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苏家琦静静回头，目光如佛子般无喜无嗔，苏母所有的话就这样被堵在了喉咙里。
苏家琦等了一会儿，见她盯着自己翕动嘴唇迟迟不语，便随主任他们离开了。
小时候他盲目地爱着这个女人，觉得她是父亲暴力下的受害者，竭尽全力想保护她，事实证明是他想多了，这对夫妻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作为生下他的人，她对他的感情并不比苏父多。
苏母的视线落在苏家琦拖拉的左脚上，过往的记忆涌上心头。
“妈妈不哭，我带你走，爸爸坏，我们不和他住了好不好？”
“妈妈不要、送我去、奶奶家。”
“我真的、没有偷、奶奶的钱。”
“奶奶她、快不行了，你们抽空、回来一趟。”
“喂，钱已经转了，找我、什么事？”
“家琦……”她喃喃着这个名字，恍悟那个以宝玉为名的孩子，从未得到过她的珍视。
虽然血缘上他们永远是母子，但苏母清楚她已彻底失去了那个会在她被家暴时，用小小身躯保护她，在她哭泣时用小手替他抹泪的小男孩。
长泽山麝香小鸽因跟拍山哥逃过山洪，回国后得金牌律师相助逃离原生家庭得消息，在法官读完宣判的瞬间，就通过现场媒体传播开去。
网民众口一词“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同时，也夸山哥是小鸽的大福星。
【好想我的大小橘宝宝哦，我们的便宜胖虎父子在哪里？】
【指路劈里啪啦“草莽英雄”最新视频，你们山哥已经连续多日妨碍观测站重建，带着便宜娃在废墟的中心呼唤小鸽】
“草莽英雄”是护林队队长的账号，苏家琦失踪那阵，他天天在萧云落的视频评论区怼喷子，告诉记者苏父苏母为了钱，巴不得亲儿子被人渣张铎侮辱，庭审当天还去给苏家琦撑场子。
在他的新视频里，施工工头躲在帐篷里，自帘缝中遥指放任虎崽们咬挖掘机轮胎磨牙的完犊山一号，压低声音抱怨：“工期恁赶，这多牢底坐穿兽成天介搁这转，吓不能赶不能，房子还盖他娘个球！”
弹幕一片233，直呼民工大叔懂太多，牢底坐穿兽都知道，麝香小鸽赶紧来领走你家四只橘，不然冬天住他娘个球。
苏家琦正愁主任不放他回去会心上虎，得知消息又去求领导，说自己不需要在中心养身子，一一虽然不伤人，可它往那一趴大家什么也干不了。观测站塌了他可以住施工队的帐篷，或者跟护林员大哥们挤一挤，毕竟长泽山才是他的工作岗位。
主任拿眼斜他：“没你地球还不转了呢，说来说去还不是放不下一号？”
嘴上怪着他，心里却理解他，这孩子几乎从没真正拥有过什么，一号是他唯一的伙伴，他对一号也如是，否则虎子干嘛天天带着小米粥去工地？
苏家琦戴上环境部给他特配的防失踪定位手环，装好不受讯号影响的铱星电话，如愿回到了长泽山，在“草莽英雄”的陪同下，来到了观测站“遗址”。
网民们通过护林队长的破手机，看到苏家琦开口召唤一号前，一号已有所感地回过头优雅起身，“噗呋呋”地走到他跟前，垂首轻舔他的手背，宛如英勇的骑士为效忠的王子献上虔诚的吻手礼。
小老虎们的感情更为外放，咧开嘴发出“嘎哈哈”的小鸟叫，在他脚边翻肚皮。
【天啊！如果这都不是爱】
【明人不说暗话，我哭了，人虎深情只此一家】
【我也，嫉妒使我内牛满面】
【他没有快乐的童年，慈爱的双亲，但他走上了铲屎巅峰，俯瞰芸芸猫奴！】
苏家琦不想俯瞰任何人，只为能与心上虎团聚而开心到泪目，跟大家打过招呼，引着虎子们走进雨过天晴的密林。
镜头外传来工头大爷的吆喝声：“娘咧，可算是滚球了，恁们还躲着弄啥咧？抄家伙赶工哩！”
弹幕又是成片的“哈哈哈”，新一代网红横空出世，昵称“恁球大爷”。
人虎行至人们看不到的地方，苏家琦就被小魔虎驼起，满心信赖地趴在它背上，感受那份独属于他的温柔。
来到他们的古柏缓坡上，一一放下他钻进树洞，叼出一只小布袋放到他膝头。
苏家琦认出了布口袋，打开倒出里面的身份证、银行卡和奶奶的吊坠，抬手抚摸小魔虎：“这是你从砖块中刨出来的吗？你守在工地就为等我回来把它给我吗？谢谢你一一。”
萧云落用爪子拨弄那枚田黄章胚，这个才是他真正想交还有缘人的。
判决那日，他感觉自己在这个小世界的任务已基本完成，他凭一虎之力帮助跛脚的小麻雀扫去满身蒺藜，找回了飞翔的翅膀，有了这枚古董傍身，他将不必再为学费和生计忧心，可以去继续读书，飞向他向往的那片天。
苏家琦却以为小虎喜欢这吊坠，拈起来放在它的鼻筒上：“这颜色和你的皮毛眼睛一样，上面也雕着只老虎，我没有什么好东西，你为了做了这么多，这个就送你做谢礼吧，不要嫌弃哦。”
萧云落不需要他的感谢，只要他好好生活，于是脑袋一歪把章胚抖到青年手上，苏家琦笑笑：“也是，你没地方挂呢，那等我回城去店里给你编条红绳戴起来，暂时先替你保管着。”
萧云落抬眼望着青年莹透漂亮的浅褐眸，如果他猜的没错，有缘人的命运已彻底改变，他不知道还能留在这里多久，但他想永远记住这双干净的眼睛。
“恁球大爷”真乃基建国度的基建狂人，带着队伍“吭吭”干，蹭热度的“林莽英雄”每天举着手机“咔咔”拍，在网友们的云监工下，新的观测站提前落成，大爷站在小院前跟苏家琦“哐哐”拍胸脯保证：“这房恁就住吧，木个十次八次山洪搞不烂，地基俺快给打到米国气了，再塌俺奏隐姓埋名回村种地气！”
护林队长笑得镜头跟着抖，网友隔空喊话：【英雄撑住啊，我要看小鸽105°c的笑啊啊啊】
【啊啊妈妈，他在对我笑，我要跟这个芳心鲨手私奔了】
芳心鲨手后来也没怎么在固若金汤的新院子里住，大部分时间还是和越长越大的小米粥挤在一一的怀抱里。
树洞里青草与松柏的气息交融而和谐，再小也是心之所归。
夏末，升入研三的吴桐基本不需要上课了，准备论文之余就和苏家琦连线，辅导他复习考研，偶尔随高博的团队进山，大家把酒言欢，苏家琦交到了不少朋友。
冬日里，长泽山迎来了新的野放虎--福宝，木箱打开后，观看野放直播的苏家琦差点认不出它。
许是受到了大龙的鼓舞，福宝一改贪嘴的毛病，在中心散养区练出了一身腱子肉，个头虽远比不上同龄的一一，也算出落得眉清目秀了。
为防两只年轻雄虎因争地盘打架，它的野放点离观测站很远，有次苏家琦跟拍一一，竟与它狭路相逢，本以为一场王者对峙在所难免，福宝却嗅出了他的味道，如欢脱的肥兔般在雪地里跑了一圈，就要冲过去与前铲屎官相认，被一一一爪子拍翻在地。
-一号，小小、米米还有粥粥，我是福宝啊，你们不认识我啦？
福宝怂怂地俯伏在地，做出服软的模样，别着耳刀质问同类。
小米粥兄弟代替师父回答：当然认得啊，但小苏很柔弱的，禁不起我们的暴冲，你想在这片山头混，这点要牢记。
然后似乎是为了安抚福宝受伤的小心脏兼给它接风，一一率领虎子们找到了一处岩洞，将里面冬眠正酣的棕熊拉了出来，可怜的熊大还没彻底醒盹，就被五只老虎一齐干翻去见上帝了，倒也少遭了不少罪，阿门。
萧云落实现了当初请虎徒弟们吃横菜的诺言，苏家琦和后来看到视频的专家网民全都目瞪口呆：还、还能这么不讲武德的？中心兄弟情这么天长日久的吗？
普通老虎间自然不会，它们即使记得彼此的味道，认得出对方的脸，在野生环境下也是各走各的路。
【山哥给的意外太多了，哪天它开口说话我都不震惊】
【你好，我山哥，打钱】
【哥吻！】
转年的春天，野外红外相机拍到了福宝猥琐尾行长泽山春三十娘被暴捶的照片，苏家琦笑着看向最近总是揣着爪爪昏昏欲睡的一一，揉着它的耳朵说：“母虎也是看颜值和气质的，福宝和你还隔着一整座长泽山啊。”
待到小米粥长到十八个月大的时候，小小第一次夜不归洞，接下来的几个月，米米和粥粥也不时玩失踪，苏家琦和一一巡山时，还逮到米米吃独食，它已经能独立捕猎傻狍子。
“看来它们独立的日子快到了，跟着世上最好的便宜爹，学得一身好本领，长得圆润又结实，你也很成就感吧？”苏家琦摸摸心上虎。
萧云落“哞”得没精打采：只是没辜负它们妈妈的嘱托罢了。
又是夏日蝉鸣时，网友们发现“长泽山麝香小鸽”的账号暂停更新半个多月了，跑去询问“林莽英雄”才知他下山考研去了，遂在留言区写下加油打气的话语，希望他能书写励志人生。
月悬山崖上，将傲立的雄虎映若传说中的异兽螭虎。
萧云落的身侧已不见了活泼的三小只，虎徒弟们都出师了，将来会在这片属于它们的莽山中繁衍生息，至于有缘人……
金色的虎瞳微微眯起，他借灵识看到如今健康快乐的青年，在暂住的吴桐宿舍中合上书本，按亮手机跟一一屏保道过晚安，在没有他陪伴的夜晚安然入睡。
你一定可以考上的，祝你此生平安顺遂。
是的，萧云落感觉到他离开的日子也近了，有缘人或许没有察觉，但在他离开前这具虎躯的生命力就开始衰微。
或许在天道遣他来前，一号小虎就已染病，随着小世界任务的完成，一号身上停滞的时光再次流逝起来。
萧云落一直用灵力维持着外在的光鲜，想让苏家琦安心，更想撑到他回来，最后一次亲吻他俊秀的眉眼。
到底是盼回了有缘人，可萧云落的虎身连爬出古柏树洞都做不到，只能用初见时的“噗呋呋”向他道一声“欢迎回来”。
“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年仅四岁刚刚成年的小虎像是病了许久的样子，四肢僵硬，腹部肿大，只有望向他的金色兽瞳温柔如故。
苏家琦眼中漫上惶恐，颤抖着手给它触诊，抽出铱星电话，请中心派兽医前来。
萧云落发出虚弱的“呜呜”：不用了，天道难违，世上缘起缘灭总在倏忽间，能陪你到最后的，只有你强大的灵魂，这是我给你上的最后一课，现在让我好好看看你。
“嘘，你别出声，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一一不怕，你会没事的，主任说立刻就安排兽医来，你再坚持一下，就一下，求求你！”苏家琦根本没发现自己在哭，主任在电话那头安慰着他，听到他和一号的对话，预感派兽医过去也留不住一号了。
他早觉得那只小虎是为小苏而来的，在中心工作二十多年，他从没见过像一号这么灵性，这么能给人纳福的虎。
前天小苏踏出考场，跟他说考得很顺，今天一号就不行了，这能说是巧合吗？
卫星通话费不低，主任得不到苏家琦的回应，只能先行挂断，联系护林队长上山查看小苏和一号的情况。
为了保护区的长久治理和发展，环境部拨款修了一条盘山路，从山脚直通观测站。队长将车停在站点前，和队员们步行近一个小时终于到了小苏带他们来过的古柏缓坡，护林队长喊着苏家琦的名字，慢慢靠近洞口。
一号亲近小苏，在他面前像只大猫，却从不许除他以外的人靠近，这几年护林员们巡山偶遇它，都会敬畏地绕道走，更不敢在没有小苏的情况下来这里，因而不曾发现一号的异状。
林中安静异常，空气有些沉重，树洞中忽然传出一声永失所爱的哀恸呜咽，大家对视一眼上前拨开洞口的藤蔓，看到里面生气断绝的一号和抱着虎头泪满衣襟的小苏，都面露痛色。
“咱们先出去，让小苏和一号呆一会儿。”队长率先退出，走远告知主任这个噩耗。
第二天主任、高博和兽医抵达，解剖一号的遗体，上报环境部该虎死于急性肾衰及其并发症。
这种病的致死率极高，有些个体从发病到死亡只需一周，猫科动物又以能忍和爱装出名，如果是家养猫咪，细心的主人还能提早发现病征，但野外老虎患上，只能凭运气获救了。
“太可惜了。”兽医摘掉橡胶手套叹道。
之前中心出过贩卖死虎的案子，未免旧事重演，环境部令项目组就地火化一号。
主任塞给苏家琦一把折叠剪和一只小自封袋，说：“你要是想留个念想，就趁现在吧。”
苏家琦脸色苍白，双眼红肿，接过小剪刀，剪下一段一一胸前洁白柔软的毛毛，绑好放入小封口袋内，然后从衣兜内掏出挂在金红两色吉祥绳结上的田黄章培，郑重地戴在小虎的颈上。
“对不起，如果我没去商场编这条绳子，或许能早些回来救下你，现在让它陪着你去，希望你还喜欢。”他用喑哑轻柔的声音低低说着，在小虎额前落下一个吻。
昨天一一在最后一刻曾挣扎着抬起头，想来是想再给他一个温暖的舔舔吧。
它总是替他操心，死前还想安慰他，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不要为我担心，放心地去，在没有病痛的天堂看着我，我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熊熊火焰带走了一代传奇东北虎，环境部和繁殖中心首次在官网首页为一只虎发讣告，电视新闻和媒体也向大众公布了“完犊山一号”的死讯和火葬现场的视频。
各国虎迷纷纷涌向苏家琦的噼里啪啦账号，在过往的视频下留下“rip”,感谢一号这些年来带给他们的感动与惊喜，同时也心疼新闻视频中憔悴的小鸽，劝他不要太过伤心，一号肯定也希望它最爱的小鸽幸福快乐，替他守护三个养子。
没有人得到苏家琦的回复，“长泽山麝香小鸽”的账号自断更那日起，就再未更新过，但“林莽英雄”透露给粉丝们一个好消息，他们的小鸽以全国第一的好成绩考入了林业大学，教育部和林大给他的奖学金，足以支持他顺利完成学业。
至此，一号小虎的篇章缓缓落幕，小鸽的崭新篇章即将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