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一门之隔
半年后——十一月初十,冬至这日。
密雪沙沙,如碎玉投珠。
林孑一大早叫人设了一个小祭坛,为父亲烧寒衣,烧纸钱。
随后不久便叫云涵和暮禾同她一同出门。
不日前在食满楼订了一桌宴席,正好与身边几个得力的人同饮。
年前他们一行人就要回云州了。与萧骋的大事也都商榷完毕,苍国一行即将告一段落。
顺带还和萧冶正式和离,虽说他们有名无实,但该走要有的手续还是要办的。
是日食满楼外马车寥寥,大抵京师的贵人都在自家安然设宴,唯独他们从青园里溜了出来。
暮禾下车去楼里先探,林孑则掀开车帘在街上观望。
雪道古长,行人寥寥。
半天没见暮禾归来,林孑从车上下来,朝门口走去。还未到,便听到暮禾与小厮商量菜品问题的声音。随即返回檐下,静静观雪。
一只麻雀从干枯的枝头落下,在青石板上一片薄雪上蹦蹦跳跳,不消片刻,一片干净的新雪上全被它踩满了稀疏交错的爪印。
林孑抬头朝枝头看去,并未瞧到还有其他鸟类。这个时节,鸟儿大抵都飞往南边了,也不知这只麻雀为何独自留在这里。
云涵见林孑在檐下沉思,亦从马车上下来,静静走到林孑身后。
“将军喜欢这些鸟儿?”云涵贴心问。
林孑眸中闪过一抹哀思,几不可察。
“只依稀记得雪天里见过几只鸽子很喜欢在檐下踩脚印,十分有趣。”
云涵:??
林孑想到皇宫里那只胖鸽子雪地里扭屁股的样子,下意识低眸微微勾唇。
云涵倒是被林孑这浅笑惊了一下,连低头道: “将军若是喜欢,回云州属下为将军物色几只好鸽子。”
林孑蹙眉看了眼云涵,表情有些嫌弃, “本将军不能在你跟前表露喜好的,你过于称心了些。”
云涵被怼到噤声。
他作为一个十全好谋士,为主公尽心尽力,有什么错???
主公一而再再而三发病,让他不由慌张。以往不知道,如今知道了,怎能当作无事人。
主公年纪轻轻,却深藏恶疾,追随者难免七上八下。每当如此想,便被林孑直接骂了回去。他也只能任由这“暴君”驱使。
眼见主公就要双十年华,却还没个继承人,心里不由为主公操心。
先前他是长了眼的,知道主公属意那随身的药师。可如今人被撵出去整年,主公又临和离,心里瞬间盘算起来。他是要给主公物色个门当户对的助力呢,还是就在云州选个家世背景干净好拿捏的公子侍候主公,以免君权日后被主公的男人霸占了去——
林孑扭头看街面,蓦地扫过云涵心思转动的书生面,又是嫌恶一眼。
“你这心里的花花肠子又再想什么?”无语叹了口气。
云涵眼珠子一动,她就知道他没憋什么好屁。
半晌,便听云涵道: “今日祭祖,万事稍定,主公可想过早日为老将军延续香火?”
闻言,林孑眉头一跳,眼眸渐渐沉下,神色也有些低沉。
她确实得为林家延续香火了。
阿爹只有她这一个血脉。
口中轻叹出气,扫了眼云涵。眼神里写着: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云涵拱手, “主公,属下只是想为你分忧。”语气发自肺腑。
林孑飞了个白眼, “本将军自会选人,不必你操心。”
云涵: “属下是担心主公的云州。”
林孑微笑,笑容能杀死人, “没人能拿捏本将军。也没人准猜本将军的心思。你要是闲,就回家翻两亩地,保准有事忙活。”语气认真建议。
和云涵插科打诨过后,林孑扭过头,暮禾已在门口。
“将军,都办妥了。”
林孑微微点头,示意云涵将人叫进来。
众人同席而饮,食珍馐美馔。
片刻,楼里的小厮端十几盘饺子上来。馅各异,照顾了在坐来自五湖四海部曲的口味。
暮禾坐在林孑旁边,往她盘里突然夹了一个饺子。
林孑诧异扭头,眼中哭笑不得, “暮禾,你吃你的,今日不用管我。”
不知怎得,林孑感觉暮禾近来对她愈来愈——
嗯——她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就是怪。
其实也不算是,暮禾一直都很替她着想,很体贴。而且关键时刻偶尔还会展露出许多雷厉风行手段,让她都觉得把暮禾留在身边做杂事是屈才了。
林孑正要夹起盘中的饺子吃,却见暮禾从手边递了一个料碟来。林孑眉头一挑,不明所以。
暮禾淡淡道: “将军,这鲜虾馅饺子蘸料水更好吃。”
林孑眉头一蹙,他们自小在瑞城长大,从来都没有这个习惯,眼神闪过诧异不解。但还是在暮禾注视下蘸了下她端来的料水,送进嘴里咬了一口。
咀嚼片刻,味蕾上绽放的奇妙味道果然叫她喜欢,好像——
“这黄瓜清爽,虾肉紧实,蘸上着料水,酸辣可口,还挺好吃。”林孑朝着暮禾笑着道,又问, “暮禾,这是这家酒楼的特色菜吗?”
暮禾低头,道, “将军喜欢吃,以后便叫人学着做给将军吃。”眼睛完成一道月牙,眸光深沉。
林孑揉了揉眼睛,怎么她觉得暮禾的眼神有点深,是她看错了吗?
心里闪过微漾,但见暮禾一切如常,只以为自己是病还没痊愈,随即招呼部众也一并饮食,也没将这小插曲放在心上。
半个时辰后,宴毕,林孑和暮禾先行离去,叫部众们跟着云涵去他处赏玩消遣。从包厢里出来,迎面正撞上对面雅间开门。视线从里面稍微掠过,便与开门这人微微点头致歉,随后主仆离去。
对面开门这人蓦地和陌生人迎头撞上,出门散酒的心情也淡了。随即又关上门折返了回去,重新坐回座上。
“璟珂,不是说去外面透透气吗,怎的又回来了?”
于璟珂微撇了撇嘴, “适才出门,正撞上对面有人出来,倒是不想这么快与人再碰上,尴尬地紧。”
“哦?今日还有与我等文生一样出门宴饮的??倒不知是哪家的人,可认识?”
“是个女子,我怎能认识。”
闻言,几个文生不免调笑一番,于璟珂也应对有仪。谁挤兑他一句,他能挤兑回去十句。
蓦地,于璟珂视线落在雅间窗户边。一个清瘦的蓝衣男子临窗而立,远眺观景,背影沉郁。
“沈兄在看什么?外头有风雪,何不坐回来?”于璟珂淡声道。
闻言,那人将窗户关小了一半,却还在窗边站着。
蓦地包厢中有人站起, “四五闲人,冬至逃宴,小酌集会。天公作白雪,人间美事。璟珂兄,适才迂腐了——沈兄这才是高士风流。”
随即起身开窗同观雪。
绵密雪花落在沈琼林脸上,瞬间化成一片冰凉。
道上两行车辙印,马车的影子只剩下一个小点,眨眼间便拐进巷子消失。
沈琼林的心亦随之没了着落。
一士子道: “我等以雪作诗可好?”
众人连声应和,大段诗词歌赋高声吟来。赞叹声此起彼伏。
于璟珂望向窗边: “沈兄,何不也作首诗应景助兴?”
沈琼林望了眼于璟珂,微微低头对他表示感谢。道一句: “如此,琼林献丑了。”
“地莽雪色寒,路阻人难前。长街碎琼漫,惟愿车马赶。”
适才走到窗边的士子道: “原来沈兄是担心今日雪大回不去呀,”摆了摆手豪迈道: “放心,沈兄现在值守风波楼,宴毕我等定将你按时送回去,不会误了你的差事。”
沈琼林含笑点头,不置可否。
蓦地对面包厢又传来悉悉簌簌的声响。于璟珂突然抚掌,吓了众人一跳。
“怎么了?!璟珂,中邪了??”
于璟珂满眼恍然大悟, “我知道她是谁了!”
“谁是谁?”一旁的红衫士子满头雾水道。
于璟珂着急赶话: “他是林五郎!”又摇了摇头, “不对!现在是林五娘了!!”