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硬盘
月球基地。帝国大厦。
沃德走到窗边，沉默地望着陆陆续续登舰的人群。
宽阔的等候大厅挤满了送别的人，不时有试图混入飞船的人和安保叫嚣，炫耀着自己做过的“大事”。
“我们能活下去吗，父亲。”男孩害怕地仰望着工程师模样的男人，他的母亲声嘶力竭地靠在一旁的玻璃墙上掩面痛哭。
“当然，”男人弯下腰慈祥地看着男孩，又走到一旁紧紧地搂住自己的妻子。
“一定可以活下去的。”
“你们一定要活下去，我会一直等着你们。”
“好……我们一定会团聚的。”
男人说完，带着孩子一起向登舰口走去。
“等一下——”一个警卫急匆匆地跑向这对父子。
“怎么了？”男人疑惑地问道。
“要两张邀请函。”
“就是两张，我妻子得了癌症，将名额留给我们的孩子。”
“噢，”警卫略显尴尬地笑了笑，“那没事了，再见。”
小男孩看着不断想要挤上登舰口的人群，绝望且无助地哭泣。
“只有一年了。”漫多走到沃德身旁，和他一同俯视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
“是啊，”沃德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烟圈，“你什么时候动身（前往守望者基地）？”
“我在等一个人，和他一同前往。但或许他还需要两个月才能到达这里。”
“谁？”
“我无法描述清楚，他蕴藏着极其强大的灵能，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我们可以想办法带他来月球基地。”
“不，正好借此契机磨砺他的意志，他的灵能目前几乎没有开发，需要这样的磨砺他才能开发出自己的潜能。”
“嗯，”沃德凝重地望着街区上闹事的居民，不禁眉头紧皱，“人类总是不愿意相信那些超出自己认知的事物，每个人都信奉自己看到的繁荣假象，崇尚物质和肉欲。”
“腐朽的树干被风暴吹成两截之前，看起来仍旧保持着昔日的坚稳。如果园丁相信这一点，我们也无可奈何。”
“是啊，真是没法与他们交谈。有时候真是无可奈何，无论我怎么教导他们，那些无能、自以为是的官僚都不以为然，群众也一样，”
“难以理解，”漫多看了一眼手表，然后站起来和沃德道别，“我要回瞭望塔了，你多保重。”
“嗯，你也是。”
漫多沉默地走出指挥室，指挥室内鸦雀无声，云烟缭绕。
“十年前，温特沃星人入侵太阳系，当时我们以为人类文明就将结束。但守卫者和海底文明救了我们一命。也让我们深刻地认识到自身的渺小。敌人仅仅只是在小行星带边缘发射了一道裂解波，就使地球上98的人失去性命。剩余的人们在守卫者的帮助下，在月球上重建家园。然而……也许人类天性如此。自然人和改造人连年征战。就像两只深陷泥潭的沼蛙，躁动而绝望，明知死亡不久后便会降临，却依然不能和平相处，珍惜当下。现如今，我们即将沉沦。也许这就将是人类留下的最后一笔了。”
沃德皱眉写道，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写这些，只是觉得将它们写下来能让自己好受一些。他放下笔，点起一支雪茄，走到窗边眺望着来来往往的飞行器。
“看看登舰的情况吧。”
嘈杂的等候室内，四万名被选中的“人类精英”陆续踏上“守望”号，满载文明最后的希望前往守卫者指引的宜居星球建立新的家园。
一个年少老成的少年激动地和警卫争论着。
“怎么了？”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走了过来。
“他们两人不在名单上。”警卫说着将全息面板递到他手中。
“但我们是一家人，”少年着急地反驳道。
管事看着情绪激动的少年，瞬间明白了事情的缘由。他安抚地摸着男孩的后脑勺，微笑地说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每一个家庭都无法周全，就连我也不得不和妻儿告别，然后留下来继续面对剩下的一切。所以希望你能理解。”
少年不舍地看着父母，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宝贝记住，你要坚信自己的意志力，即便没有亲人和物质的支持，你还有信念、自律帮你改变一切。生活中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始于挑战。不要被困难打倒，有什么问题多找别人询问。记得——”
“赶紧走吧。”警卫不耐烦地拉开痛哭流涕的少年，督促他离开。
“记得照顾好自己，以后得靠你自己走下去了。”
“不——”
“走吧，时候不早了。”士兵略显烦躁地拉了拉男孩的胳膊，想让他离开。
“不，不——”男孩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在乘务人员的搀扶下才踉踉跄跄地登上战舰。
成千上万的人趴在观测窗前哭泣，久久不愿离去。
一个装扮复古的古稀老者静伫在观测窗前眺望着远处喧嚣的人群。
“教授，快上飞船吧。”
“我不走了，年纪大了。”
“唉，瞧瞧您这说得是什么话，文明重建可少不了您啊，教授。”一个三十余岁，身穿精致西装的男人携着一个工文包，亲切地微笑道。
“哈……”老人自嘲地笑了笑，“老了，没有用了，就想好好地度过余生。过上几个月的闲适生活。哈……”
“嗯……和家人在一起确实也很不错，至少不会有太多遗憾。”
“或许吧，”老人自艾地叹了口气，靠在窗边弹烟灰，“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科研人员，机械动力方面。”男人骄傲地说道，他的眼睛里似乎永远充满着自信与活力，就像永不泯灭的恒星。
“年轻有为啊。”
“哪里，和教授您比差远了。”
“哈……”
“那——我先走了，教授。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老人注视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感慨万分地叹气道，“像，太像了。和那个老家伙年轻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远处，一个提着公文包的老人低调地穿过拥挤的人群，虽然已是满头白发，但脚步十分稳健、有力，就像是赶赴仪会的贵宾。
“刚说就到，”老人大笑着迎了上去，激动地和他拥抱着致意，“嘿，你终于来了，我都等你大半天了。”
“走吧，这里太吵闹了到飞船上再聊。”
“不，我就留在这。”
“唉，先上飞船再说啦，到时候再跟他或她联系。我特地嘱咐机务人员将我们的房间安排在在一起。”
“我真要留下，真的。”
“让我猜猜，是哪个？？能让你非要亲自接待才行。”
“我没开玩笑，老伙计。我说真的……我要留在地球。”
“别开玩笑了，你留在这里做什么？”
“我离不开这里了，太多的牵挂，遗憾。我已经一百二十六了，全身上下只剩机械部件，一丝完好的肌肤都没有。我不想再折腾了。”
“但是你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什么机械、肉体，最重要的是活下去，老兄。几月不见，你怎么突然想不开了？”
“可能我有太多牵挂了。”老人失落地叹了口气，从口袋中翻出打火机。
“为什么？你就一个人……真有什么带不走的牵挂，我们去新家园再造就是了。”
他沉闷地靠到观测窗前点起一支雪茄，释然地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
“我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让那些真正改变世界的人得到应有的尊重，也没勇气为那些看似疯狂的事实正言。我附和着很多人，即便再荒谬，最终都无能为力。当聚光灯在表面的认同下，带来的流量总是向那些物质至上的人伸出救命稻草，撑托起他们蛀空于华丽外表下乌虚不堪的肉体……而真实的灵魂却一挫再挫。”
“所以呢？这算什么理由？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想尽我所能找到那些灵魂尚存的人，和他们促膝而谈。”
“噢，不是吧。那你为何不把希望留给有机会活下去的人？”
“我不想再留下遗憾，我已经做了足够多错误的决定，就比如一辈子都呆在研究室里……真不知道离开这里后该怎么活。虽然我一直说希望离开，但这一天真的到来时，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做……还是跟随内心，找寻自己的归宿为好。”
“好吧，”拉着行李箱的老人无奈地耸了耸肩，不舍地看着他，“你我合作了这么多年，造过大气，造过飞船，造过毁灭系统。但我们却没有机会一起探索宇宙的奥秘。太遗憾了。”
“人生总会有遗憾的，不是吗？”
“嗯，真不走了？”
“真的。”
“好吧……好吧。”老人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可真是越老越糊涂了，说了还不信。”
“后会有期了，老伙计，”他释然地微笑道，“你该上船了，找一个方便活动的房间，别再闪到老腰了。”
“哈……好，我会注意的……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提着公文包的老人郑重地和他握了握手，便湮没在茫茫人海之中。
“再见。”
“再见。”
“时间会记住我们的。”老人掐灭烟头，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