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尘缘萧索,宿命奈何
周霂桑觉得,除开这一世她最后结局很突兀,整体看下来,她和胡玉烛之间算是个喜剧。
刚下山报恩的胡玉烛为了接近霁月,闹了不少笑话。
而且胡玉烛大概率是还入了霁月的梦,把小丫鬟逼得去道观里捐了大笔天庭保护费,求了个辟邪的护身符。
不过对方是个正儿八经修炼的小狐仙,那驱邪的东西当然是没用的,气得她抱了根鸡毛掸子入睡,大概是在梦里把胡玉烛一顿好揍。
到了后来,某日胡玉烛远远瞧见霁月跟着婉婉,逗弄着一只小奶狗,一瞬间又有了灵感。
他对自己那一身火红的皮毛颇为自信,那小狗,腿又短行得又慢,拖了一地白花花的毛,有什么好看的……
秋风渐冷,婉婉又在长身体,比之前吃得多些,因此丫鬟们常常在小院和后厨间往返,霁月是丫鬟里的大姐姐,对这种在冷风里跑的事,总是大包大揽,胡玉烛也因此得以制造偶遇契机。
那天霁月正去后厨要雪梨羹,出了小院没走两步,一个橘红色的东西就从廊下蹿了过去。
霁月好奇心骤起,探头看是什么东西颜色这么鲜亮。
一眼就在石墩边,看到了一个毛茸茸的尾巴尖,像是狸猫,却又不知道哪里来的猫尾巴这么大。
再走两步,立时对上一双玻璃球一样晶晶亮的圆眼睛。
胡玉烛此刻不知道有多自得,就算是只狐狸,那卖乖的动作里都带着几分对自己皮毛的炫耀。
它嘤嘤两声就打算过去蹭霁月的裤脚,可还没沾到边,就被一脚踢起,它一边听着霁月贯穿它狐狸耳朵的尖叫,一边在抛物线的最顶端看到霁月逃走的背影。
这是他不用法力就能飞得最高的一次……
他完全忘记了,得益于民间志怪小说的广泛传播,他们狐狸早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了,给他一脚都是轻的,如果他当时想不开说了话,霁月可能马上就带着人抄着家伙杀回来了……
最后胡玉烛还是成功打入小院内部,不过靠得不是他得意的狐狸原身,他非常屈辱地化成了一只金丝大橘猫。
但是因为毕竟壳子里是个狐狸,这大橘猫狗里狗气的,倒在性格上算得是个异宠,颇得婉婉喜爱,常伴主子左右,也因此,总算是离霁月更近了些。
婉婉家在当地是排得上号的富庶人家,父亲是个儒商,外祖家早年也是赫赫有名,据说她父母成亲时,那说是十里红妆也不为过。
这小姑娘生逢盛世,皇帝几次下江南,两淮一时更是风光无两。
按常理说这身家,这长相,怎么都该是过上不错的一生。
可她这第一遭坎,竟出自家里……
婉婉光着脚丫哭着,一路被霁月抱去夫人房里。
“爹骗人,根本不是为了漂亮的!那冯妈妈是要把我的脚掰断!我要告诉娘!把她撵出去!”
霁月一脸心疼,却不敢多言,只能附和那老妈妈下手没个轻重,心下却知道,这一遭,躲过了初一,难逃十五,只是她也没想到,会是这样血腥。
那老妈妈是三年前跟着一个良妾进府的,那位姨娘有一对和她身量不相符的小脚,霁月有时听府里人称赞多么多么漂亮,也忍不住多看两眼,但基本是见不到的,只能看到姨娘走起路来一步三摇,行礼磕头都慢腾腾的,心里觉着格外新奇。
据说以前大户人家的小姐都得有这样一双小脚,因为老话说,女人脚越小,嫁得越好,后来改了规制,便不允许做这种事了。
但仍有些人家,信那老一套的说辞,偷偷给家里的女儿留一双小脚。
这姨娘家便是,姨娘家原也是读书人家,却不遵从子不语怪力乱神这套,反而处处都喜欢说神说鬼。
直说她爹是因为某次剃头,被勾了魂魄死去的,因此每每老爷剃头,她总要哭哭啼啼一番。
她这个说法也在三年前有段时间格外盛行,她还总要神神叨叨念叨几句——我就知道,就是这样的,你们早该信我的。
她自己也生了一个孩子,生完抱走后就更有点疯疯癫癫,常常要见婉婉,却不怎么对自己儿子上心,见了婉婉也说不上几句正常话,忽然就开始哭,说想要个婉婉这样的女儿,她的儿子是一定要剃头的,可是如果剃头,早晚要被勾了魂魄死去,可是如果不剃头,是不行的,如果是个女儿,就可以悄悄给她藏起来,留一双小脚,保她来日嫁个好人家。
婉婉没少受到惊吓,霁月也常常心有不忿,但这事总不了了之。
霁月不懂,就算这位姨娘生养了一个孩子,也不该这样冲撞婉婉,可是她不知道为什么夫人也一再纵容。
直到有回,她去禀了夫人,恰巧老爷回来,她退至一旁,听到夫人和老爷谈起此事,老爷却说,姨娘家里是有气节的,说夫人不懂,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待老爷走了,夫人静静坐在桌前,面色灰暗,像一尊泥塑的菩萨。
她只说:“霁月,你一定照顾好小姐……”
霁月当然会好好照顾婉婉,只是随着婉婉日益长大,老爷开始时常对着婉婉的脚陷入苦恼。
这日,夫人头风发作,卧床不起,老爷心一横,觉得这事得做个了断。
陪着婉婉用过午膳,还特意买了平日不许婉婉多吃的点心。
老爷开始之乎者也讲一堆大道理,霁月就记住一句男从女不从,说来说去,还是要让婉婉留小脚。
婉婉捧着热乎乎的糕饼,和霁月一样一头雾水。
她只记得府上的人都夸姨娘小脚好看漂亮,于是蹬着小短腿问她爹:“像姨娘那样漂亮吗?”
老爷一时语塞,眼神里有些难掩的寂寥,像是说他说了那么多,这孩子怎么就只知道这个?
紧接着,婉婉就被抱到了姨娘的堂屋,那位妈妈粉墨登场。
头先还很好,妈妈端了盆热水来,里面泡了清香的药粉和这个时节很难寻得的干花瓣。
霁月牢记着夫人的指示,紧盯着事态的发展。
在婉婉传出一声痛哭时,她一把推开了半蹲的老妈妈,抱起婉婉,飞快地跑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