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还在林碧柔身后的思宁心头暗暗一惊，竟是这样的原因，怪不得林碧柔跟她说林府没钱了。
她被林碧柔挡着，看不清那公子，小姐口中的“小叔”，低头只看得到那一双白靴，用银色的丝线绣着她不知道是什么的图案，很是好看，靴尖的位置被尘土染黄，她有些可惜。衡州不比上京，即使是城中的官道，也未铺地砖。晴天尘土大，雨天泥水多。
他的声音很好听，这几句话，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平静得似是一汪湖水，但清清凉凉的，像雨天山林中的钟乳石，那是她在南梁跋涉时，躲雨的夜晚听到的一种声音，山洞里，“叮咚”一声，不大不小，刚刚好敲在她心上，她想，这比她在俪楼听到的琴声还美。
“林府未曾偷漏税，这是误会。”林碧柔皱眉，自她记事以来，这两年的账务都是由她过目，未曾发现有何疏漏。
“张府称手上有证据，现在那位正在彻查。”仍然是清清淡淡的声音，仿佛在说不关己的事情。
“几个假账本子，还惊动了大皇子，我们林府真是好大的面子。”林碧柔冷笑。
“你怎知那是假的？”
此话一出，林碧柔愣在原地，她怎知那是假的，林府账本上都有她亲印的章子，那印章是母亲交予她的，中间一段时间，她还在学记账，管家就拿着一起教她。
想到这里，她心里暗道不好，立刻转头问来烟，“林黎呢？”
“我说进门怎的没人迎我呢，原是管家找不到了。”
“不可能，林府连个看门的人都没有了吗？”林碧柔声音里夹杂着怒意，“来烟！人呢？”她这才发现府里上下都没有人声，往常来来往往的下人应该是热闹的，她从不管束他们。
她顾不上其他，率先出了院子，直至账房，那里一个人都没有，“人呢？！”转过头又问了来烟一遍。
“我一早跟着老爷夫人去了张府，主子议事，下人们都在屋外候着，现下才回来。”剩下的话，不用她说，林碧柔也猜到了。感情是事情败露，已经跑了。
思宁个子小，步子却很大，一直跟在林碧柔身边，这才看清刚才被挡住的人，清风霁月，这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子，长身玉立，满身都是贵气，这就是在上京长大的人吗？
若要排名的话，她自然是要将第一名颁给思齐，这位公子就是当仁不让的第二了。
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那人偏了脸，看过来，她急忙收回目光，低着头恭敬地站在林碧柔身侧。
这回，有人想起她了，“思宁，你去找大狗，让他带你去找你娘，她在秀坊，肯定知道花婆婆去了哪儿。”
思宁垂着头应声，脚步飞快地跑向后院，这会儿，厨房里应该还有人在准备膳食，大狗是林碧柔的心腹，定然是不会背叛她的。
她将整个后院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人，她想起西侧的门，若是早市回来，那边的人肯定见过他。
寻过去，就看到晕倒在地的大狗和思齐。
她急忙跑过去，拍了拍自己弟弟的脸颊，“思齐，思齐。”
醒来的却是大狗，“思宁。”
“是谁伤了你们？”思宁看着他头上的大包，有些滑稽，但这会儿却笑不出来。
“二狗，二狗被管家收买了，他们搬了好多东西，用我的拖车，被我们撞见了。”大狗捂着自己头上的伤处，龇牙咧嘴地将事情描述了一遍。
她来不及细细去捋清楚事情始末，只能先按照小姐说的说：“你先带我去秀坊。”
“可是要去找花嬷嬷？”大狗摇头继续说道，“那花嬷嬷早就跑了。”
“什么？那我娘呢？”她拍了拍思齐的脸，看他眉头紧锁，眼皮隐隐有松动的迹象，又抬起头来问大狗。
“想来还在那里，我带你过去找她。”大狗撑着墙根起身。
此时思齐终于睁了眼睛，思宁将他一把拉起，吩咐道，“思齐，你去前厅找小姐，我跟着大狗哥去找娘。”
这会儿他的脑子还没转过来，等他回神，刚刚还在他眼前的两人已经跑了出去。
他这才想起刚刚晕倒前的情形，好像是管家，又好像是二狗哥，但事态紧急，他无心想其他，赶往前厅。
思宁跟着大狗一路跑到秀坊，里面还有几个绣娘正在织布，他抓住一个，问：“可有见到昨日刚来的冯氏？”
那绣娘似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府上的人十天来一次，怎的今日过来了，突击吗？但也没做他想，老老实实回答：“在后院打扫呢。”
思宁一听就冲到后院，撩开帘子，是四四方方的院子，除了靠在廊上的一把扫帚，哪里有半个人影。
张大嘴巴，深吸一口气，喊了出来，“娘！娘！您在哪儿？”
微弱的声音在她喊了三遍之后传进她的耳朵，“阿宁……”
她急忙跑过去，在一根柱子后面找到了她娘，像是累极了，靠在那里，连忙搀扶她起来，这才发现母亲身后的地上染了一片血红。
“娘，哪里伤了？”那血迹触目惊心，她心如擂鼓，一时间有些喘不上气，闭了闭眼忍住强烈的眩晕感，急忙要转过去看她的伤口。
这时，大狗跟着冲过来，他所在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她背后的伤口，思宁在他眼中看到一抹银光，是利器。
她抑制不住颤抖起来，扶着母亲往外走，“我带您去找郎中。”
“阿宁，我已走不动了，你将我放在这里，这个给你，你先去给小姐。”母亲看着她快要落下泪来的眼睛，将手中的东西给她。
她低头看过去，是一颗红色的珠子，可以看出是从人身上拽下来的，毫无疑问，肯定是行凶之人的东西。
“是，是花嬷嬷吗？”思宁的眼泪就这么砸在那珠子上，像是从里面渗出来的。这般成色好的珠子，一个下人怎么会有。
一双手将她的脸捧起来，“别哭，我在门口的梨树下埋了东西，你若还有机会回去，去挖出来看吧。”
“娘，我们一起回去。”思宁泣不成声。
“娘老了，走不动了，等你再长大一些，就背着娘回去。”
“好……”思宁再一次想，衡州城真是让人伤心的地方。
看着母亲又昏睡过去，她一咬牙，冲着大狗说：“大狗哥，劳烦你背一下我娘，我们一起回府。”
“好，我们回去找小姐，一定可以救你娘的。”大狗二话不说，转到她的跟前，蹲下去，将人背了起来。
到底是干重活儿的人，思宁即使是跑着回去的，他也能跟得紧紧的。
这会儿，思齐刚找到林碧柔，草草地交代了刚才被打晕的事情，林碧柔正要赶去张府，就看到迎面过来的思宁和大狗。
等人走近了，才看清他背上的人，“怎么受伤了？来烟，快去找郎中！”
来烟立即去找郎中，林碧柔也不是矫情的人，就让思宁将她母亲安排在旁边的耳房。床上趴着昏迷不醒的人，后背正插着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下手的人力气不大，还有半截没有插进去，明晃晃的，很是瘆人。
看着郎中将那匕首□□，鲜血溅了一身，“小姐不必担心，将养几日，伤口愈合就好了。”郎中拿出帕子净手，看向还站在一旁纹丝不动的思宁，“只是看着吓人而已。”
林碧柔那位小叔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紧张的表情，看样子他还未料到这样一桩案子还能闹出人命来，虽未真的死人，但这下手也太大胆了一些。
思宁将那颗珠子拿出来，递到林碧柔面前，“小姐，这是我娘给我的。”
“这珠子我见花嬷嬷戴过。”来烟一眼认出这珠子，年前有一回，她跟着林碧柔去秀坊查账，看见花嬷嬷戴着一对耳环，普普通通两颗红珠子，但在阳光下看格外亮眼，隐隐可见内里的纹路，分明是上好的玉石。
一旁看戏的人终于出声了，“我有些饿了，先吃饭吧，下午我们一起去张府。”
来烟试探地看向林碧柔，她摆摆手，“来烟，去准备吧，将母亲一起喊过来，就在这厅中吃。”
思宁急忙摆手，“小姐，这不妥。”
“如何不妥？”林碧柔看向她，思宁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人。
“知道你舍不得走，我若不在这里吃，不知你何时才能吃饭。”语毕，思宁感觉道头上多了几道目光，她只好将头埋得更低了，“是。”
“我竟不知，林府待下人如此之好，可以和小姐一同入座？”林碧柔那小叔目光在这人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看不出情绪，复又将眼光挪回床边站着的思齐身上。
不一会儿，膳食已经备齐，林夫人并未过来，说是已经吃过了。
思宁到底没有入座，只是在旁边又搭了一张小桌，大狗、思齐、思宁、来烟四人就漫不经心地吃了起来。
林碧柔将两个菜盘匀出一点菜来，将那些端给他们，思宁受宠若惊，论谁也看得出来，林碧柔对她是不一样的，有点太好了。
来烟倒是没觉得什么，用手肘碰了碰她的胳膊，小声说：“小姐经常这样对我。你别不自在。”
思宁这才慢条斯理地吃起饭来，说实话，这一顿是她吃过最好的一顿，但是却味同嚼蜡，众人各怀心事地吃完这顿饭，吩咐人过来撤掉膳食之后，林碧柔才站起身，说：“你们在府中呆着，思宁，你跟我走。”
思宁看了一眼思齐，小声嘱咐，“你看着娘。”
思齐点点头，“放心吧，阿姊。”
林碧柔将她带着去了张府，当然，那位小叔也并未避嫌，不知是本着看热闹的态度还是怎么，一路都跟着她们。
张府的小厮似乎是早就料到林府会来人，早早就在门口候着，将他们一起带到书房。
思宁偷偷抬眼看了一下周遭的布局，张府相比起林府而言，更加正派了，每一处都是规整的四方形，到底是练兵的，一路过来见到的刀枪不少。
林碧柔进了书房，就留她和那位小叔站在门外，思宁手心里都是汗，可旁边站着这么个人，动也不敢动。
那人却开口了，“你猜，他们在里面说什么？”
思宁以为自己听错了，抬眼看向那个人，仍然是负手，站得笔直，眼睛直直地盯着书房门。
见她半天没回答，他终于看过来，对上她的视线，眼里翻涌的是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奴婢不知。”她张了张嘴，吐出这么一句来，是实话。
“来了。”他又转过头去盯着那门。
她还未消化他这两个字，就见房门打开，她看到一双犀利的眼睛，像鹰一样直直地扑向她，她下意识捂住心口，有点害怕。
那人有着和她一样的一双琥珀色眼睛，几乎是立刻，她听见一个悠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陛下上个月着钦天监夜观天象，说是南地有颗吉星，想来，是得恭喜大皇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