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九公主借着十皇子第一次离京的由头求了她父皇十几次，才换得来岑州几天的机会。时间仓促，她一路舟车劳顿，也未通知徐贤和柳尘欢，只待到了城外驿站才遣人通告。徐贤一听说他阿姊来了，兴冲冲策马亲自来接了。
岑州不比京城，所到之处尘土飞扬，时不时还有沙暴，她一进城，就有些不适。
徐贤平时和那些军人厮混在一起，男男女女，也从不回府睡，总是一头倒在哪个帐里就过了一夜，府中一个人也没有。自然知道她在他那里多有不便，想着撮合林霁和她，就将人领到了这里。
结果这林大人连礼数都忘了，劈头盖脸来了一句“你来干什么？”
十皇子这就不高兴了，“林霁，你怎么说话呢？”
门口站着的人即使在岑州待了近月余也没见一点被风沙吹袭过的沧桑，干净如绸缎一般的脸上神色淡淡，不见半点惶恐，施施然行了礼。
“公主。”
九公主比前时看着瘦了些许，应是路上水土不服，神色恹恹，本以为见到自己，林大人不说高兴，也不该是一副责问的语气，难道是因为此前让他蒙羞了，所以在怪她？
少女靠在随行的宫女身上，有些脱力，干哑地说出几个字：“平身吧。”
林大人许是听见她被沙砾侵蚀过的声音，在起身的那一刻，飞快地看向她的脸色，只一眼，就能知道她现在有多难受。
他急忙退开一步，“公主请进。”
徐贤这才面色好些，急忙扶过他阿姊，将人带着进了府内。
“阿姊，小心脚下。”
九公主垂眼看向脚下，那块门槛摇摇欲坠，徐贤闲它碍事，一脚踢开了去，只剩一个一脚长的豁口，像是幼儿换牙时的牙龈，承受着残酷的凉风。
一边往里进，徐贤一边侧头问后头跟着的林霁，林大人只能看见他清俊的侧脸。
“你这儿有多余的客房么，腾出一间来给我阿姊。”
他知十皇子看不见，却还是点了头。
“这就让人去准备。”
思宁左右看了一圈，也没见到这府中有个下人，也不知他说的人是哪一个。
房间没收拾出来，九公主只好进了前厅去休息，徐贤忙前忙后给她沏茶，秋雨也从未走过这么远的路，一直强撑着，没比九公主好到哪儿去，只跟着站在一旁，徐贤让她歇着，她也不敢。
等茶喝完了，徐贤跟他阿姊聊完了，这座房屋的主人还没来，思宁现在十分困乏，只想着尽快安顿下来睡一觉。
她先站起身，秋雨靠在椅背上的屁股立刻离开，问：“公主，上哪儿去？”
思宁边往外走边道：“许是林大人忙忘了，我们自行去找那屋子吧。”
徐贤想说他去找，但一想，这府上就这么大点地儿，走两步就到了，一起就一起吧。
等他们一路找到给她安排的房间时，林霁正拿着新被在里面铺床。
一时三个人都愣住了，还好秋雨反应快，急忙上前，“林大人，奴婢来。”
林霁将活儿交给她，转头向两位殿下行礼，面上还有些许薄汗。
思宁问：“府上没有下人么？”
林霁回：“岑州物资匮乏，臣来时也未带随从，想过些时日再请个管事的，足矣。”
徐贤立刻想起军中年纪大的随行嬷嬷，照顾女兵的衣食起居，就道：“我去军中给你找两个人来。”
林霁：“多谢殿下。”
等秋雨将床铺好了，徐贤也要告辞了，姐弟二人依依不舍了一会儿，徐贤上马的时候深深看了林霁一眼。
“阿姊，我明日再来看你。”
九公主送走弟弟，一觉睡到了晚上，竟也没人叫她，一转头，看见秋雨也歇在了一旁的榻上，看样子是累极了。
她走过去，给她搭上一层薄被，出了屋子，又轻轻掩上了门。
先是转了一圈，没见到林霁的人，肚子有些饿了，也不知他这些天是怎么弄的吃食，摸索到厨房了，就看见几只已经拔了毛的野鸡光秃秃地挂在一旁的墙边。
米也没找到，面也没有，她想着还是得去问林霁。
等走到门口，她看见那个她要找的人，将灯笼放在脚边，半蹲着，手里拿着块木板，正在刚刚被徐贤一脚踢破的门槛处比划。灯笼里的烛火照在他对着她的那半张脸上，认真又严肃。
许是听到脚步声，林霁抬头看向声音来处，九公主停了下来，他也没有行礼，只是静静看着她。
九公主被迫与他的视线交缠在一起，脸上蒸腾起热意，“我饿了。”
等她说完这句话，林大人才放下手中的东西，将一旁的灯笼提起，朝她招手，“来。”
九公主跟着林大人来到他的书房，两袋面粉被他放在书架上，他轻松提起一袋，指节隐隐泛白，又低头看她，“走吧。”
两人来到她刚才来过的厨房，林霁用碗取出两碗面粉，放在案板上，加水开始揉搓。
思宁到这时才明白他要做什么，问：“都是你自己做饭？”
林霁“嗯”了一声，“吃面可以么？”
没有等到她的回答，林霁将揉好的面团放在一旁，又静静地看她，仿佛一定要等到她开口。
她点头，“吃。”
却不敢抬头看他，只看着那一团光滑的面团。
林大人却没打算放过她，“你休息的时候，秋雨将衣服送过来了。”
她忐忑不安地攥紧自己的袖口，“我洗干净了。”
“为什么？”
这一问猝不及防，思宁抬头看他，“我弄脏了。”
“我不是问这个。”
思宁深吸一口气，这一刻居然是在这样的场景下到来的，她不免觉得有些荒诞。
“我不想嫁给楚煜。”
林大人仍然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可能是因为紧张，她鼻尖微红，眼神中也透露着慌张，那双琥珀色眸子里的光芒闪烁着，像一汪泉水中撒入了几颗星星，容易让人迷失在这般景色里。
她又犹犹豫豫开口，“你能不能……”
“公主，林大人？你们怎么在这里？”秋雨的声音骤然闯入，九公主的话戛然而止。
她转头去回秋雨的话：“你来了正好，做些吃食吧，我有些饿了。”
秋雨应了一声，熟练地起锅烧水做起饭来，那团面被做成了烙饼，挂在墙上的鸡也未能幸免。
林大人看着自己做到一半的面被改做了别的，也没说话，只是告辞继续去修那道门槛。
九公主留在这里给秋雨打下手。
秋雨看她心事重重，问：“公主，可有什么烦心事儿？”
思宁有一搭没一搭地往灶里添柴，盯着熊熊的火苗，问她：“你去给林大人送衣服的时候，他面色如何？”
秋雨细细回想了一下，“林大人面色如常，只拿了衣服道了句谢。”
她想想也是，林霁喜怒不形于色，人也少言少语，秋雨能看出什么，就连她也看不出什么。
“我出去一下。”
秋雨抬头看她，手里却没停下，“好了我叫您。”
她“嗯”了一声，重新来到林霁修缮的门槛前。
林大人已经开始收尾工作，她不打扰，远远看着他站起身了，才走上去。
林霁看她一眼，提醒她，“内子言九公主有话告诉臣。”
她被他一提醒，到嘴的话又变成了问句：“你是不是生气了？”
林霁没有否认，他确实气，气她无缘无故莽撞行事，跑来岑州，就为了还一件破衣服。
“那日课上，我情急之下，让你蒙羞，是我的错。”九公主声音越说越小，“你若是……若是不想见我，我明日就走。”
林大人第一在她面前露出了不一样的神色，像是气极了，额头上的青筋拉扯着，咬牙切齿地问她：“所以你千里迢迢过来，就是为了给我道歉？”
她低着头，眼泪簌簌地往下落，“是。”
头顶传来一声叹息，将她的脸掰正了，轻柔地命令她：“不准哭。”
九公主拼命眨眨眼，将眼中蓄积的泪花挤出，徒留一双明媚的眼，捕捉住他脸上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她甚至能感受到晚风将他的气息送到她的面颊，钻入她的鼻尖，她忍着哭腔。
“我不知道林碧柔有没有跟你说，我……”
他先她一步说出：“你不想嫁给楚煜，就不嫁。”
她的思绪被打断，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接着道：“可是我父皇……”
他的指腹沾上她下巴的一滴泪，“有我在。”
九公主眨眨眼，“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林大人重新覆手而立，“不知道。”
“那……那我还是要说的。”
到了这一刻，她又有些说不出口了。
憋了半晌，秋雨端着菜从厨房出来，路过他们喊了一声：“殿下、林大人，用饭了。”
九公主又想逃跑，“欸”了一声，就要跟过去。
林大人拉住她的胳膊，她被迫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那只瘦长的手，没使多大力气，她只要微微一挣，就能脱离。但此刻，她一点也不想挣开，他的掌心贴着她的胳膊，透过层层布料，仍然传来滚烫的热度，她知道那是她的错觉。
视线从那只手上移，看见他嘴角勾起的弧度，还有那双漆黑的，带着促狭的杏眼，“一起。”
说罢，他放开她的胳膊，走到她身侧，见她还未动，努了努嘴。她从未在他脸上见过如此生动的表情，震惊之余，还有些欣喜。
九公主又偷偷瞧了一眼旁边的人，那人已神色如初，仿佛刚才一切都是她眼花。
抬脚往用饭的前厅走去，余光又瞥到他刻意放慢的步伐，为了和自己步调一致，她又偷偷笑了，脚步也轻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