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老街
缅甸北部，掸邦第一特区，果敢。
二人倒也没有刻意打扮，只是以普通游客的身份，进入了果敢。过境手续及落地等事情，自然都由“他”办妥，但是初次踏入此地的两人，还是被逐渐映入眼帘的景象所震撼。
此地两极分化异常明显，以一些大集团所在地为主的城市，看起来发展程度相当高，高楼林立，现代化气息浓厚，各种广告标语，随处可见的豪车和打扮时髦的人群，街头还有时不时穿梭的私人武装的车队。但是另一边，却像是还未开化过的地带，残破的木屋，骨瘦如柴的难民，随处可见的是尸体与骨骸，布满弹孔的断墙残垣，别提什么像样的住宅区了，连像样的绿化都很少。
姜祐在车上与一个半跪在路边的孩子对视了一眼，她能感到那眼神，呆滞，黯淡无光。
“他还那么小……”姜祐喃喃自语。
“他的世界里，没有光。”左侨目光看向天边，但是可能是天气的缘故，天边看着很阴沉。
两人沉默了一会，觉得氛围有点沉重。
“我们去哪儿啊？”姜祐问。
“到了这里，”左侨慢慢的说，“肯定先去老街了。”
老街，果敢首府，既是许多大集团的所在地，也是最大的难民聚集区。在这里，能同时体会天堂与地狱的巨大反差。
二人在老街的一家酒店门口下了车，办理入住手续时，姜祐便已感觉到有好几处目光在注视着他们。
“不用理会。”左侨这么说。
他订的是一间套房，还是复式结构，让姜祐睡楼上。姜祐表示自己睡楼下可以更方便应对一些突发情况，但左侨没同意。
“你睡楼上吧，真有情况反而是奇兵，而且别人又不知道我们俩其实你才是厉害的那个，哈哈……”他笑着说，“再说了，要是我半夜下来上厕所，你光着膀子在睡觉怎么办啊？”
“我才不会光着膀子睡觉……”姜祐哭笑不得，却也没再坚持。
两人在一起那么久了，要说彼此没有一点情愫，肯定不可能。但是左侨曾经说过，除非退隐不干了，否则如果两人超越了这层关系，会对接任务以及各种任务中的判断，造成巨大的影响。因此他一直以来，从未越雷池一步。这对两人的默契倒是没有影响，所以姜祐也乐得维持现状。
“唐雪奕，39岁，离异单身，”左侨开始说这次的任务目标，“刑警，立过功的，但是两个月前辞职。有功夫底子，曾拿过全国武术女子锦标赛的冠军。”
“可以啊……”姜祐不由出声。
“有一个儿子，唐晨阳，17岁，”左侨继续说，“两个月前失踪。”
“她是来找儿子的？”姜祐问。
“嗯，我觉得是这样没错。”左侨点头。
“她原本就是警察，为什么还要这样呢？”姜祐表示不能理解。
“有些事情，体制内反而更不好办吧？”左侨想了想说，“各种走程序什么的；加上当时她儿子的情况，如果只是叛逆少年离家出走，顶多也就是按失踪人口报备。而且涉及境外，应该更不容易。”
“那为什么只要我们把她带回去就好了？”姜祐继续问，“我们不用帮她找儿子吗？”
“这个么……”左侨沉吟了片刻，“也许现在就他们而言，两个月已经太久，对她儿子的生存概率不能作为考量了吧……”
“至少他们认为她还活着……”姜祐活动了一下手臂，“那我们也不能浪费时间了啊。”
当天下午，两人开始以半游览的状态，在老街走动。
老街当然并不只是一条街，作为果敢首府，这是一座不小的城市，也是缅北很多有名的大集团所在地。两人倒也没有很高调的引起别人的注意，只是先在靠近难民区一带游走。
但是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这一带经常会有铁丝隔离网，阻断一部分区域；又有私人武装的车辆行驶巡查，两人停下让行时，车上的身穿军服的人会向他们投来并不友好的目光。两人也无奈，只能走走停停，差不多到晚饭时间，并无半点收获。
左侨选了一间相对较为隐蔽的小饭馆，两人坐下后，姜祐有点不开心。
“这样根本不行啊，”她说，“如果照这个方法，完全就是大海捞针了。”
“嗯，”左侨点头，“这里的人戒心也很重，打探消息比我想象中更困难。等下回去确实需要重新制定一下计划才行。”
“是啊，”姜祐同意，“而且在这里我总感觉敌意很重，精神一直要绷着，这让我不太舒服。”
“我们随便吃一点，”左侨安慰她，“今天下午我们溜达了一圈，估计已经有人注意到我们了，选这种地方也是为了自在一点。吃完我们就先回酒店。”
“两位老板是中国人啊？”这时，有一个男人操着生硬的中文走上前来，“是来观光还是做买卖啊？”
左侨见说话者是一个穿着花衬衫的中年男人，头发梳的整齐油亮，起码肯定不是难民。
“你是……”左侨问道。
“叫我阿正就行。”男人笑着，也不客气，直接在姜祐旁边坐下。姜祐面露不快，但也不好发作。
“原来是正哥，”左侨笑道，“如果要做买卖，肯定是到对面，不会来这边了。不过，倘若这边也有合适的商机，也不是不能考虑。”说罢，把姜祐往自己这边拉了一下。
“哈哈，”阿正笑起来，“别紧张别紧张，我可不是会没事噶客人腰子的人。我是这家饭馆的老板，看到生面孔，过来打个招呼而已。”
“哦，呵呵，”左侨也笑，“等下结账还请手下留情啊。”
“那么两位是来观光的了？”阿正又问。
左侨与姜祐对视一眼，然后说道，“也不算。其实我们有一个朋友两个月前过来这边，一直没回去。时间久了，大家都很担心，所以我们过来看看。当然了，自己也正好顺便当过来玩一趟。”
“找人啊？”阿正想了一下，“肯定也是中国人了？不知道是男人还是女人？多大年纪？没准我见过呢？”
“如此甚好！”左侨笑道，“我们正愁无从着手，正哥能帮忙看看当然求之不得了。”
这边左侨手机调出唐雪奕的照片，那边姜祐把椅子往外挪了一下，随时可以起身。
她已经看过，饭馆里并没有太多人，假如不是还有埋伏的话，这些人，就算真的有什么冲突，自己应付起来也没什么问题。
但是阿正并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他只是认真的看了一下照片，就把手机还给了左侨。
“确实有点面熟，好像见过……”他想了一下，“应该是来打听过m公司的事情。”
“m公司？”左侨问。
“嗯，公司不大，目前在打理的也是你们中国人，姓罗。”阿正说，“听说最近有人跟他们起过几次小冲突，应该就是她了。还好并不严重，事态也没失控，否则如果那些军队插手来管，那你们肯定不用继续找了。”
“正哥，真是帮大忙了，真的感谢！”左侨起身道谢。
“没事没事，”阿正笑道，“我去过几次中国，很喜欢。你们中国人不是说出门靠朋友嘛，我也喜欢交朋友的。”
“嗯，”左侨笑道，“欢迎你下次再去中国！”
阿正大笑起来。
左侨随即问道，“那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
“不知道。”阿正摇头。
但是没一会就补充道，“从这里出去，往新区方向走，有一座桥，过了桥右手边的弄堂里有一间小酒吧，老板也是你们中国人，姓胡。你们可以等下去那里问问。”
左侨与姜祐又对视一眼，随即向阿正抱拳道，“感激不尽！我们后会有期！”
说罢，二人结账离去。
其实，缅北的风景还是相当美的。这里一边在很多地方能直接看到喜马拉雅山，仰望雪山风光；另一边又有丛林密布，可以说有着两种极端气候的极致体验。然而两人眼下并无心欣赏风景，在天空全部黑了下来，夜幕降临之时，他们走进了阿正说的那家酒吧。
酒吧确实不大，装修也比较简单，然而此时却基本上都坐满，看起来生意似乎相当不错。
左侨携姜祐来到吧台，直接打招呼。
“胡掌柜，你好！”
“嗯？”吧台后的掌柜正在调酒，显然愣了一下，随后停下问道，“二位是……”
左侨看他约有50岁左右，中等身材；有点不修边幅，胡子拉碴的；寸头，能隐约看出鬓角已基本发白；强壮，大臂上的肌肉还是能看出充满了力量；略显沧桑，却堆砌着经验和老练。怎么看年轻时应该也不是等闲之辈。
“我们是国内来的，实不相瞒，受命来保护一个人，负责将她安全带回。”左侨正色道，“得知此处，才来询问。掌柜的如果知道一二，希望能帮个忙。”
胡掌柜将二人上下打量一番，姜祐甚至感觉到整个酒吧里的人此时都在打量他们。
“你们想找的是谁？”胡掌柜开口问。
“唐雪奕。”左侨答，并递过手机照片。
胡掌柜并不接手机，也不做什么掩饰，而是转身继续调酒，然后慢慢说道，“雪奕的话，我想，她是不会跟你们回去的……”
此话一出，左侨与姜祐对视一眼，反倒心安。
即使她现在不在此处，这胡掌柜跟她确有关联，也许这两个月来，就是胡掌柜在为她提供帮助。
“胡掌柜，”左侨说道，“雪奕的情况，我们已大致了解，若是她果真暂时不愿回去，我倒觉得也能理解。我俩也愿意帮她先找儿子。”
姜祐开始再次打量酒吧里的客人。
胡掌柜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再次回过身来，他也开始重新打量二人。
“你俩是哪个部门的？”他问道，随后又笑起来，“这里不是国内，并不是公子哥儿太平享福的地方，你们觉得能帮什么忙？不过，话说回来，你俩能就这样来到这里，倒也确实有点胆识。”
“不属于任何部门，”左侨摇头，“我们就是我们，觉得对的事，我们就会去做。”
姜祐用手肘戳了戳他，左侨微微抬头，看见角落里有一个人站了起来。
他基本可以断定，此人正是唐雪奕。
这人慢慢走上前来，应该确实是30多岁的样子，不过因为穿着汗衫，工装裤，加上一头比胡掌柜长不了多少的短发，实际看起来反而要更年轻一些。
“你俩穿的太高调了。”她说。
“要干点啥事的话，人员组合也要多一点嘛，”左侨笑道，“这样可以在各个阶层活动，或许打听消息也更容易些。”
“这就是为什么你们那么快就找到我的原因吗？”她看着左侨。
“我们是来帮忙的。”左侨对她微微点头。
唐雪奕来到吧台，站在姜祐身边。胡掌柜给她推了一杯酒过来。
“说实话，”她看着酒杯说，“我现在的情况，帮手自然是越多越好。不过，你们是不是值得信任，是不是真的能帮上忙，我并不确定。”
“信任这一点么，我们单方面肯定是没问题啦，”左侨也向胡掌柜要了两杯酒，“而对你来说，说实话，我不觉得在这里你还有更多的余力可以挑选帮手，至少我们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目前我想这已经足够了；至于能帮上什么忙，那也要看是哪些方面了。”
“你俩究竟是什么来头？”唐雪奕又多看了两人几眼。
姜祐看看左侨，左侨点了一下头。
“我是姜祐，”她对唐雪奕说，“这个有点臭屁的男人是左侨。”
“你非得加个形容词干嘛？”左侨摸了摸鼻子。
“左侨，姜祐……”唐雪奕又看了看杯中的酒，然后端起来一饮而尽。
“怎么了？”胡掌柜问她。
“不，”唐雪奕摇了摇头，“没什么。其实我听说过这两个名字。”
左侨与姜祐倒也没觉得意外。
“之前以为只是都市传说罢了，”这一次，唐雪奕带着颇有些好奇的意味认真的再次打量二人，“想不到真的存在啊……”
“哎呀哎呀……”左侨面带微笑的看着姜祐把酒喝完。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呢？”唐雪奕笑着说，“在这老街求生存，可不比国内呢……”
这话在姜祐听来，似乎有点挑衅的意思了。
“其实我也很好奇，”她笑着看向唐雪奕，“全国武术冠军，到底有多厉害？”
左侨端起面前的酒杯，轻轻摇了摇，然后喝了一口，接着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
唐雪奕在微笑间，用右脚勾过身边的一张圆凳，脚尖一抖，直接向姜祐身上招呼过去。
距离太近，本应来不及闪避，谁知姜祐只是伸手，竟直接把圆凳接了下来。随即放下并笑着说，“别把吧台砸坏了。”
“哼！”唐雪奕正蹬上前，随即右手摆拳跟上，姜祐侧身闪开，再以左手格挡；雪奕随即左腿顶膝上前，右手缩拳改以肘击，姜祐抬右脚阻截顶膝，再次侧身以右手托开肘击，并后退一步。
“这可不是那些套路招数啊？”姜祐笑道。
“谁说武术只有套路了？”雪奕说罢，再次贴上，姜祐原地向右低跃返身起脚，随即跟上向左回旋踢，阻断雪奕攻势。二人似乎来了兴致，贴合间战在一处。
酒吧并不算宽敞，但那些客人倒也不慌不忙，只是在打斗间，趁空隙把碍事的桌椅往边上挪开，尽量慢慢给两人在中间空出一块地方来，然后饶有兴致的欣赏。
“等下东西坏了，我可不管赔啊？”左侨把剩下的杯中酒喝完，笑着对胡掌柜说。
“哈哈，”胡掌柜大笑道，“雪奕其实很不错，但你那小姑娘身手更好。可以可以，要不待会咱俩也练练？”
“啊？”左侨摇摇头，“这我看还是算了吧？”
“行了行了！”随着雪奕一声喊，二人分开站定。她回到吧台让胡掌柜再倒一杯酒，姜祐则走回左侨身边。
“我倒也不是不识好歹之人，”唐雪奕喝一口，缓了缓说，“若不是你留手，刚才我应该已经趴了。”
“不不，”姜祐笑道，“雪奕姐也是女中豪杰！”
“哎呀哎呀……”左侨又开始摸鼻子，“这才刚打完，你们俩就别互相客气啦。”
“不打不相识嘛！”唐雪奕开心起来。
“果然是豪爽的性情中人啊……”左侨看看胡掌柜，对方朝他点头。
“话说，”唐雪奕问，“你俩是怎么知道我的事的？”
“其实我们知道的也只是个大概，”左侨说道，“原本我们确保你的安全，带你回国就好了，但是你过来的事情，猜也能猜出一点，以小祐的性格，肯定要留下来帮你。所以，不如你跟我们再具体说说？”
“嗯……”唐雪奕盯着酒杯看了一会，“反正我也辞职了，就不问你们是接了谁的业务了。这样也好，其实老胡知道的也不全，我自己憋在心里也太久了，干脆趁这机会一吐为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