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向死而生（5）
另一边
围炉沏茶，茶水氤氲，浓白茶烟缓缓流淌，江侑静坐其中，神色不明。
江南从一边走来，双手奉上一份宗卷“殿下，这是天机处调查来的梁姝资料”
江侑那过那份宗卷，在手上随意的翻了翻，貌似漫不经心的问到
“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江南笑眯眯的说到“殿下，自薇山一遇，奴已经跟随殿下有六百余年”
江侑点了点桌子“六百年……江南，本王还不知道你有没有爱的人？”
江南愣了一下，有些羞涩的红了红脸，随即立即低下头，恭顺的回到
“殿下，江南一介俗人，做不到如殿下一样坚定，这些年是有过几段露水情缘，喜欢自然是有些喜欢的，但要称得上同沈宵公子一般长相厮守，死生相随一般的，却是没有”
江侑轻轻点了点头，他看了看这个跟随了他许久的部下，从他籍籍无名，到如今的大权在握，走过许多九死一生的困境，他依然坚定，忠诚的在他身后。
江侑收回思绪，神色不变，将手中的宗娟放置一边，“江南，说说楚四”
“是，殿下，据我所察，楚四小姐的心境没有产生变化，她没有任何伤害殿下的想法，江南感受不到她的杀心”
江侑修长的手指捏了捏杯壁，轻笑一声“真是有趣，本王取了她的心头血，她竟然对本王没有一丝恨意“
江南踌躇片刻，小心开口“殿下，您身上的毒发作恐怕就在这两日，楚翘小姐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
“这件事我自有考虑，退下吧“
“是”江南的身影匿散。
江侑单手支颔，满室寂静，他手里捏着小瓷瓶，看的专注。
“楚四……”名字含在唇齿，真是有趣，那么既然对我这么忠心，可记得要把戏演好。
夜有些深了，楚翘房内窗户大开，房间里并没有她的身影
楚翘双颊坨红，在庄周镇快速穿行，冬季的夜晚很安静，整个小镇只有零星屋子散发亮光。
她在和沈宵喝完酒后并没有回去休息，而是去了一家棺材铺定了一块无字碑。
后山偏僻，一只冰清雪白的狐狸夜间疾行，偶尔驻足下来，粉嫩的耳尖抖动，像是在寻找什么。
很快，楚翘就找到了那片被封印的地界，施法现出无字碑，蹲下身子，黑色的墓碑看起来光滑顺亮，摸起来着其实冰凉粗糙。
楚翘救不了他们，她一个小女配无法改变世界的轨迹，她想为他们做点什么，所以以这样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感情，选在黑夜是因为不需要别人知道，
她不是为了作秀。
她有些犯难，突然不知道墓碑上该写什么，如果只写他们二人的名字太单薄了，楚翘不想这样。
楚翘看着天边弯弯的月亮，突然很想回到他们住过的小院看看。
好像知道主人永远不会在回来，小院显露出了几分颓废破败之意
楚翘站在院子里，打量着房屋，院落，每一处被遗忘的犄角旮旯，都有过步翩翩和沈宵的身影，打量着每一处，在脑海里想象他们曾经的身影，
惆怅，是今晚的夜色。
“嘎吱——”楚翘推开书房的门，这是他们生前相处时间最久的地方，点燃了一只蜡烛，灯火澄明，驱散满室黑暗，她细细打量这间屋子，突然瞧见沈宵常做的书桌下，一本书下掩盖这什么东西，楚翘迟疑了一下，拿走了那本书，底下是一张写满字的纸。
是一封信。
楚翘拾起那封信，大致内容如下
吾爱翩翩
展念
我幼时失孤，伶仃孤苦，少时人后常深夜抱被痛哭，抱怨上天未曾怜惜半分，后于书中窥尽人生孤苦事，大抵贱命一条，不再奢求众多。
亲不喜我，友不怜我，我亦不愿成为他人累赘，独身一人在偏远之地苟活而已。天地渺渺，孤身在此，每一次睡前都是一场迷失，明日可能不会再醒来，无声无息死在荒无人烟的野地，不被发现不被记起。时间一久，倒不觉得痛苦，大抵命是如此。
大抵是命运垂怜，让你化蝶而来，从此我的人生里也有人为我守候，无边下落的深渊暗室里照进了一束光亮，划破死寂的黑暗，一双纤细手向我伸出，抬头看见你的笑靥。
如果你再细心一些，就会知道我同你的彻夜长聊和插科打挥，都是拐着弯的说爱你，遗憾于对你的爱未说出口，不过我想糊涂些也好，毕竟很多心事晦涩隐秘，那些胆怯和斤斤计较，我也怕你知道。
那江水九曲回肠，说到底还不是奔向同一片海洋，我与它们并无不同，只想和你殊途同归。
翩翩，遇见你之后，我什么都不怨了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能够看见你的笑脸就好，可是命运呢？它如何对待你我？若是这辈子无恶不作换来这样的结局我沈宵毫无怨言，事实呢，你连害人之心都不存半分。我心嘁嘁，既然命运不曾眷恋半分，那就跟他斗争到底，孤身一人也不怕千军万马，这一次我要掌握自己的命。
入仕三年，官场，酒场，人心，我大抵看遍，可我的思念，我的归途，我的故乡都只是你的身侧，身边的一切如浮华云烟，一吹就散，玉盘珍羞，如何比不上那碗除夕夜的饺子？钱财万贯，买来一屋子奇花异草同谁再看？所谓美人，桃之夭夭，已有明珠，又怎么看得上萤火？
相思积重，行至水穷，梦中惊醒，不见你的身影，茫茫不知身在何处，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翩翩，我早就死了，死在了你的眼泪里。
从前上天夺走了我的一切，我都接受了，可当我失去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心里的恨意生根发芽，我恨所有的一切，善良。美好，丑陋，我恨世道善恶不分，
我爱你，我拿什么给你呢？我给你我的一生好吗？
等我，我会找到你，翩翩，天涯海角，我们生死相随。
几处字体被晕染，像是眼泪曾经滴落在上，楚翘不可抑制的想到沈宵深夜写下这封信时的悲苦。
她知道自己想在墓碑上为他们写下什么话了。
楚翘最后望了一眼小院，转身向黑暗中走去，墓碑上刻画出一行字来，“爱意永不凋零，灵魂向死而生”
“妻步翩翩，夫沈宵，洪永十年十二月十九日”
墓碑尘封地下，守在封印边界。她也不嫌弃地下泥土灰尘，坐下来陪着他两坐了许久，月是千年里世辈供奉的灯，是爱未曾丢失的那一横，月亮慢慢西沉，楚翘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此地。
天机阁
回来已经两天了，江侑派人给他们送来了很多上品灵丹仙草供他们随意使用，大方的令人咋舌。
但这次江侑好像并不着急着出发，小侍卫江南偶尔来了也只是告知大家好好休息，不必着急。
另一边，天机处最尊贵的寝殿里，只见江侑盘腿端坐在蒲苇上，只见他双目紧闭，面色凝重。
江南也不再像外人面前，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而是一脸担心的望着自己的王。
半炷香后，沈宵才慢慢睁开了眼睛，江南小步上前，递上一块素斤，江侑接过来，擦了擦脖子上的虚汗。
“殿下，毒性发作怕就在明日……”江南欲言又止，忧虑的望着主子。
沈宵随手把素巾扔在一边，有些烦躁的“嗯”了一声，表示他已经知晓。
“那……殿下决定好这次的人选了吗？”江南捡起素斤放在一边，观察着江侑的脸色问道。
江侑没有说话，思索了一会，半响只见他问到“你觉得梁姝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江南心头一颤，殿下这是想选定梁姝，可是明明私下里他们从未接触过此人，难道殿下还没有吸取上一次带来的教训，江南拧着眉道“殿下，您要慎重，就算您确实不喜欢楚四姑娘，天机阁内不缺知根知底的女子，你可以随意挑选”
最后他又要想到之前的事件，还是没忍住开口多说了一句“殿下，对天下有大爱之心的人并不代表会对您也有偏爱”
江侑看着他紧张的样子，放弃了心头的打算，原本他计划私下见一下梁姝。
“那就楚四吧”反正无论是谁，对他来说都一样。
“是”这下江南倒是爽快的领了命令，退下去着手准备接下来的事宜。
第二日
楚翘被带来的时候还很懵，前一天接到江南的通知今天待命，也不说什么事，她本来以为是江侑要见自己，结果江南只是把她带到一间极为宽阔的大殿。
外面是冬日，整个天机阁却温暖宜人，春光融融，故楚翘只着纱裙，方便简洁。
江南笑着开口道：“楚四小姐只需要再此地守候，待那只香燃尽，楚四小姐就可以自行离去”
楚翘朝着江南的手看去，果然在两步远的地方看见一只紫色盘金垂耳小香炉里看见一只约拇指粗，两寸长的烟，若是烧完，楚翘约莫得有一个时辰左右。
江南看了她一眼，可能是觉得她有点不够重视，又开口道“这是殿下吩咐给楚四小姐的事情，这件事情极为重要，殿下说只相信楚四小姐会做好这件事情”
果然楚四一听江侑的要求，况且江侑还如此信任自己，脸上的吊儿郎当的神色一瞬间被扫空，一脸郑重十分可靠的保证道“嗯嗯，放心吧，我会好好在这里呆着的”
江南满意的点点头，心想楚四姑娘果然单纯好骗……啊不是，是单纯。
江南突然收起笑容，语气郑重到“记住，一定要呆在这里，不可以随意走动”
楚翘赶紧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江南离开后，楚翘才开始打量四周，她好奇的探头探脑，赤足走在青色木板上，在香炉附近观望，这是一间房梁极高，面积极大的宫殿，屋顶从上而下挂下薄如蝉翼的素帆，层层叠叠，遮盖了她远眺的视野。
香烧的很慢，楚翘坐在地上抱着腿，头搭在膝盖上，呆的有些无聊。
过了一会，楚翘突然听见若有若无的一声闷哼，感觉心头有些困惑，因为这个声音很像是-江侑。
楚翘想了想，站起来身，拨开了垂在眼前的一层一层素幡。
随着她的走动，身后的素幡层层闭合，遮住了她来时的路，楚翘索性一直往前走，突然视线开阔起来，那些幡布消失，楚翘的面前，是紧闭的白纱绰绰约约，围出了一个分寸天地。
楚翘屏住呼吸，白纱像绸缎一样丝滑，她轻轻拨开一角，好奇的向里面望去。
里面坐着的，是谪仙人一般的江侑，只穿着白色亵衣，恍若神仙下凡。江侑白衣披发，薄唇微抿，眉头紧蹙，似乎在忍耐和对抗着莫大的痛苦。
楚翘心下一动，轻声慢步走到江侑身边，察觉到有人到来，江侑神色一动，缓缓睁开淡绿色的眼眸，看见是楚翘眼底划过一丝了然，随机冷声呵斥道“滚出去”
楚翘看似像往常一样乖顺走近他身边，跪坐在他身旁仰望着他，盯着他脸担忧问道“你怎么了？殿下”
江侑低眸冷淡的看着她，一言未发。
楚翘不怕死的继续试探此时江侑的底线，她凑的离那张天神雕刻一般的脸庞越来越近，“你受伤了吗？江侑？”
她甚至不再喊殿下，而是直呼其名。
江侑冷哼一声，偏过头去，眼底露出毫不掩饰的杀意。
楚翘眼底却露出一丝笑意，她白嫩的玉臂搭在他的肩膀，慢慢搂住了他的脖子，上半身也慢慢的贴过去，神色娇媚。
江侑的呼吸不可避免的急促了起来，“楚四，本文有一万种办法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他复又闭上眼睛，似乎极力的克制着某种疼痛，唇色苍白，语调都有些颤抖的继续说。
“离开这里，本王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楚翘突然笑了一声，笑容绽放在明媚的小脸上，带着楚翘自己都不曾发觉的迷人魅惑。
嫣红的色彩像藤蔓般一点点爬上眼角，宛如虚空的手执笔作画，为画中人天上妖艳摄人心魂的妆画，她的脸上含了一点虚妄的笑意，这是狐族的媚术，楚翘的眼眸望去变得深不见底，令人迷失心智，朱红的唇边饱含无声的邀请，贴着江侑的腰肢柔软纤细，雪白的狐尾攀上他的身体。
江侑低下头看着那缠绕上来不安分的尾巴，冷笑一声，他果然没有看错“楚四，你确实大胆，今日你若杀不死我，那迎接你的就是无人间地狱”
江侑从来都不相信这世界上有无缘无故的爱意，所以他不相信江南的判断，江南不会背叛他，所以只能是这个楚四一直在伪装，技术高明到骗过所有人。
只是江侑也没料到她胆大到敢在天机阁动手，就算趁他现在身体虚弱让她得手杀了自己，她以为能逃的出去？再说，凭她之力真以为能杀了自己？
楚翘不知道江侑心底的弯弯绕绕，她现在心里想的只一句话，那就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她并不惧怕，神色还有些挑衅，整个身子都贴了上去，像水一样化在江侑身上，她那魅惑的神色望着张双无欲无求的脸，朱唇轻启，口吐幽兰，她唤他的名字，像是引诱端坐的神坛的高僧跌下神坛，与她共赴情海“殿下，江侑”
楚翘盯着他那好看的唇形，微微苍白，惹人怜爱，她吻上去的那一刻，江侑脑子里的一根弦突然断了，
错了，全错了……
江侑心头震撼，感受着唇上的柔软，死死咬着唇，不让她有攻城掠地的机会。
只是他如今不但要抵御从前的所受伤毒，还要分出心神来对抗楚翘的媚术，他几乎动弹不得，身上头顶不断冒出虚汗。
惟帐外安然无恙，惟帐内却是热火朝天的一片香艳景象。
楚翘无法勾到他的舌，便轻轻的贴着，舔着，吮着他的唇，像极了一只极有耐心的小猫，遇见了喜欢的东西抱着不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