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这激动的泪水来得这样猝不及防，林大人伸过来的手指停在她的面颊旁，都来不及接住那滴泪。
林霁生平第一次对除他母亲外的人做出了承诺：“仗打完了，我就回京了，臣定然亲自向皇上求娶殿下。”
这句话一出口，换来的是九公主的泪流成河，她那张两颊边饱满的嫩肉因着抽泣的动作微微颤抖着，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上去，和想象中一样弹力十足。
九公主愣住了，泪水似乎也停止了它的运动轨迹，她愣住的同时，听见了一声“扑哧”的轻笑，恢复清明的双眼也看见了那根手指的主人，正弯着眉眼无声地笑着。
被泪水洗刷过的双眼格外地明亮，闪烁着绚丽又奇异的光彩，林霁终于在九公主这双和徐弘深一模一样的眸子中找出了那点不同，这是一双透着绿色的眼睛。
他明白了她的这双眼睛为何如此摄人心魄，那抹似有若无的绿光总是在她情绪波动的时候引导着人们沉沦于此。
就像此刻，他被她吸引着更近一步，那根还陷在她侧脸里的手指弯曲着，抚摸到她的眼下，将那处残留的水泽抹开，整只手掌也贴上了她发烫的面颊。
他强迫自己从那双眼睛里退出，但又缱绻地停留在那四周，用不能再温柔的声音询问她：“嗯？”
九公主被他的声线牵引着，疯狂跳动的心脏也被安抚了，她被蛊惑着回应了他：“好。”
晚饭过后，林大人带着九公主去了城墙下，傍晚的风中裹挟着细小的沙砾，她抬头望见将士们笔直的身形伫立在城墙之上。
她有些不明所以，林霁伸手牵住她，“明日我不来送你了。”
“什么？”
“你该回京了。”
他明明用着最温柔的语气最缱绻的眼神对她说出这句话，但她听起来却是如此的刺耳，以及，不可置信。
九公主实在不明白他是怎么能狠得下心如此残忍地赶她离开的。
刚刚在饭桌上对她的郑重承诺与他现在的话形成巨大的反差。
她说不出来那种不想和他分开的话，只能委婉地表示自己的想法：“我还未去过营中。”
言下之意，就是她此行的主要目的不只是为了看他。
林霁没有错过她眼中的失落与受伤，只得向她解释：“西凉的探子已经回去传话了，这里不安全，你先回京，我会给你写信。”
“楚煜派人跟着我？”
他点点头，“也不完全是，这里常年都有这类人，只是探听消息，不会伤人。”
这样一说，她更加慌神了，“他会不会……”说到这里，她又停下来，沉静了一瞬，道：“不会的，他答应过我的。”
他的手还握着她的手腕，将她带得更近了一些，问：“他答应了你什么？”
她躲闪着他探寻的眼神，最终目光定格在他身后的灰色砖墙上，“不为难你。”
这四个字如同蚊蝇一般从她口中飞出，他低低地笑了，笑声如闷闷的雷声带着震颤砸在她心头，或许是在笑她幼稚，但却也只是伸出一只手揉了揉她圆滚滚的头顶，颇为无奈道：“他还能怎么为难我？”
她不解地对上他含笑的双眼，他微微弯腰，双手在她面前一摊，“我都这样了，还不够惨？”
她领会到他的玩笑，知道他是在自嘲，想到他如今这样落魄的处境，又有些心疼，伸手急急地抓住他摊在她面前的双手，又被他自然地反手握住，像是证明什么似的，告诉他：“我喜欢这里。”
他拍拍她的手背，“等我回京，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她自知他们这样身份的人，从来都是身不由己，但还是满怀期望地一口答应：“好。”
多年后的九公主再次回想起这一日林大人的两个承诺，总是会痛恨自己为什么要满口答应，她答应得那么轻松，是想让他知道，无论在哪，只要有他就行；却不曾想，他要豁出一切乃至性命去换得承诺的兑现。
翌日，九公主启程回京，在城外驿站候着的侍卫一早就等在了城门口，跟着十皇子一起，看着那张只在城内停留了两日的马车风尘仆仆地赶来。
徐贤下马倚在马车的窗边，将头探进去，看见马车里只有他阿姊一人，又收回脑袋，在车前车后扫视一圈，问：“阿姊，我姐夫呢？”
他阿姊咬牙切齿，“别乱叫。”
“好，”他改口，“林霁呢？”
他阿姊此刻却像是跟林霁站在一条线上了，十分维护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他忙着呢！”
十皇子登时不开心了，他阿姊专程来看林霁，这人将他阿姊骗到手了，居然连送都不送一下；他又看了一眼自家阿姊丝毫没有伤心的样子，心中冒出一个猜想，“阿姊，你什么时候搬过来？”
九公主被自己弟弟无厘头的话问得一愣，“嗯？”
她弟弟“哎呀”一声，“成亲了，当然得搬到一起住。”
九公主太阳穴突突地疼，“这算哪门子的成亲。”
十皇子呵呵一笑，像是才想起来似的，“也是，林碧柔还没跟他和离呢。”
九公主伸出一只手在他额头上敲了一记，“在这里好好听柳将军的话。”
她弟弟神气十足地拍拍胸脯，“阿姊你放心，打仗了我肯定拿个军功回去给你瞧瞧。”
她不理他，将窗帘放下来，隔着这层轻薄的布料，冷冷道：“你最好是。”
马车缓缓往前驶去，十皇子上马，冲着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喊叫：“阿姊，我会每日给你写信的！”
九公主弯着嘴角，在马车里轻声道：“你最好是。”
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这一夜，林霁翻来覆去无法入睡，他索性起床点了盏灯，准备去书房。
路过厨房门口的时候，一个黑影窝在门边，他想了想，叫了一声：“阿嫂，不必守着了，回屋睡吧。”
那团影子没有说话，他以为是那烧火婆子睡着了，就上前一步，手里的油灯因为他的动作轻微晃动了一下，他适时地停住脚步，问：“等很久了吗？”
那团影子缓缓站起，黑色的狐裘中露出一张如刀削般肃杀的脸庞，在黑夜中有种病态的惨白，“林……什么鸡来着？”
林霁冷着双眸，“二皇子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楚煜轻轻一笑，“我是听说阿言要和你成亲，有些好奇，就来看看。”
林霁启唇将手中的油灯吹灭，唯一的光亮没有之后，他适应了一会儿，才重新看向楚煜，道：“九公主今日已离开岑州。”
楚煜摆摆手，踱步到他面前，围着他转了一圈，上下打量着他，末了，有些奇怪地问他：“你有什么值得她喜欢？”
林霁站着没有动，看着面前的黑夜道：“你呢，你又有什么值得别人喜欢？”
楚煜没有理会他的嘲讽，自顾自地道：“知道么，我答应过她，等她及笄再来找你。”他停在这里，又满不在乎一笑，接着道：“但我这个人，记性不好，总是一转头就忘；你看，我现在来都来了，也不能就这么回去。”
林霁淡漠地朝他的方向瞥了一眼，问：“二皇子想怎么样？”
楚煜“嘶”了一声，思索了一会儿，“阿言说，你武功不好，但我就这样走了，又有些不甘心，虽说，她注定会是我的皇后，但是今日见着你了，我还是有些膈应。要不，你让我打上两拳，出口气，我就不与你计较了。”
他话刚说完，又觉得这个方法不妥，道：“还是说，你为我和阿言写两首诗，阿言若是喜欢……”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的喉咙被他眼前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狠狠掐着，一点声音也发不出，甚至呼吸困难，他张大了口去汲取周遭的空气，却被他逐渐收紧的虎口堵住了那仅剩的一点进气口。
感受到自己脸颊的胀痛，他的头开始昏沉，双脚也离了地，他正要反击的时候被他一把松开，又在他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迅速一个手刀砍在了他的右肩上，肩头传来剧烈的疼痛，他被迫退开一步，与他保持适当的距离。
此时的二皇子楚煜无比后悔自己因为九公主的描述而轻视了这个林霁，竟然撇下两个侍卫独自一人前来，被他这么暗算一手，实在是不该。
按照这个力道，林霁的武功虽不至于在他之上，但他也不至于为了争个胜负跟他两败俱伤，得不偿失，他楚煜受的屈辱可比这多了去了，日后有的是机会还回去。
他呵呵一笑，忍着肩头的剧痛，又悠然自得地转到他身旁，告诉他，“不日西凉出兵岑州，我希望能在战场上见到你。”
林霁重新将那盏灯燃起，面不改色地提醒他，“我记得西凉境内还有南梁余孽自立山头，二皇子还是先处理好内忧吧。”
楚煜一哂，意有所指，“也是，林大人也该先处理内忧，咱们有缘自会相见。”
话音刚落，人就上了屋顶，林霁目光淡然地看向他，楚煜想起刚才那一阵狂风骤雨，玩味一笑，恶作剧似的在屋顶一跳，这惊天动地的一脚，让林霁本来就简陋的厨房，更加破败了。
而那个人，借着这一脚助力，消失在了林府。
林霁叹了口气，盯着厨房顶上的那一处破洞看了一会儿，转身去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