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爱情是一只变幻无穷的魔方
郭京生是国务院某部的一位正司级干部。今年五十一岁的他,混到这样的位置,不算慢,但也不算快。不过现在机会来了。年龄已到六十五岁的部长很快就要退休。现有的几位副部长中有一位可能要升任部长。这样,部里就腾出了一个副部长的位置。从有可能升任副部长的几个司长来看,只有他在年龄、学历、资历、能力等各个方面最有优势。中央组织部最近已派人找他谈过话。这也许就是一个信号?不过到目前为止,郭京生对这场副部长争夺战仍然不敢掉以轻心。因为他知道,在官场上决定胜负的因素永远不是个人条件而是个人关系。朝里有人好做官。这是从古至今颠扑不破的永恒真理。所以,为了实现自己早日成为部长级干部的雄心大志,少不了要让常和平帮一下忙。
常和平是郭京生的老婆,也是郭京生的一块心病。常和平与郭京生同岁。他们结婚已有二十三年。用郭京生的话讲,这场结婚完全是一种政治交易。道理很简单。郭京生和常和平的父辈在战争年代曾是出生入死浴血奋战的战友。建国后,两个人一起北京在担任要职。一个官至首都部队司令员,属于军界的实力人物。另一个位居国务院某部部长,属于政界的风云人物。他们两家之间的联姻,不仅将会巩固父辈之间的友谊,而且将为两家的子孙后代铺下在军政两界平步青云的阳关大道。事实也确实如此。郭京生大学毕业后一直在政府工作。靠着常家的影响力,目前已经当上了正司级干部。常和平大学毕业后一直在部队工作。靠着郭家的影响力,目前已经当上了正师级干部。常和平现任首都部队某野战医院政委,大校军衔。但是,郭京生和常和平之间除了这些政治上的联系之外还有什么呢?似乎什么都没有了。他们两人从一开始就是奉父母之命结婚,双方之间的感情并不多。在经历了十九年前的那场感情危机之后,双方之间的感情就更少了。
那是在一九八五年。当时,郭京生和常和平结婚已有四年。他们的独生子郭半农也已经年满三岁。郭半农三岁前一直跟爷爷奶奶住在一起。三岁以后,为了不再打扰父母,也为了与孩子增进感情,郭京生决定把孩子接回自己家。由于他每天都要忙着上班,常和平在部队工作一周才能回家一天,为了照顾孩子和料理家务,他就雇了一个来自农村的女孩子当保姆。这个女孩子名叫田小花,当时只有十八岁。田小花是一个既美丽又善良的农村姑娘。她的到来。为这个平日里只有父子两个男人而没有女主人的家庭带来了温馨与欢乐。郭京生自幼就有文学创作的爱好。除了工作之外,他每天晚上都要写作。细心体贴的田小花。为了让他有一个安静舒适的写作环境,每天晚上都要把孩子早早地哄睡觉,然后就静静地坐在书房里陪着他。郭京生喜欢用铅笔写作。当他把手中的铅笔写秃的时候,田小花马上就给他递上一支刚刚削好的铅笔。郭京生喜欢喝滚烫的热茶。当他感觉口干舌燥的时候,田小花马上就给他端来一杯又浓又香的茶水。有时候,郭京生写到深夜,田小花就给他悄悄端来一碗夜宵。田小花文化程度不高,只有初中文化水平。但她特别尊重和喜欢文化人。郭京生的书生气,他的温文尔雅和文质彬彬,使她打心眼里敬佩。她常常把郭京生扔掉的稿纸从纸篓里拣出来,一张一张地保留起来。
“你要这些废纸干什么?”
郭京生奇怪地问。
“我想看看你写什么?”
田小花不好意思地说。
“写什么?”
郭京生笑了。
“写你呀!”
“写我?”
田小花不由得吃了一惊。
“我有什么可写的?”
“当然有了。”
郭京生在台灯下点起了一支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他写累了,想趁此机会休息一下。
“你就是我笔下的主人公。”
郭京生对田小花说。
“我就是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写你,恐怕都写不完呐!”
“真的吗?你别哄我了!”
田小花被他说得脸红了。
“真的。”
郭京生认真地说。
“你既美丽又善良。美丽和善良就是文学的主题。古今中外,没有哪一部文学作品不是在讴歌美丽和善良的!”
田小花并不能够完全理解郭京生的话。但她能够感受到郭京生那颗赤诚的心。因为她感觉到,这颗心好像就跳动在自己的胸口。
郭京生的家就住在北海公园附近。有时候,郭京生吃过晚饭后,会和田小花一起带着孩子到公园里游玩。他们在落日的余晖中划船,在清凉的晚风中爬山,在稀疏的月影下漫步。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了。突然有一天,他们发现自己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对方!
爱情是一只变幻无穷的魔方。当你随意转动它的时候,常常会转出一个最意想不到结果。一个已婚的男人,一个未婚的少女。一个家住北京的高干子弟,一个来自山区的农村姑娘。一个滿腹经纶出口成章的才子,一个只懂得做家务哄孩子的小保姆。他们之间的差异就像用一万座珠穆朗玛峰也填不平的鸿沟巨壑。他们之间的感情碰撞绝不仅仅是碰出爱情的火花而已。简直就像两个偏离了各自运行轨道的巨大天体,在万有引力的作用下身不由己的迎头相撞,其结局将是毁灭性的!他们究竟是为什么做出了这种让局外人感到百思不得其解的疯狂举动?他们的动机是什么?他们想要得到什么?是爱情?还是毁灭?是伴随爱情而来的毁灭?还是伴随毁灭而来的爱情?是在爱情中感受毁灭的恐惧?还是在毁灭中体会爱情的永恒?是挑战爱情?还是挑战毁灭?是挑战爱情的毁灭?还是挑战毁灭的爱情?是在爱情的毁灭中挑战毁灭的恐惧?还是在毁灭的爱情中挑战爱情的永恒?这些问题,今天早已无从考证了。因为两个当事人如今已是一别难回首生死两茫茫。只记得那是在一天晚上,当田小花把一杯热茶放在郭京生面前的时候,郭京生突然把一本书放在了她的手中。
“拿着吧!”
郭京生轻轻地对她说。
“这是送给你的!”
“这是什么?”
田小花捧着这本书惊喜地问。
“这是我刚刚发表的一本诗集。”
郭京生解释着。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在写什么吗?你看完这本书,就知道我在写什么了?”
“太好了!”
田小花把书捧在胸口,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她低头看去,只见封面印着《爱的良知》四个大字。这四个字就是这本诗集的书名。她翻开扉页看到了郭京生的亲笔题词:
“因为我爱你,写下我爱你,送给我爱你,永远我爱你。”
“我爱你……”
田小花轻轻地念着,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泪光。虽然她的文化水平不高,但这三个字的含义她是知道的。这三个字的份量她也是知道的。她知道,在每个人一生一世说过的千言万语之中,这三个字是份量最重最重的。这三个字只能对一个人说。当你说出来之后,就不可能再改变了。你已经把一生一世都给了这个人。你的一生一世都属于这个人了。无论你将要面对什么,无论你面前是鲜花还是荆棘,你都必须坚定地跟着这个人向前走去。这三个字是承诺,是责任,是义无反顾的献身,是痴情不悔的付出。但绝不是怯懦和退缩。绝不是背叛和逃跑。如果你在怯懦和退缩,如果你要背叛和逃跑,你就是欺骗。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
“这是欺骗吗?”
田小花在心里悄悄地问了自己一句。
“不!”
她默默地摇了摇头。这不是欺骗。这是她的感受。这感受是真实的,是发自内心的。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眼前的这个男人需要她的爱,她会把自己的青春和生命全部奉献给她。她什么都不需要。她只需要三个字:我爱你!
这段日子,郭京生一直在痛苦的泥潭中挣扎。一边是木已成舟的家庭,一边是初次萌生的爱情。一边是丈夫的责任和父亲的义务,一边是爱情的魅力和人类的天性。我们许多人都是在结婚以后才重新发现了爱情。我们许多人都是在结婚以后才开始有了真正的初恋。这到底是为什么?谁也说不清楚。这也许就是现代都市生活的斯芬克斯之迷。我们为什么不能按照正常的生活秩序来相爱?为什么偏偏要打乱这种生活秩序呢?我们为什么要作茧自缚地制造那么多痛苦?既给自己制造痛苦也给别人制造痛苦呢?谁能回答这个问题?谁又能解决这个问题呢?到底是谁错了?是我们自己错了?还是我们为自己规定的生活秩序错了?或者两者都错了?但不管谁错了,爱情绝对是没有错误的。爱情绝对是永远正确的。因为爱情是人类的天性。这种天性只有在无拘无束的情况下才能被释放出来。所以爱情是藐视一切的。它既藐视生活秩序,也藐视对它表示藐视的所有人。因为它是天真无邪的。它能使我们回想起天真无邪的童年。它能使我们感受到天真无邪的童心。因为它是白璧无瑕的。除了能给两颗相爱的心灵带来快乐之外,它不涉及任何利益关系。所以它是至高无上的。所以它有资格藐视一切。所以由它引起的任何过失都无法使它受到玷污。所以它是没有错误的。所以它是永远正确的。郭京生从来就没有真正谈过恋爱。虽然他已经是一个女人的丈夫,虽然他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他和田小花的恋爱,是他有生以来经历的第一次恋爱,是他的初恋。虽然这个初恋来得有些晚了,虽然这个初恋来得似乎有点不合时宜。但它给人的感觉和那些来得恰到好处的初恋是完全一样的。它是在你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突然降临的。它是在无数个偶然之中突然出现的。它是随机发生的、不可预见的和测不准的。它遵循的是量子力学的运动规律。必然性在这里是没有地位的。它扬弃了必然性。它扬弃了自称可以解释一切的定理和定论。所以它是美妙的。美妙得让人热血沸腾。美妙得让人忘乎所以。美妙得让人看不见脚下的陷阱和头上的罗网。美妙得让人无法提防匍匐在身边随时都有可能把自己吞噬下去的危险。
“来!”
郭京生从低头不语的田小花手中把诗集拿了过来。
“我给你读一首诗。”
他翻开诗集,轻轻地读了起来:
“我要用良知打造利刃,刺向辉煌的真理,让它滴出卑鄙的血。我要用黎明磨亮锋芒,划破灵魂的黑暗,让它接受思想的审判。我要撕开都市的欢笑,让昨夜的喧闹,变成宁静的庄严。我要在骄傲的版图上,泼洒我的寒冷,为了一个死亡的祝愿。我要用无法说出的声音,窒息我的遗憾,埋葬我的呐喊。我要用眼泪为你作证,为什么生命就是爱情的代价,爱情就是生命的勇敢。”
田小花紧紧地靠在郭京生身边。她感觉得出来,他内心深藏着一种无比巨大的愤怒和悲伤。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她不知道他为什么愤怒?她不知道他为什么悲伤?但是她同情他。她想安慰他。郭京生感受到了田小花的温暖,感受到了她起伏不停的呼吸。他情不自禁地转过身来,在田小花的嘴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田小花没有回避。她仰着头,大胆地接受了这一吻。诗集从郭京生的手中滑落下来了。郭京生轻轻地抱起田小花,走进了她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