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假声
“夫人安心,不是什么大问题,生魂离体三日之内找回便可。”南半见挂着笑容安抚陈夫人。
陈夫人安静地立在一旁,轻轻点头。
不管说的再好听,床上的人醒来之前都是空头支票。
南半见转头,让行之从背包里拿出香和碗来,“来这里之前你就猜到人是生魂离体,那么现在你应该也知道怎么寻魂吧,行之?”
“知道是知道,”行之依言拿出四柱香,边点边说,“可是……半见师兄你来的话应该比我快吧?”
这回,黑发青年没说话,那夫妻两先动了,“没关系的小……小先生,你师兄让你来做一定有他自己的考量,我们都相信你师兄的判断,也相信小先生的实力。”
“……!”行之的脸当即就红了,扭捏起来,“我……我晓得,但是我还配不上这一声先生,二位还是叫我行之吧!”
“好,行之小兄弟。”陈先生说。
四柱香燃起,行之将其倾斜,袅袅青烟却不上升,而是下垂,倾落在病床上少年的面庞上,又流泻到枕头、床铺、地面,继而向外延伸。
“走吧,得在香烧完之前找到生魂。”南半见推开病房门,示意行之在前面带路。
陈家夫妻想要跟上来,却被拦住了。
“生魂对怨灵有极大的吸引力,令郎身边危险,寻常人去了容易撞邪,还请二位在此等待,我们一定会将令郎的生魂带回来。”南半见说。
陈家夫妻只犹豫片刻,点了头。
他们现在耽误不起,如果真的很危险,他们两个跟上去反而拖后腿。
“两位先生,我儿子就拜托你们了。”陈夫人期期艾艾地望着门口的两位青年。
“我们会的。”说罢,他们彻底关上房门。
一出门就看见旁边站着个脸色难看的护士,她看了看两人,又看了看他们手里的香,意思很明显。
“找个东西遮起来。”南半见礼貌地冲护士点点头,转头吩咐行之。
行之翻了翻背包,拿出个不透明罩子,倒扣上去。
两人顺着香火往外走,一路走出医院,走着走着发现偏离市区,南半见一挑眉,给陈先生打去电话。
南半见:“陈先生,您家在郊区吗?”
陈先生:“是的。”
南半见:“可能得麻烦你们开车来接我们去您家里了,我猜测令郎的生魂还在家中。”
电话那头很快应下,问了南家两人所在的位置就挂了电话。
行之一只手抓着罩子一只手举着香,抬头问身旁的青年:“半见师兄,怎么判断出生魂还在家里的啊?”
“哦,猜的。”南半见张口就来。
“啊,啊?”行之一脸震惊,“万一猜错了呢,岂不是耽误了很多时间?”
黑发青年歪了下头,冲他一笑,“所以说你们这些没经验的小孩就是畏手畏脚,做事不放开手大胆猜,怎么提高效率。香火指向郊外,那小孩的家也在郊区,所以最合理的猜测就是生魂还在家中,而且人在焦急的情况下选医院肯定选近的,从第三医院开车到他们家不会太远,耽误不了多久。”
行之被美颜暴击冲得脑袋一空,又听了这番教诲,立马茅塞顿开。
不愧是半见师兄,好大胆、好厉害、好帅气、好会说!
身旁的小朋友敬仰之情完全写在脸上。
南半见抬手拍拍人发顶,摸出手机来看了会。
陈先生很快就开车来了,陈夫人留在医院照顾儿子。
车子载着三个人驶向郊外住宅区,这里风景好,空气也比较清新,但是地价和房价比市中心还贵,是有钱人的天堂。
“你看这片住区有什么风水上的问题吗?”黑发青年突然出声询问后座的道袍青年。
行之正盯着香出神,闻言浑身一震,忙看出窗外,“嗯……地段和房屋布列都有讲究,路不冲门树不冲煞,每家装修虽然不尽相同,但是外墙都是一样高的,没有风水上的大问题。”
“出门在外看面相和堪风水都要养成习惯,不要以为这片住宅区是有钱人住的地方一定请风水师看过。”黑发青年半瞌着眼,也正看着窗外。
“知道了,半见师兄。”行之抿着唇,在心里把松懈的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
“南先生对师弟很是照顾啊。”陈先生适时插了句话。
“那是自然,他们最近几年太松懈了,等我回去要好好敲打一番。”南半见说。
可不是松懈么,现在是法治社会,又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人死了基本没那么大的怨气足够化鬼,就算真化了也就是只会扑抓啃咬的小鬼,没什么危害,玄学界都要变得只会算卦和堪风水了,好几个捉鬼道士的世家要么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要么转行。
不过也是,只有懂点玄学知识或者真的死的极惨的人才会变成难缠的恶鬼凶煞,现在人人会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死后逞凶的条件实在过于苛刻。
想着想着,南半见的嘴唇紧抿起来。
风缙云……一个精通玄学知识,死状又格外凄惨,死后魂魄都被人恶意割裂,这要是化了鬼该有多凶。
用朱砂绳和镇魂符都压不住棺材里的煞气,出来了怕是整个玄学界都要抖三抖。
车子停在一栋纯白色的建筑物前,陈家别墅的装修偏英伦风,端的是高贵奢华,和他们的车子形成反差。
“犬子喜欢,所以家里是这样建的。”陈先生解释道。
搞玄学的不喜欢外国房子,因为里面的很多设计会和他们的风水相驳,而且还会影响判断。
南半见只扫了一眼,扭头去看香。
行之一身道袍站在这里违和感爆棚,他一路上抓着罩子手都酸了,此刻正把罩子收起来,手里的香才烧了四分之一,下垂的轻烟果然向着房子里去。
“陈先生在外面侯着吧,行之也是。”南半见走过去从行之手里拿过香。
“啊?我也留下吗,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行之手里一空,有些落寞。
“去找几个人,抓壮丁,来挖地。”南半见找陈先生拿了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
屋门关上,陈先生半响才反应过来,不由自主地说:“南先生从来都是一个人处理这些吗?”
这句话有如一根刺,狠狠扎进行之心里,他欲言又止好几次,最后苦笑着说:“陈先生,咱们先去找人吧,您家里有保镖什么的吗,这事情还是少让其他户主知道为好。”
“好的好的,等我打个电话叫他们过来。”陈先生自觉失言,走到一边拨电话。
看着陈先生的背影,行之的嘴角逐渐压平。
有些事情,南家人总是保持着高度的默契。
例如半见师兄身边本应该站着一位容貌和天赋都能与他相媲美的人。
例如大家都知道半见师兄这四年过得并不开心。
例如没人敢告诉半见师兄他哥哥已经死了,没人敢在他面前主动提起这个人。
例如现在,半见师兄只身一人深入险境,他南行之却连一句“我与你同去”都说不出口。
他知道半见师兄不会拒绝,但是他也知道,半见师兄需要的不是他。
陈先生打完电话回过头,突然一愣。
“行之,南先生没拿包进去?”
行之也是一愣,拔腿跑到门前,却怎么也推不开。
钥匙也在南半见手里。
“半见师兄,半见师兄!”青年焦急地拍着门。
门里传来他师兄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点奇异蛊惑,“别叫,去找人挖后院从左往右数第三棵桃树。”
说完这句话后屋内又陷入一阵死寂。
行之不敢耽搁,回头和陈先生商量挖树的事。
屋里,南半见一进门就看见蹲在角落里的半透明少年。
比起医院病床上憔悴得脱形的孩子,面前的灵体更像个活生生的人,如果不能透过他的身体看到后面的花纹墙纸的话。
少年的魂魄受到惊吓,或许是他发现自己的身体躺在床上被家人送去医院,而自己怎么叫喊他们都听不见,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黑发青年一进屋少年就看了过来,也许在鬼魂眼里这位有阴阳眼的青年也是与众不同的吧,少年毫不犹豫地跑过来,围着青年问:“你看得见我,对吧,你看得见我!”
青年那对黑白分明的眸子平静地看过来,干净又澄澈,隐约倒映着少年的身影,他笑了一下,“当然,小朋友。”
“你……你是人,对吧?”少年欣喜若狂,又不免有些担忧,他躲在家里,看见外面好多丑陋可怕的鬼怪要往这里来,又被无形的屏障给阻挡。
南半见伸手握住少年的手腕,灵体微凉的触感从两人接触的部位传来,他稍微感受了一下,眼前这只生魂的状态还算不错。
“我当然是人,还是个大活人。”他说。
拉住自己的那只手温热修长,上面有些薄薄的茧,少年顿时安心很多,不由自主得靠近青年。
南半见给少年做了一会思想工作,正欲开门出去,装饰得相当有逼格的防盗门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门外是行之在叫他,南半见正要回话,陡然听见有另一个东西用着他的声音,学着他的语气,说——
“别叫,去找人挖后院从左往右数第三棵桃树。”
在这东西出声之前,南半见的灵感没有发觉这里有任何一只鬼怪,甚至连屋子里除了他和少年生魂的第三个存在都没有发现。
南半见一咬牙,一把将旁边的少年生魂推出去,少年是灵体,自然可以穿墙,“出去,和那个穿道袍的小孩待在一处。”
他自己则转身去找能看见后院的窗户。
少年傻傻地被推出来,担心地想要再回去,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穿不过墙面了。
周围有很多人,他们或是砸门或是砸窗,还有几个拿了铲子要往后院去。
门窗像被水泥封死了一样无法撼动分毫,灵体也无法穿透墙壁。
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守在这间屋子里,耐心地等待着猎物落入口中之后将所有的杂质剔除,然后心满意足地合上嘴巴将猎物吞入肚中。
南半见就是那个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