄发
型。叶子坐在林英的隔壁,仔细看她的脸,平时还真不好意思瞧得那么仔细。
林英的脸是那种典型的瓜子脸,皮肤细腻,外眼角有点向上挑,这是林英最
具魅力的地方,看人的时候,总有点斜斜的,像是在传情,而她的身材,虽
然不高,只有一米六三,但她很肉感,胸、臀部发达,腰又细,梦露式的美人,
难怪男人难以抗拒。如果光从女性美的角度去看,叶子自认为不如林英,至
少没那么性感撩人。
林英见叶子盯着她看,摸了摸脸说:“老了,皮肤都松了。”也许漂亮女
人更在乎容貌。
“哪里,看上去比我还年轻。”叶子比林英小四岁。
“两位姐姐是我认识的女人中最美的。”阿斌说。
“就你会说话。”头发做好了,林英很高兴,看着镜中靓丽的自己,几天
来的郁闷全没了。
叶子买了单,走出理发店,门口有一个乞丐坐在一条小竹凳上拉二胡,
身上穿一件破得开了花的黑棉袄,中间用一根带子扎着,一条腿在膝盖以下
没了,二胡放在另一条腿上,地上放着一张旧碗,里面有几张一元、五角的
纸币,还有几个硬币。乞丐见她们俩出来,露出卑微的笑脸讨好地望着她们,
嘴里没说什么,手中却拉得更起劲了,那是一曲《北风吹》,那个乞丐看上去
有五六十岁了,也许年轻时喜欢看《白毛女》吧,他把这首曲子拉得非常凄
婉动听。
叶子在门口停住,拿出钱包准备给点钱,林英对那老头说:“老大爷,你
怎么在这里呢?你有什么困难?难道政府没有给你低保吗?”
二胡的音调变了一下,老头抬起头,黑色的脸上露出卑微的笑容,说:“我
儿子犯了罪被关起来了,儿媳妇跑了,留下两个孙子给我们老两口,老太婆
和我身体都不太好,干不了活,低保是有,可还是顾不住。”
说完又拉了起来,低着头不再看她们,她们只看到他头上黑白相间的乱发。
叶子迟疑了一下,还是拿出刚才店里找的那张二十元票子放在碗中,林
英也从包中拿出十元钱放在碗中,说:“老大爷,回去吧,有什么困难向政府提,
不要待在这地方。”
林英对叶子说:“这些人也不知是真是假,现在不劳而获专门以行乞为生、
编造谎话骗人的人有的是,政府都给了低保的,他们还要出来讨要。政府呢,
也没办法,上次省里来检查‘创卫’工作,请职能部门把蹲在各个角落的乞
丐拉到车上送到了别的县,这不,谁又送了一些来。真真假假分不清。”
叶子说:“这个人好像不是说假话,挺可怜的。再说做好事修福呢。”
“你一点也不像个商人,倒像个纯情少女,看上去挺纯朴的,很容易相信
别人。”林英说。
叶子笑了一下:“没有吧?当警察时罪犯可不敢在我面前撒谎咧。”
“你哪像警察?柔柔弱弱的软心肠,简单得要死。”林英扶着她的肩膀,
打着哈哈走了。身后,二胡的曲子改为《好人一生平安》。
两人开车来到一家汤菜馆,这里主要经营各种营养汤,两人点好餐,进
入主题。
“林姐是个成功女人,事业有成,家庭幸福。”这应该是叶子今天的主要
目的,了解一下林英他们夫妻间的情况。她不再叫林主任,改为“林姐”,这样,
更亲近。
“唉,怎么和你说呢?叶子,有些事,也许是一种表象,不像你看到的那
么美好。”林英这几天又在和肖一峰闹别扭,心里压抑,正想找人倾诉一番。
“怎么?工作不顺心?”叶子故意说工作。
“工作倒没什么,反正是领导的事,天天做也做不完,不做天也塌不了。”
“那怎么了?肖局不听指挥了?”
“什么听指挥?现在这世道,大都在凑合,谁也不会听谁的。”林英垂下
了眼帘,搅着汤。
“没有吧?我看你们俩挺好的,很般配、很幸福呀。来,敬你。”叶子端
着杯子与林英碰了一下。
“现在这社会很多东西真真假假,说不清!不说那些,妹妹,只说我们女
人。”林英一口将杯中的酒喝完了,然后自己斟上,又去给叶子加。叶子接过
酒瓶说:“我自己来。”她给林英斟满,自己也加了一点。林英端起杯子与叶
子碰了一下,一口喝了一大半,说:“妹妹,这世界女人难做,不知你有没有
这感觉?在外面吧,人家总觉得女人不能比别人强,强了就是不正常,给你
个什么职务也是因为要配置女干部,照顾性的,好像女人就硬是不如人。在
家里吧,女人不好做人,你若很贤惠,把男人伺候得舒舒服服了,他会觉得
你太没个性,没吸引力,觉得外面那些呼风唤雨、意气风发的女人更有吸引力;
你若能干吧,他会觉得你给他造成一种压力,令他找不到做男人的感觉,也
一样不会满意。反正,怎么做都是不满意。女人啦,难。”她一杯接一杯喝酒,
好像受了什么刺激,没有了往日的优雅风度。
“是难,女人要想做成点什么得付出加倍的努力。不过你算是很成功的,
事业与家庭都如此。”叶子说。
“成不成功,很难有标准,有时别人看你过得很好,像皇帝老爷,到底怎
么样,要自己才晓得。”
“那也是。”叶子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继续与她碰杯。
“现在是只有不太清醒的时候才觉得日子好过,老是在想,越想越糊涂,
越想越累。工作是这样,生活也是这样。”林英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畅快说话
的人,只想把肚里的闷气都吐出来。
“有时候就得那样子,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叶子说。
叶子心里一直关注的是他们夫妻的情感现状,又不便明问,于是她又说:
“你在那样的位置工作,肯定也不太轻松,累了,回家让老公做做按摩,哈哈。”
“现在的男人,你见过几个好的?谁又对谁很好、很真心?你累死,他不
怪你怨你就是大好人了。”
“不过,在我的感觉里,你家肖局可是一个极品男人。”叶子一直往这方
面引。
“你这么相信自己的眼光?要不,让给你算了?”林英的笑在叶子听起来
有点怪。
“家里有这么个大美人,还看得上谁?恐怕对任何女人都不会正眼相看
了。”叶子再刺激她。
“现在这时代打造出来的男人,除非不给他机会,要不然,全是猪八戒的
后代。风气坏了。你说呢?”在林英的眼里,男人都是那么回事,这是从她所
接触的男人身上得出的结论。
“肖局好像在这方面很注意的,没听到什么反应呀。”叶子又说。
“哼,”林英冷笑了一声说,“不说他,只说我们。妹妹的男友在哪儿呢?
听说你还单身来着。”
“我是一个人,没人要。”叶子讪笑了一下,不看林英,总不能说“我男
友是你丈夫”吧。
“我说妹妹,人生苦短,你别苦了自己,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
月。你已经离婚好些年了吧?现在条件这么好,要相貌有相貌,要地位有地位,
要找什么样的男人都不难,怎么也没找呢?”
“一切只能随缘了。要找个男人不是很难,但要找个称心的就不那么容易
了。”叶子说。
“当然,也不要勉强,找对象确实要讲个合适,要是性格不合走到一起日
子会很难过的。”林英想起自己和肖一峰之间的矛盾,她想归根结底是性格不
合引起的,总是互相看不顺眼,吵吵闹闹,才有了后来的事。
叶子想要了解林英与肖一峰之间的感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与肖一峰之
间发生的故事出乎她的主观意愿,她从来没有想过去当第三者,大家都是女人,
况且她还是个知书达理的女人,去破坏人家的家庭于良心是不安的。可是事
实上她已经充当了第三者,她想了解他们的感情基础,如果他们真的无感情
可言,她会等肖一峰;如果林英没有离婚打算,她想自己还是应该退出,不
应去破坏一个家庭。
于是她说:“性格不完全相融也正常,相互包容一些也就行了。关键是要
彼此有爱。就像你们夫妻,感情基础应该是牢固的。”她只想听林英说出他们
夫妻关系的实质。
林英用小勺搅着碗里的汤,想了一阵说:“你说没感情基础吧,也不是,
我二十岁就和他恋爱了,都是自己心甘情愿的。可是在一起生活了这些年,
互相折腾,这些感情都被耗得差不多了。”
“你们结婚也有十多年了吧?应该是石头都焐热了。”叶子说。
“怎么说呢?你也经历过不幸婚姻,应该有这体会,这夫妇要是感情好呢,
就是世界上最亲的人;要是不好呢,不论在一起多久,心也没法到一起,想
起来就觉得没什么意思,看着也总不那么顺眼。”
肖一峰与林英之间的感情是有些问题,这从他们俩的言辞中彻底反映出
来了,但他们最后是否会分道扬镳?这是叶子关心的。
“你说夫妻间要是有了些问题,感情不那么融洽,到底是该和我一样来个
快刀斩乱麻呢,还是凑合着过下去好?”她试探着问。
“离婚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会涉及孩子、财产等许多具体问题,还会影
响名誉、仕途。许多政界人士一般都不会去离婚的,即使这种婚姻已经死亡,
为了名誉、前途、利益,也得守着那空壳,再说了离了未必就能找到称心如
意的。”
“那样会痛苦的吧?”
“看你抱一种什么样的生活观念去过日子。现在我认为,想要什么有什么,
想要干什么就干什么就是幸福,有时候,人得有些阿 q 精神才行,糊涂点,傻点,
不要想得太多,要不然怎么都是心烦。”停了一会儿她又说,“本来我是不该
说这些话的,今天和你算是打开心扉了。”
“没事,我们又不是外人,说说心里话。”
“是的,平时我从来没有和人说过这些,很少有人能说得上话,与那些人
不是一个层次,说了他们也听不懂,还会到处乱传,我的身份也不允许我乱说,
所有的一切只能闷在心里。有时心里烦得要死,在大众面前还得装笑脸,一
般人心情不好可以随便发泄,可以称病请假在家休息,可以在朋友跟前哭诉,
我们不行,有顶小官帽子,就得装模作样,让人觉得你与众不同,什么都是
成功的,其实大家都是人,都有人的弱点与烦恼。”在她看来,叶子是一个能
说心里话的知己,是一个有素养的女人,不会传播她的家事,影响她的形象,
所以她把一肚子苦水都倒出来了。
叶子了解了林英的心态后,心里有几分失落,看来林英没有离婚的念头,
那么她与肖一峰的事远远没有肖一峰说的那么简单。他们俩都是官场上的人,
正如林英说的,为了名誉、前途、利益,也得守着那空壳,如果林英坚持不离,
估计肖一峰也不可能为了爱情豁出去的。现在的人,大多现实。她想,自己
该怎么走呢?
“你们要尽快找到周荣,越早越好。”林英又转换了话题。
“我打算最近想办法找他一次,有了情况到时向你汇报。”
“你们为这个项目前期也做了不少工作,现在形势对你们非常有利,希望
你们能把握好。”林英又恢复了领导者的角色。
“有你们夫妇的关心,我们就有信心。我们会尽力攻克每一个难点。”
她们正在聊的时候,叶子的手机响了,是肖一峰的号码,叶子只说了一
句“我就回来”便挂断了。
“一个同事找我说点事。”
“你有事就回吧。”林英说。
两人离开了汤店,握手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