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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柳泽横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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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枚钱,还你罢,”碧池居内,一个无人关注的角落,百里温对谷异道。

    “我仔细打听过了,陈完此人,行得端坐得正,我不杀他。”

    谷异接过钱来,赫然便是城西道路上赶牛的伙夫。

    “你的道义,也就值三枚钱,”他哑然失笑,“三枚钱的命,三枚钱的道义,你可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谷异的声音自带一种阴沉,他身负一骑绝尘的轻功,样子是那种看一眼便会忘记的普通面相。将他扔进一帮伙夫之中,任谁也瞧不出他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就是个天生的牙侩[1],百里温第一眼看见他时,心中便这样评价。

    “这世道,对我们这种人来说,命能值几个钱?道义能值几个钱?”百里温打了个呵欠。

    “但我还是要把这几个钱攥着,尽量别教自己一文不值。”

    “我反正不懂……对我来说,哈,攥着钱,就是攥着命。看来我们还是有些共通之处的。”谷异似笑非笑道。

    “你我各有活法,”百里温倚靠在墙板上,“不过,你居然舍得不要赶车的工钱来找我,想必有什么说法。”

    说到这百里温似乎想起了甚么,顿时有些好笑:“说起来,宛丘最精明的牙侩,根本同“缺钱”二字不沾边,居然还天天赶车,挣那几枚工钱,倒也真抠搜。”

    “还是说说你的事罢,”谷异没有回答这问题,而是抹了下鼻子,“我这趟来的确有说法。”

    “你那个小弟,叫公输苇罢?我今早看见他了,正被人挟持往城里走。”

    “在哪里?”百里温陡然间坐直了身子,神情严肃起来。

    “城外通西门的道上,那人兴许就是秦国那个剑客,”谷异思索着,“公输苇若是不小心惹上了他,此刻他进城,或许是来寻你的。”

    “我看,你这个小弟必死无疑了,不过至于你——你还可以找个地方避避风头。”听谷异的口气,像是在冷嘲热讽。

    “别误会,只是怕你死了,毕竟像你这样便宜的杀手可不好找。”

    百里温叹口气,提起剑就走向门口,他起身时对谷异道:

    “你有时候,也挺不像你的。”

    听到这话,谷异神色不由得一滞。

    他向墙上一靠,摸出一把莲子,扔一颗进嘴里慢慢嚼起来。没有去掉苦涩的莲芯,但他似乎甘之如饴。

    轻轻“哼”了一声,玩味地笑起来。

    ……

    公输苇走到离城门还有三十丈远,看到一个高瘦的人迎面走来——不是百里温是谁?

    道上还有熙攘的车,往来吆喝的人,嘈杂非常,匡契在道旁被百里温拦住。

    他打量面前这人恹恹的样子,捏在公输苇脖子上的手微微用力:“这便是你大哥么?”

    公输苇忍着痛点点头,心中不禁骂道,看你这狗贼还能嚣张几时。

    “他如何得知我在这里?”匡契狐疑道,“你给他报信了么?”

    这的确是件怪事,公输苇也想不通,大哥怎么这么快便能找过来?

    百里温没睡醒一般,又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放下他,我跟你打。”

    匡契一记手刀,公输苇一声没吭便晕了过去。他盯着百里温,眼中隐隐有了些忌惮。

    他们戎人都是猎手,猎手要有比狼更敏锐的知觉,才能在陇原的夏天屯够食物,抵御冬季刀子一样剌人的风。

    眼前这个人,让他隐隐产生了面对秦人也从未有过的危机感。

    “去湖畔,那里人少,”匡契阴沉道,“死了人也不会有谁发现。”

    百里温看到公输苇晕过去时,心中倒是松了口气,对匡契道:“随你罢,带路便是。”

    快走到时,匡契突然转过身,大声对百里温道:“前面就是了,现在滚回去还来得及。”

    百里温抬了抬下巴,攥紧了剑柄,示意他接着带路。走了没多远,便到了一片草地。若公输苇还醒着一定会奇怪,清晨这里那些蒙面人,怎么一个影子也没了?

    匡契随手将公输苇丢到一旁,转头盯着百里温道:“你死定了。”

    猎物掉进了陷阱,已经必死无疑了。他不必着急了,猎物临死前的扑腾别有一番趣味。

    百里温已经看了他半晌,这时忽然出声道:

    “你跟葛无晦,究竟是什么关系?”

    “嘿,嘿!”匡契道,“我可是葛无晦的徒弟。”

    令他有些吃惊的是,面前这人似乎没什么忌惮的表情。

    “你根本不是他的徒弟,”百里温难掩失望的表情,“他的徒弟握剑绝不应当是这样的,姿势全然不对——这样出剑,太慢了。”

    匡契怒道:“装腔作势么!好,那么你便教教我,该如何出剑罢!”

    说着他抽剑上前,剑尖指着百里温的脖子,但百里温根本无动于衷。

    “你也不是甚么剑客,因为你根本不配用剑。”

    “我们使剑的,从不会设甚么下三滥的埋伏,”百里温冷冷道,“而且我听说,秦国没有游侠,只有操戈的死士。”

    匡契神色一变,面上阴晴不定:“诸位都出来罢,这竖子已经发觉了。”

    芦花丛中浮出十余道身影,围拢了这片草地。

    百里温手中仍然紧攥着剑柄,冷笑道:“你们是什么人,我不在乎;你们毁秦人的名声,我也不在乎。但打着葛无晦的名头招摇撞骗,呵,人品暂且不论,他的剑术纵横中原三十年,是你们这帮蟊贼能够污辱的么?”

    匡契心下吃惊:“你同那葛魔头,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百里温神色中带着几分落寞,“不过想寻个对手、寻个老师罢了……你们懂这种痛苦么?”

    “算了,你们不懂,就凭你们这三脚猫的路数和卑劣的手段,永远也不会懂的。”

    “胡言乱语,去死罢!”匡契大怒道。

    “刷”地一声,众人全没看清怎么回事,匡契的人头已经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

    他的脑袋依然保持着瞪目的神情,而身体犹自站着,手中的青铜剑竟已经平整地断了半截,还在向前无力地送出。

    剑尖抵到了百里温脖子上的皮肉,却再也没能有所寸进。百里温像棵松树一样挺拔地立着,没有分毫的动摇。

    旋即,匡契失去了头颅的身体颓然歪倒,脖腔喷出了一大滩鲜血。

    十七个蒙面人又惊又怒,纷纷抽剑上前。

    百里温动了。

    他的身形在剑丛中根本无从捉摸,只过了数息,便有人大叫一声,被迅捷地连续捅了数剑,直接作了个透心凉。

    西戎的高手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哀嚎之声很快趋于消弭,一个蒙面人奋力摸到昏迷的公输苇身边,便要痛下杀手。

    百里温全身贯注于同蒙面人的缠斗,根本没来得及提防,待他看到时一根穷途末路的匕首已经要插进公输苇的胸膛。

    眼中杀意宛若实质,百里温大喝一声,竟一剑掷出,贯出破空之声!

    那人只来得及惨呼一声,便被倏然到来的长剑贯穿,一下子钉在了地上,他的手臂软软垂下,立刻没了声息。

    百里温掷出剑前已经将面前一个人砍成两截,草地上已经成了一番血海,只剩下一个蒙面人了。可这个人,就在他背后。

    这人在他背后,而他掷剑时身体的动势已经无法改辙,也就是说——

    一剑,这人只要快速刺出一剑,他便根本无法腾挪闪避。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他根本没办法考虑,也根本没办法顾及这危险。

    那人见百里温脱剑出手,自然是心下大喜,他没有放过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咬着牙狠狠地刺出。同僚已经尽数被杀,他这剑誓要取眼前这杀神的性命!

    百里温心中愠怒,只恨自己大意。若是能早些注意那个在地上蠕动的狗贼,根本不会处于这种生死险境。

    难道今日便要交待在这里么?

    这时,他猛然听到“咻”地一声,接着便是如同用斫刀砸碎骨头的声音。

    意料中的痛感没有传来,他惊愕地回头,却见那蒙面人的脑壳已经被一支箭矢穿得迸裂,脑浆流了一地。

    十八具尸体流出的血污,将这片草地渗出大片暗红。

    “百里二愣子,好久不见。”

    一阵大笑声中,芦花荡中转出来一个豹子般健硕的年轻人。

    他手中的长弓,漆黑如墨。

    ……

    [1] 牙侩:也称牙人,撮合买卖双方以获取佣金的人,消息灵通,也就是如今所谓掮客、中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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